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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龄化社会的地景-时景建构与养老服务完善

2023-12-25严新明

江苏社会科学 2023年6期
关键词:养老老年人家庭

严新明

内容提要 我国已进入老龄化社会。在持续的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中,家庭的结构变化、流动性增强以及居住方式的改变给养老带来诸多问题。以社会时空理论为视角,分析家庭代际空间距离带来的养老中的社会空间分离即地景问题,养老中的社会时间短缺即时景问题,二者主要表现为家庭养老功能及服务活动的不足。基于对居家养老、社区养老和机构养老中的社会空间即地景建构、社会时间即时景赋予方式的研究,探讨政府机制、市场机制和社会机制在其中有效运行的机理,从而解决基本养老服务多方面的问题。

进入21世纪之后,我国步入老龄化社会且其程度日益加深。党和国家一直非常重视养老事业。2023年5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推进基本养老服务体系建设的意见》,确定以公共产品形式提供基本养老服务。本文基于社会时空视角,在分析基本养老服务中的社会空间即地景问题、社会时间即时景问题及其原因的基础上,提出完善养老服务的相关建议。

一、家庭的社会时空要素及活动体现

1.家庭的社会时空要素

传统社会中,家庭是唯一的福利组织,责任义务是家庭价值观中最为重要的内容,体现为生产劳动、育幼养老等活动[1]费孝通:《家庭结构变动中的老年赡养问题——再论中国家庭结构的变动》,《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3年第3期。。中国古人对“家”的阐释为以下几点:①家庭。《孟子·梁惠王上》云: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②住所。《庄子·山木》云:夫子出于山,舍于故人之家[2]徐莉莉:《文言文学习字典》,人民教育出版社2012年版,第155页。。可见,“家”包括“田”“宅”等空间要素,田间劳作和家务活动等时间要素,特别重要的是“数口”家庭成员的人的要素。也就是家庭成员在一定的空间按照农事规律,“勿夺其时”地付出一定时间的劳动,有所收获,从而保障一家人的生活;在家庭内部,一家人的生活时间安排包括饮食起居、育幼养老等。这些从生产到生活的活动都体现了空间和时间的社会属性。家庭是社会的基本细胞,因生产功能外移,现代家庭成为商品的消费场所,而不是生产场所[1]A.Giddens,P.W.Sutton,Sociology,Cambridge:Polity Press,2021,p.1193.。由此,家庭的空间和时间的社会属性也有了相应的变化。

(1)经济社会转型中的家庭。现代社会中经济财富、生活机会和社会声望等资源在空间上的非均质分布促使人口离开出生地。不同世代对独立生活空间需求的增加加快了直系组家庭的分化,由此带来家庭结构的变化[2]王跃生:《百年来中国家庭结构研究的回顾与展望》,《杭州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5期。。研究发现,在我国,家户中有成员长期外出的比例超过四分之一,在农村,超过30%的家户有成员长期外出;成员长期外出直接提高了一人户、二人户这些极小家户的比例,特别是带来老年人夫妇家户、单人家户的增加,极小家户的生活风险也相应增加[3]王跃生:《城乡家户、家庭规模及其结构比较分析》,《江苏社会科学》2020年第6期。。

(2)家庭的空间和时间区隔。家庭生活的组织方式以及家庭成员的互动方式在空间居住方式中得以反映,家庭保障功能的时间维度也在社会分工秩序一定的情况下逐渐显现。在一定的家庭可及的时空压缩技术的支持下,直系组家庭经济支出能力的不同,导致家际空间距离与社会服务替代率形成差异,进而对家际功能重塑产生影响[4]贾玉娇、范家绪:《从断裂到弥合:时空视角下家庭养老保障功能的变迁与重塑》,《社会科学战线》2019 年第7期。。王宁指出,“时间荒”是生活压力的一种体现,是一种令人不适的日常体验,并构成一个社会问题[5]王宁:《压力化生存——“时间荒”解析》,《山东社会科学》2013年第9期。。这主要是从劳动时间角度研究“时间荒”。实际上,家庭生活特别是养老方面也存在“时间荒”问题。在现代社会,有酬劳动和家庭照料的时间密集性特征加剧了“工作-家庭”冲突,使同居或近距离聚居的子代成员难以承担足够的养老服务功能。养老问题的核心在于谁来提供养老服务,但“养老资源提供者”和“养老职能承担者”两个角色具有一定的可分离性[6]穆光宗:《中国传统养老方式的变革和展望》,《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00年第5期。。贾玉娇等将家庭功能的物质载体——时空要素引入养老问题,从时空-功能视角,提出代际时空区隔、错位概念,分析国家、市场与社会组织在家庭养老保障功能重构中的角色功能,提出分化家庭的新型聚合之道[7]贾玉娇、范家绪:《从断裂到弥合:时空视角下家庭养老保障功能的变迁与重塑》,《社会科学战线》2019 年第7期。。

(3)政府和社会在家庭养老中的作用。快速的城镇化导致家庭养老功能弱化、非正式保障资源减少,仅靠家庭保障难以解决养老问题。在代际时空区隔下,家庭养老保障功能主要体现在经济保障、服务保障和精神慰藉三个方面。其中,时空区隔不仅不会弱化经济保障,反而能够借由子女外出务工提高家庭收入,进而提高老年人所获得的代际经济支持;农村劳动力流动性增强、青壮年劳动力外出务工带来的时空区隔减少了子女对老年人提供的服务保障[8]任德新、楚永生:《伦理文化变迁与传统家庭养老模式的嬗变创新》,《江苏社会科学》2014年第5期。。养老服务的代际外部性是导致现阶段养老服务供需矛盾的重要因素,并且伴随老龄化程度的加深和老年抚养比的攀升,供需矛盾将更加凸显[9]孙海婧:《养老服务代际外部性及其治理》,《广东社会科学》2020年第3期。。《老龄文明蓝皮书·2022》指出,在现代社会,生育的外部性明显,孩子演变为准公共产品[10]老龄文明智库:《老龄文明蓝皮书·2022》,江苏人民出版社2023年版,第53页。。同理,养老服务也应是准公共产品。

2.家庭社会时空的活动体现

人的一生如果分老壮幼三个时期,只有中间这一段时期能靠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幼年和老年这两个时期在不同程度上都要靠家人来养活。抚育幼儿、赡养老人是一切社会必须解决的问题。中国传统社会就是采取反馈模式来解决这个问题的[1]费孝通:《家庭结构变动中的老年赡养问题——再论中国家庭结构的变动》,《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3年第3期。。家庭是夫妻共同经营的家庭生活的社会时空,更是代际互动时空。吉登斯(Giddens)等认为,理解人类活动的时空分布对分析接触并理解一般社会生活具有重要价值。一切互动均处在某一情境之下,即它们发生于特定地点,并在时间上具有一定的连续性。个体行为也通常是在时间和空间上进行“分区的”[2]A.Giddens,P.W.Sutton,Sociology,Cambridge:Polity Press,2021,p.1003,p.1375.。把工作仅仅看成一份有酬的劳动,是一个过分简单化的观点。无酬的劳动(例如家务劳动)在许多人的生活中具有重要的地位[3]A.Giddens,P.W.Sutton,Sociology,Cambridge:Polity Press,2021,p.1003,p.1375.,无酬劳动中的育幼对每个人的低龄阶段至关重要,无酬劳动中的养老对每个人的老龄阶段也相当重要。

家庭以及人们在家庭中的社会角色,体现出社会时空属性。家庭,从人类进入个体婚制以来一直是一个生育的单位,是种族绵延的保障。此外,在传统社会中,如中国乡土社会,家庭还发挥着赡养的功能。由于家庭作为基本的生产生活单位,人的生老病死都离不开家庭或家族,家庭的抚养就不仅仅是父辈对子女的单向抚育,子女对父母(晚辈对长辈)也负有养老的责任,家庭中父辈与子辈之间是双向的抚育/赡养关系,正因为此,许多国家对家庭中的这一功能做出法律规定[4]朱强、张寒:《家庭社会学》(第二版),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22年版,第86页。。

在家庭这一社会空间里,成年的家庭成员需要通过劳动付出社会时间为家庭带来食物以及其他物品,而家庭内部的社会时间则更多地体现为对幼小成员进行抚育、对老年成员进行赡养,在家庭里体现了代际共存和互助、绵延和传承。以水平x轴代表人的生命从低龄向老龄的过程,垂直y轴代表与劳动能力相应的经济收入及生活自理能力(y 轴与x 轴的交点O 表示平均能力,向上为高、向下为低),如图1 所示,可以看到家庭成员中低龄者和老龄者具有“脆弱性”特点:

图1 家庭成员年龄构成

(1)幼弱——人之初其本弱。每个人的成长都要经过“幼弱”阶段,等他们长大成了成年人、劳动者,从事体力或脑力劳动,成为有收入的人,也就不弱了。

(2)老弱——人之老其亦弱。国际标准通常将60岁或65岁定义为老年人的界限。进入老龄阶段的人会在多方面表现出“弱”的特点,首先是体力弱,人的体质在中年时期达到高峰后逐渐衰退。其次是精力弱,表现在听力、视力、嗅觉等多方面。再次是记忆弱,随着年龄的增长,记忆力下降是必然的,智力也会下降。最后是反应慢,年龄的增长,体力精力的衰弱,必然带来反应和动作慢等问题。也就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老人的工作能力、生活能力甚至自理能力会下降甚至丧失。

从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具有“幼弱”“老弱”特征的人(群)都可能出现生活、生存问题,而一般家庭不是有老人就是有孩子。在传统社会,家庭承担着养老的责任,中国有“多子多福”的传统,大家庭人多,劳动力也就多,更容易承担对老人的赡养和孩子的抚育责任。卡斯特认为:“依据社会理论的观点,空间是共享时间之社会实践的物质支持。所谓共享时间的社会实践,我指的是空间把在同一时间里并存的实践聚拢起来。正是这种同时性的物质结合,使得空间相对于社会有其意义。”[1]曼纽尔·卡斯特:《网络社会的崛起》,夏铸九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年版,第505页。作为社会学首要研究对象的时间应是社会时间,社会时间是一种透过对诸社会行动者的行动加以协调,使社会行动者彼此的行动交织能依其意向在需要的时间点得以发生的行动参照机制[2]景天魁、张志敏:《时空社会学:拓展和创新》,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208—209页。。

在传统的大家庭里,老人曾在年轻时付出劳动,抚养孩童、赡养老人,等他们老了,又由下一代来赡养,同时也力所能及地做些带孩子等事务。这样,在家庭这一社会空间中,青/中年人、老年人的社会时间让家庭生产、生活有序进行,一代又一代传承。从人的脆弱性及保障需求看,要对不能自立的“幼弱”、不能自理的“老弱”、不能自愈的“病弱”、不能自足的“动态弱”“常态弱”等提供经济上的供养、生活上的照料和精神上的慰藉。这些经济供养、生活照料、精神慰藉的提供,经历了一个由家庭向社会的扩散过程。

二、工业化和城市化带来家庭的社会时空断裂

农耕社会的社会时间融合了家庭劳作与亲情要素。到了近现代社会,家庭意义上的劳作随着社会分工的分化而逐步瓦解,传统的劳动方式也因社会化大生产而改变。工业时代的时间转化为客观的钟表运动,并成为强迫人们劳动的规范。人们从事的抽象劳动成为获取商品的一般等价物,社会时间即与金钱等价。到了信息社会,时间成为极其重要的资源,人们对其重视程度达至巅峰[3]汪天文:《社会时间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2—13页。。

进入工业化时代,城市的发展为家庭成员外出谋生提供了平台和载体,很多子女离开父母到新的地方定居以寻找生存发展机会和就业机会。预期寿命延长导致“空巢”家庭增多,父母与子女分开生活的时间延长。“空巢”家庭成为工业化时代的一个基本特征。由此,家庭赡养老年人的功能弱化成为工业化引起的家庭结构变化的重要后果之一[4]刘燕生:《社会保障的起源、发展和道路选择》,法律出版社2001年版,第48页,第49—51页。。

工业化和城市化是老年人照顾方式、保障形式发生变化的重要原因,对老年人的经济保障、家庭照顾以及老年人在家庭中的地位产生了突出影响,具体表现如下:其一,工业化导致子女及其父辈都要以工资收入为生,甚至有些人不能掌控自己的经济生活。其二,在城市化进程中,城市规模扩大,由就业、居住、交通等客观环境变化带来的阻碍增加了子女照料父辈的难度,与此同时,也产生了人们需要休闲时间等新的限制因素。其三,对老弱残家庭成员的照料难以在家中实现,进入现代社会,占照料职责相当比重的女性因就业而使得承担照料责任的家庭角色缺失。其四,老年人的地位及价值被社会性机构所代替,如传统社会中照料幼儿的职能正逐步转移至幼儿园、学校等机构。其五,老年人与子女共同生活的比重因国家不同而异。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必须有家庭之外的保障机制来应对和解决人老年阶段的各种基本生活需求问题[5]刘燕生:《社会保障的起源、发展和道路选择》,法律出版社2001年版,第48页,第49—51页。。

工业化和城市化对我国家庭的影响,也可以从家庭规模等方面进行考察。我国1953年户均人口为4.3人,1965年之后一直维持在4.5人以上,1973年达到顶峰为4.8人,之后开始出现小幅下降,1978年为4.7 人。在农村地区,每户平均人口在1958 年为4.6 人,之后保持相对稳定,到1978 年为4.5 人。农村地区存在多户共住现象,所以平均每个家庭的常住人口数在1978年为5.7人[6]郑功成等:《从饥寒交迫走向美好生活——中国民生70年(1949—2019)》,湖南教育出版社2019版,第408页。。总之,在计划经济时期,无论是在城市还是在农村,中国的家庭规模都比较大,具备家庭保障的基础。同时,这种代际的双向关系不仅有文化和伦理基础,1950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的出台也使其有了法律保障,赡养父母和抚育子女正式成为法定义务。

1982年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一个世代户和两个世代户占总户数比例从51%上升到82%,而三个世代户和三个以上世代户由50%下降到18.79%。20世纪50年代前,我国户均人口为5.3人[1]郑功成:《中国儿童福利事业发展初论》,《中国民政》2019年第11期。,1990年户均人口缩减到3.96人,2010年为3.10人,2020年仅为2.62人[2]国务院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领导小组办公室:《2020年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主要数据》,中国统计出版社2021年版,第8页。。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中国城乡家庭规模及结构变化具有了“时空压缩”的特点。

社会行动实际上总暗含着自身的时间需求,家庭养老服务政策这种驱使人们运用时间以构筑行动的交织与发生的需求,为“时间需求”[3]景天魁、张志敏:《时空社会学:拓展和创新》,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192页,第197页,第2页。。伴随着出生率的下降,以及经济体制改革带来的人口流动,家庭规模明显缩小,家庭保障功能也在弱化[4]郑功成等:《从饥寒交迫走向美好生活——中国民生70 年(1949—2019)》,湖南教育出版社2019 年版,第422—423页。。社会空间的隔离造成社会时间问题,家庭难以照顾老人,通过社会空间建构即地景建构来实现社会时间即家庭养老服务的时景赋予,成为当前公共养老服务亟须开展的工作。传统和当前家庭的地景-时景变化,如表1所示。

表1 传统和当前中国家庭的地景-时景分析

三、在地景-时景建构中完善养老服务事业

1982年,在维也纳召开的第一届老龄问题世界大会促使公众和决策者重视这一现象:世界各国人口日益老龄化。老年人和青年人是相互独立的,家庭是联结两代人的基本体制。在一个急剧变化的世界中,人们一生的流动性极大,只有在家庭中,人们才可以在许多方面得到长辈的支持,并赡养长辈,抚育晚辈。人们早就认识到了家庭养老的重要性[5]哈尔·肯迪格:《世界家庭养老探析》,刘梦等译,中国劳动出版社1996年版,第1页。。

经济社会发展、人员流动加大、代际居住分散,这些都使代际在养老方面的直接服务变得困难。因地域区隔,家庭成员难以面对面沟通和共同进行饮食起居、养老等活动;因时间缺乏,家庭成员难以完成代际互动如养老等活动。依据社会时空理论可将家庭看作“地景”和“时景”,积极参与时间生态学活动的著名时间社会学家娅当(Adam)创造了“时景”(timescape,时间景象)这一概念,她阐述生态学今天不能只关注空间性的地景(landscape),还要将抽象不可见但相当重要的时景纳入生态学的研究对象[6]景天魁、张志敏:《时空社会学:拓展和创新》,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192页,第197页,第2页。。娅当指出:地景是指某一特定活动发生的一般场景或情形[7]B.Adam,"Industrial Food for Thought:Timescapes of Risk",Environmental Values,1999,8(2),pp.219-238.;当时间就是金钱时,有偿就业成为时景。说到时景,就是承认社会情境的空间和时间特征,以及更广泛背景的重要性,在多维的时景中,社会生活被结构、组织、完成[8]A.Barbara, "When Time Is Money: Contested Rationalities of Time in 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Work", Theoria: A Journal of Social and Political Theory,2003,102,pp.94-125.。家庭的养老活动不能简单地以金钱来衡量,但它确实是社会生活中重要的时景之一。

家庭通过常规化的社会实践活动得以组织起来,是社会系统的一种形式。景天魁等认为,“社会时间是社会现象的内在因素,它对于形成社会行动、社会生活和社会过程具有作为构成要素的意义”[9]景天魁、张志敏:《时空社会学:拓展和创新》,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192页,第197页,第2页。。在《社会的构成》一书的结尾,吉登斯指出:“尽管话说起来有些别扭,但人类确实既创造他自己的历史,也‘创造他们自己的地理’。由此,从社会理论层面来看,社会生活的空间构型与时间性维度同等重要。从时空的角度来分析问题,要比分别考虑时间和空间适当得多。”[1]安东尼·吉登斯:《社会的构成——结构化理论纲要》,李康、李猛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341页。

综合社会空间及地景、社会时间及时景的相关理论,将其应用于现代家庭背景下的养老问题分析,可以对其质性进行如图2所示的分析。“老人”与地景-时景看起来好像形成“三位一体”的关系,其实不然,真实的情形是“老人”在地景-时景中生活,其养老状态的好与不好,与地景的建构、时景的提供关系十分密切。老人的养老状态依据居住形式分为居家养老、社区养老和机构养老三种,此种划分方式主要关注的是地景;在家庭内部不管子女可否提供养老活动,都要探讨提供养老服务的政府机制、市场机制、社会机制,这里主要关注的是时景,如图2所示,下文具体分析。

图2 现代家庭背景下的养老质性分析

1.居家养老服务中的地景-时景分析

《联合国老年人原则》明确“老年人应尽可能长期在家居住”,这也契合绝大部分老年人的意愿[2]老龄文明智库:《老龄文明蓝皮书·2022》,江苏人民出版社2023年版,第184页。。在《维也纳老龄问题国际行动计划》(联合国1982)基础上,1991年联合国制定了一个更为综合的包含18条原则的老年人文件,这一文件强调要关注5个核心领域:独立、参与、照顾、自我充实和尊严。例如,在和“独立”有关的6条原则上很少涉及自主的肢体功能,而更多的是选择、自我决定和获得资源(如收入维持、可调适的环境、选择居住在自己的家中)[3]马克·普里斯特利:《残障:一个生命历程的进路》,王霞绯、李敬译,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152页。。从传承“家庭养老”的中国文化传统和回应当前家庭养老功能弱化的现实困境两方面的需要考虑,发展社会化养老服务等外部支持必不可少,但拓展老年人在家庭里的自我发展能力的内部增能路径同样重要[4]李艳华:《家庭养老的内部增能:基于社会工作的分析视角》,《社科纵横》2018年第9期。。

在居家养老的内部增能方面,居家适老化改造非常重要,政府应以准公共产品形式提供硬件方面的适老化改造,以及相应的上门助老服务。上海从2012年开始,每年为1000户低保困难老年人家庭进行居家环境适老化改造。2019年底,新型居家环境适老化改造试点启动,该项目面向全体老年人,预计于2022 年完成5000 户改造任务,最终改造6804 户,超额完成了任务。对符合一定条件的老年人,在全市统一补贴的基础上,部分区、街镇也给予一定补贴[5]顾杰:《“高频”养老场景服务就在家门口》,《解放日报》2023年4月16日。。2023年3月,江苏省民政工作会议指出:全省共实施困难老年人家庭适老化改造3.6万户;通过“原居享老”支持行动,为3万户老年人提供居家适老化改造;开展失能老人家庭成员照护培训5000人次,设置家庭养老照护床位1000张,继续用心打造“苏适养老”服务品牌[6]徐苏宁:《今年完成3万户老人居家适老化改造》,《现代快报》2023年3月18日。。这里,地景体现为老人在自家的房子并且子女不在身边,室内的设施最大程度地便利老人自己做饭、洗浴等。老人在自理或行动有所弱化时可以借助适老化设施基本能够自理,也就是让养老活动的时景能够得以体现。

居家养老是老人及其子女最易接受的形式。我国社会养老服务体系由三大部分构成:一是居家养老服务,大约覆盖90%的老年人;二是社区养老服务,覆盖6%~7%的老年人;三是机构养老服务,覆盖3%~4%的老年人[1]林闽钢:《走向社会服务国家:全球视野与中国改革》,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0年版,第107页。。2003年,南京市鼓楼区推出政府购买“居家养老服务网”工程,为独居老人提供居家养老服务。之后每年政府都加大购买力度以基本解决独居老人养老难题[2]范炜烽、祁静、薛明蓉等:《政府购买公民社会组织居家养老服务研究——以南京市鼓楼区为例》,《科学决策》2010年第4期。。以南京市《2017版居家养老服务中心标准》为例,社区居家养老服务包括14项服务项目,主要为助餐、助浴、助洁、助急、助医、护理、探望、助行、助购、助乐、助聊、助学、开设家庭养老床位、精神慰藉等。老人在家可以接受政府购买的以上服务项目,提供者可以是民非组织或工商注册的公司,名称包含“养老服务”字样。民非注册的名称一般以“中心”或“站”或“点”结尾,工商注册的名称一般以“公司”结尾[3]南京市民政局:《2017 版居家养老服务中心标准》(宁民福〔2017〕93 号),2017 年5 月20 日,https://mzj.nanjing.gov.cn/njsmzj/njsmzj/201810/t20181022_590449.html。。居家养老的老人,可以根据相应的经济情况,通过享受政府以购买服务等方式提供的家庭养老服务或补贴[4]黄健元、常亚轻:《家庭养老功能弱化了吗?——基于经济与服务的双重考察》,《社会保障评论》2020年第2期。,获得政府机制、市场机制和社会机制所提供的养老服务。

当然,居家养老还面临诸多难点,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满足“十四五”时期重点聚焦的面临家庭和个人难以应对的失能、残疾、无人照顾等困难的老年人的基本养老服务需求;依托全国一体化政务服务平台,推进跨部门数据共享,建立困难老年人精准识别和动态管理机制;细化与常住人口、服务半径挂钩的制度安排等[5]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关于推进基本养老服务体系建设的意见》,《人民日报》2023年5月22日。。

2.社区养老服务中的地景-时景分析

社区养老服务中心(公司)建设的目的就是为辖区的老人提供上门养老服务,或者为照顾自理能力弱化的老人的子女提供“喘息”服务。地景在具体空间甚至扩大的空间体现出来,时景即养老服务在老人的家里或服务中心得以完成。

上海市近年来开始打造社区综合为老服务中心,整合社区托养、文体娱乐、智慧养老等资源,将服务聚集在老年人身边。老年人可在社区内获得相关服务,社区服务满足了老年人多样化养老需求。上海综合为老服务中心计划于“十四五”末建成500家[6]顾杰:《“高频”养老场景服务就在家门口》,《解放日报》2023年4月16日。。江苏省民政厅表示,实施“社区安老”提升行动,改造提升100个标准化街道综合性养老服务中心、1000个示范性乡村互助养老睦邻点、500个社区助餐点[7]《我省今年将加推一系列惠民举措 为人民幸福安康持续加码》,2023年3月18日,http://www.jiangsu.gov.cn/art/2023/3/18/art_88302_10838142.html。。南京市《2017版居家养老服务中心标准》规定社区居家养老中心必须做到:①掌握服务范围内的老年人基本信息;②向服务范围内的老年人宣传上级的养老政策;③收集服务范围内的老年人服务需求。被评定为市AAA级以上等级的社区居家养老服务中心,纳入当年绩效考核范围,符合此通知相关要求的,按照相关规定给予综合补助[8]南京市民政局:《2017 版居家养老服务中心标准》(宁民福〔2017〕93 号),2017 年5 月20 日,https://mzj.nanjing.gov.cn/njsmzj/njsmzj/201810/t20181022_590449.html。。这样,老年人依托政府购买服务机制接受社区养老服务;养老服务公司则以市场机制提供服务,获得经济收益;社会组织和志愿者等社会机制提供服务,获得经济及精神回报。

社区养老服务中的问题主要表现在:城市社区养老服务正逐步走向完善,而广大农村的社区养老服务短板却日益突出。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关于推进基本养老服务体系建设的意见》指出:依托街道(乡镇)区域养老服务中心或为老服务综合体、社区养老服务设施以及村民委员会、社区居委会等基层力量提供家庭养老指导服务,帮助老年人家庭成员提高照护能力[1]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关于推进基本养老服务体系建设的意见》,《人民日报》2023年5月22日。。农村的养老服务中心建设和服务提供存在难度,而且农民居住分散,加上子女可能不在身边,因此,问题还是比较多的。

3.机构养老服务中的地景-时景分析

接受机构养老服务的老人较少,因为养老机构生活规则和做法具有以下缺点:人性化不足、结构化的生活、人员封闭、高度化的员工决定和主导;公共与私人生活之间不平衡;与社区明显隔离[2]科林·巴恩斯、杰弗·默瑟:《探索残障:一个社会学引论》(第二版),葛忠明、李敬译,人民出版社2019 年版,第153页。。机构养老服务提供者是政府、市场或社会开办的养老机构。政府开办的一般称为社会福利院,承担兜底责任,即为社会上的“三无”老人提供居住及养老服务;市场力量所建的往往是高端的以养老地产为基础的养老机构,主要为有一定经济条件的老人,或者子女经济条件较好但没有时间照顾老人的家庭提供养老服务;社会力量所建的养老机构,是社会组织出于公益目的而建设运营的,如曜阳国际老年公寓秉承“人道,博爱,奉献”的红十字精神和“心系民生,回报社会”的公益理念,致力于中国老龄事业的发展。

机构养老服务中的地景即专门建设的养老机构,时景即专门提供的养老服务。当前,我国机构养老服务覆盖3%~4%的老年人。在机构养老服务中,政府机制负责兜底,体现政府的责任以及社会文明的进步;市场机制为那些经济条件较好的老人提供符合其要求的养老服务;社会机制则主要体现公益精神,社会组织、志愿者以及社会公众,可以通过组织形式或“时间银行”[3]陈际华:《“时间银行”互助养老模式发展难点及应对策略》,《江苏社会科学》2020年第1期。等形式参与机构、居家和社区的养老服务。

机构养老的问题在于:通常来说,在老龄化社会老人对养老机构中的床位需求是很强烈的,但实际上,笔者通过在江苏南部的调研发现,入住养老机构的老人很少,张家港市只有不足1%的老人住在养老机构,养老机构中的床位空置率超过50%。据此,如何定位机构养老,养老机构如何更好地提供养老服务,是当前亟须考虑的问题。

四、结论与建议

1982年,联合国大会通过《维也纳老龄问题国际行动计划》,强调“尊敬和照顾年长者是全世界任何地方人类文化中的少数不变的价值因素之一,它反映了自我求存的动力同社会求存的动力之间的一种基本相互作用,决定了人种的生存和进步”[4]马克·普里斯特利:《残障:一个生命历程的进路》,王霞绯、李敬译,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152页。。肯迪格等在《世界家庭养老探析》中指出,针对完全由家庭负责养老,或者子女不再承担养老责任的“传说”,研究发现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现实情况实际上是处在两者之间:各国的家庭在特定生活环境下都尽可能地提供感情支持和物质支持[5]哈尔·肯迪格:《世界家庭养老探析》,刘梦等译,中国劳动出版社1996年版,第110页,第69页。。人们通常认为,虽然以家庭为基础的赡养制度成为经济发展早期老年人福利的主要来源,但是,随着经济的发展,照顾老年人的责任正在逐渐由公共赡养制度来承担[6]哈尔·肯迪格:《世界家庭养老探析》,刘梦等译,中国劳动出版社1996年版,第110页,第69页。。

当前及今后相当长一段时期,老龄化问题是党和政府以及社会都要面对并解决的重要基础性问题。进入21世纪也就是我国步入老龄化社会以来,党和国家对养老事业/产业作出总体规划,逐步明确了公共赡养制度,既明确了政府机制,也充分肯定了市场机制和社会机制的重要性。2023年5月21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推进基本养老服务体系建设的意见》,指出基本养老服务是由国家直接提供或者通过一定方式支持相关主体向老年人提供的,旨在实现老有所养、老有所依必需的基础性、普惠性、兜底性服务,包括物质帮助、照护服务、关爱服务等[1]《中办国办印发〈关于推进基本养老服务体系建设的意见〉》,《人民日报》2023年5月22日。。民政部养老服务司有关负责同志就《关于推进基本养老服务体系建设的意见》答记者问时指出:将养老服务划分为基本和非基本养老服务,用清单化、标准化的方式将基本养老服务作为公共产品向全体老年人提供,是根据我国国情作出的一项创新性政策举措[2]《民政部养老服务司有关负责同志就〈关于推进基本养老服务体系建设的意见〉答记者问》,《中国社会报》2023年5月22日。。基于此,为老年人建构地景、提供时景成为最基础的工作,本文提出如下建议:

1.完善和提升居家养老服务

2023年9月1日起施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无障碍环境建设法》,其立法目的是“为了加强无障碍环境建设,保障残疾人、老年人平等、充分、便捷地参与和融入社会生活”,结合该法的施行,为包括老年人在内的有特殊需求的群体创造无障碍环境、提升适老化程度,让老人们在自家的环境中生活(包括接受部分养老服务的老年生活)得以顺畅进行,具体包括硬件设施的改造,有关养老的高科技产品的配备,软件和服务方面的提供,让“互联网+”连接每一位老人,便于老年人联系和沟通。居家养老是老年人和家人最易接受的方式,而且尊重传统、照顾现实,可以实现家庭价值最大化。

2.完善和加强社区养老服务

社区养老中心及其提供的服务,为辖区的老人及其家庭解决了很多问题。当前,社区养老服务还需加强和提升,具体措施为场所的建设、队伍的充实、服务的提升,例如,建立与完善接纳少量老人白天或短期入住、接受照护的服务机构,基于“互联网+”为辖区为老人提供上门养老服务。在农村,《国务院办公厅关于推进养老服务发展的意见》指出:大力发展政府扶得起、村里办得起、农民用得上、服务可持续的农村幸福院等互助养老设施,努力建设和提供符合当前经济社会条件,适应农村环境的养老服务[3]《国务院办公厅关于推进养老服务发展的意见》(国办发〔2019〕5 号),2019 年4 月16 日,https://www.gov.cn/zhengce/content/2019-04/16/content_5383270.htm。。

3.完善和拓展机构养老服务

机构养老虽然不尽如人意,但不可或缺。在老龄化日益严重的形势下,养老机构完全可以利用自身的专业知识和能力,积极拓展服务范围,为更多的老人提供养老服务。当前,相关政策已明确支持养老服务机构提供基本养老服务,包括自有床位的有效利用,借助“互联网+”向机构以外的老年人提供养老服务。

通过地景建构和时景赋予的理论研究,可以看到老人在地景中的时景,即居家养老、社区养老、机构养老三种情形,都需要来自政府、市场和社会机制提供的养老服务。唯如此,老人才可以根据自身及家庭的经济条件、自理状态、自我(或子女)意愿来确定养老方式,实现“老有所养、老有所依”的愿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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