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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刀也是冲锋枪

2023-12-21刘创

名人传记 2023年12期
关键词:工作团木刻年画

刘创

1940年秋季的一天,一支十几人的队伍奔向黄河。他们神情各异,高矮胖瘦不等,有赳赳武夫,亦有斯文书生。这支不起眼的队伍可是藏龙卧虎,有后来的开国少将何廷一,著名作家柳青,也有时任十八集团军总司令部秘书龚澎,还有刚刚结束在根据地的考察,急着赶回重庆的民主人士李公朴。大家的目的地各不相同,有的去洛阳、西安,有的去延安、重庆。其中,彦涵是刚到鲁艺的画家。鲁艺成立一年多了,却没个像样的图书室,连本书都难看到。彦涵聪明冷静,遇事沉稳,此次派他去国统区为鲁艺买教材是八路军政治部主任罗瑞卿亲自点的将。

画家带兵

当时国共关系十分紧张,路上经常会遇到国民党军队的检查阻拦甚至骚扰枪击。到了黄河渡口,驻军又以种种借口迟迟不发通行证,他们被困在岸边二十多天。彦涵从太行山出发的时候,随身带了三十多张版画,分为两套,准备在合适的时候办个画展,宣传根据地的抗战热情。他怕被驻军搜查出来,就想到了同行的李公朴。李公朴是知名的民主人士,身上带有国民党当局的证件,版画由他带着,果然在过河的时候躲过了搜查。

到了洛阳八路军办事处,李公朴要和队伍分开单独行动了,他主动对彦涵说:“路上不太平,还是我替你把这些东西带到重庆去吧。”彦涵点头同意,请李公朴到重庆后,把版画交给重庆《新华日报》。

后来彦涵并没有顺利拿到这些画。

李公朴1941年在重庆以《新华日报》的名义举办过这些木刻版画的展览,但因其1946年在昆明遇害,这些画也就下落不明了。直到1958年,李公朴夫人张曼筠捐献给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一套版画作品,当时彦涵已经是国内著名的版画家,博物馆找他帮忙鉴定,彦涵第一眼就认出了这正是自己当年交给李公朴的版画。(这套版画后来收藏在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

至于另一套,直到1962年才有了下落。美国著名女作家安娜曾赠送给中国美协一套幻灯片,内容是取材于抗战根据地生活的木刻作品,个别画作上还刻有“鲁艺木刻工作团”的字样。据安娜回忆,这些木刻作品是当年李公朴在重庆送给她的,她带回了美国,并将此制成幻灯片。直到现在,那些画还在美国的博物馆里。

老年彦涵回忆起自己与李公朴这次唯一的亲密接触,依旧不胜唏嘘。

画交给了李公朴,但历险还没结束。彦涵在重庆费尽周折买到教材装车运走之后,紧接着又接到了一个命令:把一批河南的地下党员转移到太行山根据地。急切之间,行动指挥找不到合适人选,正好彦涵要回太行山,于是“顺路带他们回去”。

男女老少一行三十四人晓行夜宿,虽然动用了无数提前打点好的各种关系,还是被拖延了近一个月才过了黄河。但是一过黄河,似乎一切都变了,驻军几乎是公开地武装袭扰这支队伍,国共关系突然变得格外紧张。

在济源,队伍与罗瑞卿派出的接应部队接上了头,那大概是一个连的兵力,连长叫程波。彦涵和程波刚刚碰面,电报就来了:“星夜赶回!”彦涵还不知道,就在几天之前,皖南事变爆发,国共合作关系彻底破裂,他们只得遵照命令晝夜兼程。

这天途中路过一处国民党军队把守的关隘,守军要求队伍到指定的村子休息。队伍到了地方后观察地形,发现这个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子四面环山,村子就在山谷正中,这是兵家最忌讳的地形。“他们这是想围歼我们哪!”程波一眼识破,命令部队继续开拔。但是国民党守军却架上了机枪,要求他们必须在此留宿。彦涵对程波说:“命令机枪手开路,做好战斗准备,只要对面敢阻拦,就坚决闯卡,决不能被他们拦下来!”他派通信员进到哨卡谈判,让守军放行,但守军以没接到命令为由,拒绝放行,双方枪口相对,战斗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好在最终只是一场虚惊,一行人毫发无损地回到了解放区。

从洛阳出发的时候,这些人一直以为彦涵是个军事干部,都叫他彦队长。直到这时,人们才知道这个胆大心细、做事果敢的彦队长,竟然是个拿笔杆子的画家。

徒步去延安

彦涵第一次听到延安还是在1938年的长沙,在徐特立先生的一次演讲中。而从西安到延安,八百里,他硬是用十一天时间一步一步走了过去。彦涵这个名字也是在他到了延安之后起的,他本名叫刘宝森。

母亲一共生了六个孩子,但只有三女一男活了下来,唯一的男孩就是刘宝森。父亲也没指望他能有什么大出息,只要会算数打算盘,将来有个相对体面的营生就够了。故而小学上完,家里说什么都不让他继续求学了。

小学叫普爱小学,有钱的同学都住校,刘宝森住不起,就在学校旁边的澡堂子里借宿。澡堂子白天营业,晚上打烊之后他才能过去,而且不能睡在床铺上,只能躺在潮湿阴冷的地上。有时放学早了,他就坐在澡堂前边的台阶上,刮风下雨也要等着。至于吃饭,父亲有两个当年曾帮助过的朋友,早午饭他们每人提供一顿,晚饭则自行解决。后来刘宝森讨好学校的厨师,终于混到了“靠饭”,“靠饭”就是剩饭,并不管饱。

如此的艰辛,刘宝森发誓要学出个人样来。小学毕业后,家里拒绝为他提供继续求学的费用,但是他说:“不上可以,但是一定要考,证明一下我的成绩到底怎么样。”这一考,他竟考上了江苏省立东海师范学校附中。当年整个普爱小学,只有他一个人考上了。

父亲心软,东拼西凑学费还是不够,一咬牙就借了高利贷。结果,一到除夕债主上门讨债,父亲就要躲到河边去,要后半夜才敢回来。因为过了除夕,债主就不再登门了,这是规矩。

附中学业结束后要会考,成绩合格者可以升入师范。附中三年费用自理,师范三年就管吃管住了。这意味着父亲再不必借高利贷了,而刘宝森也只要再坚持三年,师范毕业后,就可以在某个学校混个名额,成为老师了。父亲见儿子有了出息,也很高兴。

但是接下来发生了一件事——

往年会考的考题都是学校自己出的,刘宝森他们也是按着惯例复习准备,本来大家信心满满。但是一纸公文下来,会考考题突然变成了由省里出题。这意味着,刘宝森他们精心准备的几年工夫都白费了。考试前一天晚上,刘宝森气不过,带着几个人把考场搞了个乱七八糟,贴好的座位编号、考场规则都被撕掉,桌椅也东倒西歪不成样子。这一下捅了马蜂窝。

“破坏考场、带头闹事。”此事定论一下,刘宝森被开除了。老家新浦的码头上,从此多了一个挎着烟架子卖香烟的小伙子。这个小伙子闲下来就找块石头随便在地上画他眼中的一景一物,越画越开心。就这样画了一年,杭州艺术专科学校的预科班,他一考便中。

这里的艺术氛围很好,刘宝森也很希望自己最终能像校长林风眠一样,去法国深造。但事与愿违,抗战全面开始了。杭州艺专的师生在林风眠的组织下一路向西,直到湖南长沙才停下脚来。到了长沙,刘宝森和同学们开始扛着梯子拎着油漆桶上街画宣传画、写标语、做演讲。直到有一天,他在徐特立先生的演讲中,听到了延安这个地方——徐特立为年轻的学生们描绘了一个崭新的世界,那个世界,充满光明、希望和激情。

他决定去延安。

他先是辗转来到武汉,又到了西安,在这里他遇到了杭州艺专的同学杜芬,他也是要去延安的(杜芬后来立场不坚定,脱离了革命)。两人一拍即合,决定结伴同行。从西安到延安,没有火车也没有汽车,除了偶尔能搭上马车走上一段,基本全靠步行。他俩身上加起来只有六块钱,连吃饭住店都不够。他们先是当掉了随身的书和行李,最后连皮箱棉被都当了,杜芬有点犹豫,刘宝森说:“怕啥,人家红军当年为了北上抗日,走了十个月,两万五千里,咱这才区区八百里,算得了什么。”

整整十一天,他们经历了酷热、干渴、疲惫、国民党军的盘查甚至是扣押。那天,一场大雨让杜芬高烧不退,刘宝森搀着他,拎着两人全部的家当,一步步挪到了洛川县。在这里,气氛开始变了,国民党的岗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八路军的兵站。

此时,鲁艺美术系的第一期已经结束了培训,第二期还有几天才开学。

从这时起,刘宝森改了名字,叫彦涵。

在太行山画年画

彦涵的木刻生涯从鲁艺开始了。

在延安,生活极其艰苦,颜料、纸张、笔墨等都很难搞到,以至于油画、国画甚至是水彩画的创作都受到很大限制。而木刻就不同了,延安的山上到处是树,刻刀也很好解决,木刻印刷对纸张的要求也没那么严格,最重要的是,根据地有很多民间木刻匠人,群众基础好,受众也多,于是木刻技艺在这里得到了极大的发展。结束在鲁艺的学习之后,延安组织了一个木刻工作团,彦涵跟团一起奔赴太行山根据地。这一去,就是四年。

在太行山,人们对木刻艺术的要求与在延安又不相同,这里的人们觉得他们创作的东西跟老百姓的生活离得较远,看上去不亲切,很难在艺术层面上与其共情。彦涵明白了,想让这里的人喜欢上木刻,就要琢磨老百姓喜欢的东西。他们喜欢有故事、有情节的东西,于是,彦涵带头搞起了木刻连环画,还办了个画报,叫《敌后方木刻》,不认字的人也看得懂。但是这个画报只发行了五期就被迫停止,印刷厂的技师牺牲了好几个,设备也全部被炸毁。眼看就过年了,当初信心满满的木刻工作团却一事无成,这让团员们都很焦虑。

工作团的年终总结会上,有人提议说,在农村,过年是一定要贴年画的,“有鱼有肉不算年,贴上年画才过年”,搞木刻年画怎么样?这一提议立即被敲定了。离过年没多久了,大家立即分头行动。他们简单收拾了一下被炸毀的印刷厂,腾出一个车间,架上了长条桌,找来大水缸和装颜料的坛坛罐罐,年画作坊就算建成了。

年画的纸张要求有一定的硬度,根据地搞不到,新华日报社的同志主动请缨,派人去敌占区买了一马车的纸,木刻团再派人用驴车拉回来。技师已经牺牲了,新买的年画纸由于硬度高,年画又是套色水印,印刷效果成了技术难题。还是新华日报社倾力相助,他们有一个印刷师傅原来搞过木刻印刷,这位师傅用一周时间,仔细教大家怎么绑刷子,如何粘套板,怎么夹纸。木刻团的画师们一点就透,学得兴趣盎然。

创作是最难的。以往的年画都是秦琼、尉迟恭那些老一套,明显不是根据地的风格。离小年还有十天,可是创作小组对题材还是没有一点头绪。紧急间,彦涵灵机一动,连夜赶制出两幅既有年画风格,又区别于传统年画的作品。

一幅是两个战士热烈讨论着什么并肩赶路的情景,另一幅是一个妇救会成员和一个儿童团员并肩走的内容,两幅年画上都刻有“保卫家乡”四个字。这两幅年画以根据地的生活内容为题材,很亲民,又呈现年画的左右呼应的构图关系,色彩上大红大绿,很是喜庆,整体风格淳朴自然。

其中有一个小插曲:彦涵把那个妇救会成员的脚画成了三寸金莲,脚上穿着红鞋。数十年后,一个美国画家观赏后夸赞道:“妙,这双小脚实在太妙了,连小脚妇女都拿起武器,这样的民族,真是不可战胜。”其实彦涵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根据地的大多数妇女都是裹着小脚的,他只不过是写实而已。

按当时的风俗,太行山的农村过年,不仅有门神画,还有灶头画和中堂画,甚至连猪圈、羊栏、牛棚、鸡舍里都要贴上画,比如最常见的槽头画就是在牛槽旁边贴上一张画着犍牛的画,寓意槽头兴旺,来年五谷丰登。

木刻团的人于是分头行动,各种年画一口气画了近百幅,彦涵则把常见的槽头画修改了一下,画了《春耕大吉》:一个扛着犁的农民赶着牛兴高采烈地去田间,为了突出主题,他还在图上留下了“努力生产”四个字。

离小年还有两天,工作团全体下车间,两班倒,连轴转,不分昼夜地印制年画。小年那天早上,全部作品都印完了,数量有万余张。这些作品本来是想通过组织渠道下发到各机关部队的,但是还没等装车发运,很多得到消息的村民就跑上门来求画了。一看,这些年画与以往的很是不同,让人耳目一新,很多人要了一套之后,还想多要,又不好意思白拿,便想购买。还有人建议说你们拿到集上去卖吧,和旧年画比比,看哪种更受欢迎。

工作团觉得这主意不错,立即派两个人背了几百张年画到集上,花花绿绿摆了一地。工作团卖年画本就不为赚钱,故而价格十分便宜,一角钱八张,不到一个小时画就卖光了。大家都觉得又好玩又欣喜,决定第二天再多带一些去集上卖。第二天早上,刚打开门准备装车,院子里早围了几十个买年画的老乡,有几个人更是连夜赶了几十里山路专程来的。大家很感动,决定不去集上了,就在院子里卖。工作团的院子里立即热闹起来,一连数日,买画的人络绎不绝,三五天时间,年画一售而空。工作团本来留了几十张自用,可是刚贴到门上,转过天来画就不见了。起初大家以为是夜里风大刮跑了,就再贴上,转天,门框上又光秃秃的了——原来是被没买到年画的人揭走了。

八路军总部也对这件事很感兴趣。彭德怀副总司令叫人捎话给工作团,希望能在自己司令部的门上也贴上年画。工作团欣喜之余,立即派人送去几套。彦涵晚年回忆说,那个大年夜,是他一生中最难忘的一个。

1940年,工作团团长胡一川和工作团的大部分成员都被调到冀南地区工作,北方局书记杨尚昆找来彦涵说:“木刻这种艺术很适合我们的文艺工作条件,胡一川走了,工作不能停,你来搞一个,革命不光是流血牺牲,刻刀也是冲锋枪嘛。”

彦涵把自己组建的木刻团体叫木刻工场,起这样的名字是因为,木刻的工作内容完全是手工操作,就像一个民间的作坊。木刻工场由鲁艺主管,彦涵任场长,成员大约二十人,彦涵的妻子白炎当时已经怀孕,就留在工场负责后勤工作。工场还没组建完成,任务就下来了:关于皖南事变处理的十二条办法,酌刻十二张版画,要求全体动员,七天内赶制出来。

工场人手不够,大家纷纷主动加班,没想到任务刚刚下达的第二天又接到了命令:皖南事变后,彭老总老家的亲戚们义愤填膺,联名给彭老总写了一封家信,控诉反动派的罪行。为了配合国内形势,组织上決定将这封家信用木刻形式印刷出来,在全国范围内发布。到了第四天,家信已经制好,但是十二张版画只刻了六幅。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大家把十二条的内容合并成六张版画,立即付印。这时,白炎临产被送进了医院,彦涵只在医院陪住了一夜就赶回驻地工作。版画印出之后,连同彭老总的家信一道,彦涵带着全体人员拎着糨糊桶在村口、路边、菜市、集市上到处张贴,还委托武工队的同志们把这些宣传作品贴到伪军的炮楼上,甚至撒到对方的驻地里,彦涵本人也多次随武工队深入敌后工作。

突击任务完成的同时,家里也传来喜讯:妻子白炎顺利生下一个男孩。此后,根据地的人们经常看到身材中等偏瘦的彦涵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拿着刻刀,指下木屑纷飞的身影。

抗战以来,国民党一直声称中共方面“游而不击”,作为回击,彦涵组织木刻工场用两个多月的时间突击完成了数十幅作品,合成了一个集子,起名《八路军华北抗战》,交由罗瑞卿题写书名并写序。罗瑞卿看后很是高兴,没两天就完成了“任务”,木刻工场立即组织印刷装订。很多国统区的民众甚至是国民党官员,正是通过这本画册了解到八路军在华北战场上的卓著战绩的,国统区的报纸纷纷节选转载,声称“一册《八路军华北抗战》,胜过半年《中央日报》”。

画册完成后,彦涵创作了他一生中最知名的作品《彭德怀将军在抗日最前线》。彦涵对彭老总一直印象深刻,他们总是在一起打球,很熟悉。有一天,他看到战地记者徐肖冰拍摄的一张彭老总的照片,内容是彭老总在百团大战期间亲临前线视察的情景:彭德怀站在战壕中,手举望远镜正在观察敌人的阵地。彦涵很是喜欢,便据此完成了这幅木刻作品。但彦涵并没有完全照搬,照片上是彭老总的全身像,木刻作品则只主要保留了上半身,并突出了面部表情——厚厚的嘴唇、苍劲的大手和线条硬朗的嘴角,这样处理之后,彭老总大战之前冷静、刚毅和沉稳的形象跃然而现。

作品一问世就引起轰动,很多人跑到木刻工场索要彭老总画像,彭老总的夫人浦安修也亲自出马。她敲开彦涵办公室的门,来不及坐下就说:“你那个彭总像手边还有吗?彭总在别处看到了,很喜欢,希望你能送给他一张。最好签上名字。”彦涵非常高兴,马上找出一张来,认真签好自己的名字,请浦安修转交给彭老总。八路军副总参谋长左权后来也索要了一幅,也一定要彦涵签上名字。后来这幅作品在晋察鲁豫边区文联举办的美术展览上拿了一等奖,奖品是两本书。

太行山上的魂

当了父亲,这是彦涵人生中除了那个画年画的大年夜外最开心的事。和他与木刻终生相伴一样,夫人白炎也与他相守到老。

白炎是陕西绥德人,父亲经商,家里很富裕,本可以过着琴棋书画的生活,她却一门心思要抗战。她是1938年11月从延安出发来根据地的,比彦涵还早上一个月出发,而且是坐汽车,却比彦涵迟来好多天。她们的车在路上被国民党军队拦停了。见这些女学生能歌善舞的,军队就强行征调她们到战时干部培训团。没想到培训第一天,白炎就带头唱起了抗日歌曲,把课堂给搅了。

这么一闹,她们几十个人被两道铁丝网隔离了起来。直到一个月后,一个叫黎白的女生装作肚子疼,央求警卫带她去医务室,白炎陪同。警卫见她们两个弱不禁风,也不在意,两个女孩子这才趁着夜色翻墙跑出去,来到根据地报信。

刚到根据地的时候,彦涵、胡一川和另外一个木刻团里叫华山的同志住在一起,胡一川住里间,外间住着彦涵和华山。对面两间则是灶间和一个客房,客房时不时会有来根据地培训学习的干部偶尔住上一两晚。这里是木刻团的驻地,不远处则是八路军总部和中共北方局的驻地。

这天,见外间客房突然来了两个女同志,大半夜住进来的,还没吃饭,两人又不会鼓捣根据地的那种大灶洞,弄得整个房间乌烟瘴气,正在搞创作的彦涵和华山就出来帮忙。原来她们是从延安抗大刚毕业的女学生,一个叫黎白,一个叫白炎,被分到了北方局图书馆工作。大家同住一个院子,同吃北方局的大锅饭,每天端着饭盒就站在院子里吃。天天见面,没几天,彦涵就“在感情这条‘投降路上一去不回头了”。

婚后第三天,根据地的“背粮”工作全面展开:当年收成不好,根据地没有粮食,于是号召全体人员去位于敌占区和游击区的中间隔离地带的农村买粮,然后背回来。往返一趟有六七十里路。彦涵与白炎结伴同行,他们把裤子当作口袋,把裤脚扎起来,装好粮食后再把裤腰扎住,往脖子上一搭。这个办法装得多,又省力,很快就在根据地推广开来。

四十多天的背粮工作结束后,彦涵创作了版画作品《背粮》,两个八路军战士背着粮食边走边低声说话,艰苦又乐观,更有幸福的味道。这也是他们夫妻二人婚后生活的写照。

但是幸福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太久,1942年5月,日军调集四万余人对太行山根据地展开“清剿”,企图一举消灭一二九师主力。当时彦涵被借调到一二九师政治部搞插画,得到命令后部队立即突围。师长刘伯承及政委邓小平很快便带着师部机关突出重围,但政治部却在转移过程中遇到了麻烦:向导是叛徒,把他们带到了两山之间的悬崖小路上。

这支几百人的队伍除了政治部,还有边区银行、边区政府和党校,全是文职非战斗人员,负责掩护的只有一个警卫连。

疲惫和饥饿熬尽了大家的力气,他们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水也没有了。就在这时,有人发现,不远处的山石缝里渗出一些水滴来。人们纷纷围过去,敌人在后面狂追,但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极度的干渴让他们忘记了眼前的危险。队伍缓缓地挪动着向前走,彦涵挤到那块山石旁边,一个战士手中举着一个缸子,缸子中有小半杯带着泥和草的水,看来是小战士在旁边的水洼里刮出来的水。那战士把缸子往他手里一塞,转身跑远了。彦涵心头一热,一口喝干了那半缸子泥水。多年之后,彦涵依据记忆创作了木刻作品《水》,就是向那一晚、那个小战士、那群视死如归的战友的致敬。

就这么一耽误,警卫连的战士已经与敌人交上了火,几百人的队伍在子弹纷飞的空当里拼命向山外冲。据战后统计,警卫连全连牺牲,其中重伤的砸碎了枪,跳下悬崖。后来彦涵在创作连环画《狼牙山五壮士》时,不止一次回忆起这个夜晚。

三天以后,彦涵他们才摆脱了追击。几百人的队伍跑散了,到了安全区后,彦涵身边算上他自己只有七个人。

在这次“扫荡”中,副总参谋长左权牺牲,据新华日报社副总编辑韩进讲,左参谋长牺牲时身边的遗物中,就有那张彦涵的木刻作品《彭德怀将军在抗日最前线》。同时韩进还带给彦涵另一个坏消息:白炎也牺牲了,“有人看到她在突围的时候,从悬崖上摔了下去”。

“扫荡”过后,木刻工场随即恢复正常工作。彦涵带着悲痛赶到工场的时候,却惊喜地发现,妻子白炎已先他一步赶回到工作岗位上。原来她没牺牲!

在太行山这些年,彦涵看过太多的牺牲、死亡,但是夫妻二人这次的生离死别却让他永远难忘。他很少拿枪,但是手中的刻刀也是冲锋枪,同样可以枪枪“十环”。后来他创作的《蓝山、秋色、悬流》《怀念战友》《牺牲颂》《亦山、亦人》等作品,都与流血和青山相关。血在他的作品中是隐藏着的,而那些山却都极其雄浑,有一股刺破苍穹的力道。

彦涵说,那是他留在太行山上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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