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城西关M7、M8 出土铜器铭文及有关问题*
2023-12-23黄锦前关秦豫
黄锦前 关秦豫
(新疆大学历史学院)
《江汉考古》2020年第4期刊布了2006年发掘的山西黎城西关墓地M7、M8发掘简报[1],同时刊发了对二墓出土青铜器铭文的考释文章[2]。本文拟对有关问题谈一些初步看法。
一 M7、M8 出土铜器铭文分析
M7出土青铜器有鼎1、簋2、壶2、盘1、匜1、匕2、铃2、刀1以及车马器和铜鱼等,青铜礼器基本组合为鼎1、簋2、壶2、盘1、匜1,其中盘(M7∶39,仲考父盘)有铭(图一),作:
图一 M7 出土青铜盘(M7 ∶39)铭文(采自《江汉考古》2020 年第4 期)
仲考父不禄,季姒耑誓遣尔盘匜、壶两、簋两、鼎一,永害(匃)福尔后。
“不禄”又见于作册嗌卣[3]:
作册嗌作父辛尊,厥名义(宜)曰:“子子孙宝。”不禄嗌子,子诞先尽死。亡(无)子,子引有孙。不敢扰,况铸彝,用作大御于厥祖妣、父母、多神,毋念哉,必勿剥嗌鳏寡,遗祏宗不刜。(《集成》10.5427)
据上下文,下文“子诞先尽死”应系对上文“不禄嗌子”的进一步解释说明,显然“不禄”与“死”义同,系“死”之讳称,常指早夭或短折。《礼记·曲礼下》:“寿考曰卒,短折曰不禄。”[4]M7墓主仲考父去世时很年轻(20~25岁),与铭文所谓“仲考父不禄”相吻合。
铜器铭文中还有一些类似的表达,如2002年湖北枣阳郭家庙墓地出土的曾亘嫚非录鼎(M17∶1、2)[5]“曾亘嫚非录,囗囗囗为尔行器,尔永祜福”的“非录”,与盘铭相同。又1932年安徽寿县朱家集李三孤堆(今属淮南市谢家集区杨公镇双庙村)楚幽王墓出土的曾姬无卹壶[6]“唯王廿(二十)又六年,圣(声)(桓)之夫人曾姬无卹(恤),虎(吾)宅兹漾陵,蒿间之无匹,用作宗彝尊壶,后嗣用之,戴[7]在王室”(《集成》15.9710、9711)的“无卹(恤)”,与“非录”“不禄”义近,亦系“死”之讳称。《尔雅·释诂下》:“崩、薨、无禄、卒……,死也。”郝懿行义疏:“《公羊》隐三年注:‘不禄,无禄也。’……无禄,犹言无福,亦谓遭死丧也。”[8]
“遣”指遣葬、送葬。《仪礼·既夕礼》:“书遣于策,乃代哭如初。”郑玄注:“遣犹送也,谓所当藏物茵以下。”[9]否叔尊、卣[10]“否叔献彝,疾不已,为母宗彝则备,用遣母霝”、否叔觯[11]“遣”、否叔爵[12]“用遣”、否叔觚[13]“否用遣母霝”,“遣”义同。
“誓”简报引《仪礼·大射》“司射西面誓之曰”郑玄注“誓,犹告也”[14],训为“告”。“耑”在简报及同时发表的考释文章中皆读作“端”。
著名的齐侯壶(洹子孟姜壶)铭曰:
齐侯女雷为丧其簋(舅),齐侯命太子乘遽来句(敂)宗伯,听命于天子,曰:“期则尔期,余不其事,汝受册,遄淄(祇)御,尔其跻受御。”齐侯拜嘉命,于二天子用璧、玉备一笥,于大无司誓、于大司命,用璧、两壶八鼎,于南宫子用璧二,佩玉二笥、鼓钟一肆。齐侯既跻宣[15]子孟姜丧,其人民都邑谨寠,无用纵尔大乐。用铸尔羞铜,用御天子之事。宣子孟姜用乞嘉命,用旂眉寿,万年无疆,用御尔事。(《集成》15.9729、9730)
壶铭与盘铭语境颇似,两相对照,盘铭“季姒耑誓遣尔盘匜、壶两、簋两、鼎一”的“耑”与壶铭“遄淄(祇)御”的“遄”应系一词,义亦近同。“誓”与“耑”义近,犹如齐侯壶“遄淄(祇)御”的“遄”“”义近。
据铭文,季姒应系仲考父夫人,铭文所记其所用以遣送仲考父的器物有盘匜、壶两、簋两、鼎一,恰与该墓所出青铜礼器的种类及数量吻合无间。表明M7墓主应即仲考父无疑。
M8出土青铜器有鼎1、簋2、甗1、壶2、盘1、匜1、匕2、矛1、戈1等,青铜礼器基本组合为鼎1、簋2、甗1、壶2、盘1、匜1,其中鼎(M8∶13,楷宰仲考父鼎[21])、壶(M8∶7、M8∶12,楷侯宰吹壶[22])、匜(M8∶65,仲考父匜)有铭(图二),分别作:
图二 M8 出土青铜器铭文
楷(黎)宰仲考父作季姒宝鼎,其万年子子孙孙用享。
楷(黎)侯宰吹作宝壶,永用。(《铭图》22.12241)
仲考父作旅匜,其万年子子孙孙用享。
作器者“楷(黎)宰仲考父”“楷(黎)侯宰吹”“仲考父”称谓各异,但显系一人无疑,“楷(黎)宰”应即“楷(黎)侯宰”之省,“吹”与“仲考父”应分别为名与字。季姒系楷(黎)侯宰仲考父夫人,故仲考父为其作器。
该组器系M7墓主仲考父生前所作,故年代应略早于M7出土的仲考父盘及铭文所记之鼎、簋、壶、匜等遣器。M8所出鼎、簋、甗、壶、盘、匜等器,风格特征较近,年代应相同,早于墓葬即M8的年代。
二 相关问题讨论
简报认为M8的墓主系仲考父夫人季姒,M7、M8是一组夫妻合葬墓。
M7墓口长5.2、宽4.5米,墓底长3.6、宽2.6米。距墓口2米深处有两个祭祀坑,内有殉狗(K1一只、K2两只)。葬具为一椁二棺,椁室长3.6、宽2.6、高1.4米。人骨经鉴定为20~25岁之间的男性。随葬器物主要有青铜器、玉石器、陶器等,共47件(组),其中青铜器16、玉石器12、骨器2、蚌器6、海贝6、漆器3、陶器2件(组)。青铜器有鼎1、簋2、壶2、盘1、匜1、匕2、车軎2、车辖1、铃2、环首刀1件和铜鱼1组。玉石器有项饰1、串饰1、璋1、玉片1、玦2、柄形饰2、蚕1、鱼1、玉饰1、口含玉1件(组)等。陶器有鬲1、纺轮1件。
M8墓口长4.25、宽3.1米,墓底长4、宽2.5~2.75米。墓底中央有腰坑,内殉狗一只。葬具为一椁二棺,椁室长3.9、宽2.7、高2.15米。人骨性别、年龄不详。出土随葬器物共98件(组),其中青铜器58、玉石器14、骨器2、蚌器9、海贝3、陶器8、漆器4件(组)。青铜器有鼎1、簋2、甗1、壶2、盘1、匜1、匕2、矛1、戈1、銮铃4、车軎辖4、马衔及镳1、节约2、铃12、管1、泡2、环2、带饰3、带扣1、铜饰8、铜鱼6件(组)等。玉器有项饰1、玦1、璜2、璧2、龙形佩2、柄形饰1、鱼形饰1、握2、口含玉1件(组)等。陶器有鬲1、陶管7件。
M7出土的器物中,陶纺轮一般系女性用器,而M8出土的矛、戈等兵器,多出自男性墓葬;M8夫人墓出土青铜礼乐器、玉石器等的数量和规格也高于M7仲考父墓葬,这些现象皆颇为特殊。M7的墓主据人骨鉴定结果和所出仲考父盘铭文记载与出土实际随葬青铜礼器种类及数量吻合无间等可判定为仲考父无疑。M8的墓主应如简报所云即仲考父夫人季姒,出现这些特殊现象的原因究竟为何,还值得进一步分析探讨。
传世有一件冶仲考父壶,原藏郭伯时,现下落不明。直口长颈,颈微束,鼓腹矮圈足,兽首衔环耳。通体饰双头兽纹。年代为春秋早期。铭作:
唯六月初吉丁亥,冶仲考父自作壶,用祀用飨,多福滂滂,用祈眉寿,万年无疆,子子孙永宝是尚。(《集成》15.9708,《铭图》22.12422)
近年盗掘出土的仲车父簋“楷(黎)大司徒仲车父作宝簋,用享孝”(《铭图》9.04682、04683)与传出山西的楷大司工尚倮壶[23]“楷(黎)大司工尚倮作为宝壶,子子孙孙永宝用吉享”,仲车父、尚倮系作器者名,楷(黎)大司徒、楷大司工分别系其职,铭文与楷侯宰吹壶等近似。
楷侯宰吹(楷宰仲考父)、楷大司徒仲车父、楷大司工尚倮等所任均系要职,其身份或皆为楷国公室,楷宰仲考父鼎、楷侯宰吹壶等出土地西关墓地系楷侯家族墓地,也可佐证;仲车父簋、楷大司工尚倮壶等,也应盗自西关墓地。
简报将M7、M8所出青铜礼器数量及组合与《礼记·曲礼下》“天子死曰崩,诸侯曰薨,大夫曰卒,士曰不禄,庶人曰死”,孔颖达疏“‘士曰不禄’者,士禄以代耕,而今遂死,是不终其禄”[24]相对照,认为M7墓主仲考父系士一级贵族,恐未必。当时诸侯国国君一级贵族墓葬中常见青铜礼器的组合和数量也多与文献记载不符,如陕西韩城梁带村M502出土铜礼器11件,组合为鼎3、簋2、方彝2、爵1、觯1、盘1、盉1,墓主为春秋早期一代芮君[25],其青铜礼器数量偏少,规格明显偏低,类似情况在考古发掘中并不鲜见。因此,墓葬规模大小和随葬品数量多寡,并不能作为墓主身份的绝对限定因素,应具体分析看待,而不宜“硬套”文献。
综上所述,本文对黎城西关墓地M7、M8出土的仲考父盘等及传世的齐侯壶(洹子孟姜壶)铭文的释读和理解提出一些新见。M8出土铜器风格特征较近,年代应相同,系M7墓主仲考父生前所作,年代应略早于M7出土的仲考父盘等遣器,也早于墓葬即M8的年代。M7墓主楷侯宰吹(楷宰仲考父)与楷大司徒仲车父、楷大司工尚倮等皆任要职,其身份或皆系楷国公室,恐非如简报所云为士一级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