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来最后600天(十)
2023-12-21顾保孜
顾保孜
毛泽东很关心周恩来的健康。他看到周恩来病情越来越重的报告,很担忧,不仅派工作人员到医院看望,还派人送来了一个特制的沙发。
1975年2月,四届人大开过后,医疗组如释重负,开始为周总理再次准备一个大手术。手术定在3月26日进行。
3月20日凌晨,周恩来在病房中强撑病体,写出一份长达七百字的报告,向住在南方的毛泽东详细说明了几年来病情发展、变化的过程:
主席:
最近四年来,我的大便中偶有潜血出现,但因消化系统好,未进行肠胃检查。这两年又因膀胱癌出现,尿中有血,易于计量和检查,故医疗力量集中于治疗膀胱癌。现膀胱癌经过两次开刀,三次电烧,已能稍稍控制。去年十一月十二日经镜照电烧后,一个半月内仅尿血就九个C.C.多;今年二月四日经镜照电烧后到现在一个半月内,亦仅尿血十个C.C.多,如待满三个月再行镜照检查,当在五月初或四月底。
今年开会后(注:指四届人大),大便中潜血每天都有,大便也不畅通。因此利用三月间隙,进行食钡和灌钡检查,始发现大肠内接近肝部位有一肿瘤,类似核桃大,食物经此肿瘤处蠕动甚慢,通过亦窄。若此肿瘤发展,可堵塞肠道。灌钡至横结肠,在肿瘤下,抽出钡液无血;灌钡升至结肠,在肿瘤上抽不出钡液,待大便齐出有血。在食钡检查时,食道、胃和十二指肠、空肠、小肠均无病变,更无肿瘤。而这一大肠内的肿瘤位置,正好就是四十年前我在沙窝会议后得的肝脓疡病在那里穿肠成便治好的,也正是主席领导我们通过草地北上而活到现在的。由于病有内因,一说即明。好了的疮疤,现在生出了肿瘤,不管它良性或者恶性,除了开刀取出外,别无其它治疗方法。政治局常委四同志(王、叶、邓、张)已听取了医疗组汇报,看了爱克斯光照片和录相电视,同意施行开刀手术,并将报请主席批准。
我因主席对我病状关怀备至,今又突然以新的病变报告主席,心实不安,故将病情经过及历史造因说清楚,务请主席放心。在去年两次开刀后,我曾托王(海容)、唐(闻生)两同志转报主席,我决不应再逞雄了。但如需再次开刀,我还受得了。现在要好好地作此准备。
问主席好!
周恩来
一九七五年·三·二十
周恩来信中提到的“四十年前我在沙窝会议后得的肝脓疡病”指的是1935年7月28日,周恩來随红一方面军主力长征到达松潘毛儿盖,进入草地后最为艰难的一段路程。
这时,周恩来突然发起高烧,几天一直处于昏迷之中。当时毛泽东赶紧让邓颖超从休养连来到总部帮助照顾周恩来,并指示医生全力抢救治疗。
经医生检查,确诊为“阿米巴痢疾”。当时这种病死亡率极高,只有个别患者在化脓部位与肠接触的地方穿孔,脓液经肠子排出体外才有可能得以生存。
因为没有条件做穿刺手术,除了让周恩来服用药物外,还采用了古老的“冰敷”疗法,将冰袋放在周恩来的疼痛部位,希望此法能挽救他的生命。经过六七个小时的焦急等待,周恩来终于慢慢地清醒并排出了许多脓液。他终于成为脓液经肠道排出体外的幸存者。
时隔四十年,周恩来重提旧疾,为的是说明病因。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癌症很大程度都是因为操劳过度、压力过大与生活不规律所致。可是周恩来患病以后从不流露这种情绪,而是用平常心接受了这一残酷现实。
此时毛泽东正在浙江杭州的西湖边养病。因患老年白内障,他几近失明,全凭听觉感知外界,掌握情况。文件信件全靠工作人员读给他听。这对一个明察秋毫、过目不忘的伟人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莫大的痛苦。
他听完周恩来的来信,非常伤感,躺在床上费力地一字一句地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说:“去打个电话问问总理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自从周恩来患病以来,毛泽东一直关心和惦记着周恩来的身体状况。每次审阅有关周恩来的病情报告时,他总是特别认真。不能看东西后,当工作人员给他读周恩来的病情报告时,有的地方他要让工作人员反复念几遍。特别是周恩来每天失血的数字以及施行几次手术的细节情况,他听得格外认真、细致,而且都能记住。
3月26日这一天是周恩来实行结肠肿瘤治疗手术的日子。一早,他起床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与手术有关的准备,而是与秘书一起清理住院以来未批的“文革”积案,对一些亟待办理的重要文件,提出具体处理意见。
直到中午,文件才一一处理妥当,周恩来觉得十分疲倦,但他可以松下一口气了。
秘书离开时,有些忐忑不安,望着总理说:“总理,祝愿此次手术顺利。祝愿总理尽快康复!”
周恩来笑笑,脸上的表情一看就是对此并不乐观。他摇头回答:“不一定啊,有两种可能……”
3月26日下午,周恩来承受了住院后的第三次大手术,手术切除了结肠肿瘤。经病理检查,肿瘤是恶性的。最要命的,也是最不好的征兆是,这个肿瘤并不是膀胱癌细胞转移所致,而是一个新生癌病灶。这说明周恩来的身体里又增加了新的“敌人”。这样一来,病愈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奇迹再无可能发生!
手术完毕后,周恩来还在手术台上,医生们正在为他的伤口进行包扎时,发现他缓缓睁开了眼,目光中透出若有所求的神色,嘴角微微抽动着,医生以为他很痛,要呻吟,但仔细一听,听到的是:叫李冰同志来……
李冰时任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医院院长,周恩来手术时她也在现场,手术结束才离开。护士赶紧将还没有走远的李冰叫住。李冰以为总理有什么情况,很是紧张,一路小跑,几乎是冲进了手术室。
李冰轻轻俯身贴近周恩来,问他有什么不舒服。
周恩来的声音很小,但他说出来的话,出乎全场人的意料!
“云南,云南锡矿工人,肺癌发病情况,你,知道不知道?”
李冰先是一愣,但她马上明白了总理的意思,回答说:“知道。”
“你们,要去解决这个问题,马上就去。”
周恩来断断续续,讲完这句话,脸上已经沁出了汗。
李冰赶紧点头说:“我就去!请总理别说话了,千万要好好休息。”
李冰用力抿紧嘴唇,防止泪水流出来。但她一退出手术室,泪水就不听话地流了下来……她无法言表此时此刻自己悲伤与感动交织的复杂情绪。她救治过无数的癌症病人,却从没有遇到像周恩来这样忘我的病人。他身处绝境却不关注自己的安危,从死神手里回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惦记锡矿工人肺癌发病的情况。
李冰由此感知,人的伟大有时不在高处显现,而是在生死危难中凸显。周恩来不希望这个世界再有人像他一样身患绝症,遭受病痛折磨。这就是今天的人们无法忘怀周恩来的人格魅力之所在。
这次手术后,周恩来的身体更虚弱了。这时,周恩来收到了毛泽东送来的一张大沙发。
这张沙发是特制的,和以前俄式的高大沙发相比,坐起来要舒服很多,坐垫是用乳白色的海绵做的,下面钻了很多蜂窝形的小孔,也比原来的弹簧软多了。
原来毛泽东经常在过硬的沙发上一坐就是半天,时间一长长了褥疮。身边工作人员决定给他做一个软一些的沙发。后来警卫局副局长出面到木器加工厂搞了一个样品,沙发拿回来让毛泽东试了一试。他一坐,很是满意。这时他想到了同样患病的周恩来。
毛泽东马上告诉身边人员:“总理现在生病,也给总理送一个去。”
周恩来手术后能下床活动了,他也很喜欢坐在这张舒适的沙发上看文件看报纸。
毛泽东与周恩来一路走来,一同走进了晚年,又同时身患重病,深陷困境,但两人惺惺相惜,彼此多了一份牵挂。
这两张特制的沙发陪伴着两位老人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周恩来住院后,很多来访的外宾都希望能见到他。1975年4月,周恩来大手术后第八天,就躺在床上会见了外宾。
1975年3月,非洲北端的国家突尼斯通过宪法修改草案,宣布布尔吉巴为共和国终身总统。因为周恩来1964年第一次访问突尼斯,为两国建立良好关系打下了基础,这次终身总统就职仪式,布尔吉巴希望中国的总理来参加。为此他特意派突尼斯总理担任特使前来邀请周恩来。可是特使抵达北京后,外事部门告诉他,周总理因病卧床不能起来。但特使不相信,他觉得中国总理一直在会见外宾,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他不死心,执意要亲眼看看周恩来是否真的患病。外事部门没办法,只好如实禀告周总理。无奈之下,动了手术才过一个星期的周恩来,只好躺在病床上会见这位突尼斯总理。
会谈只进行了十五分钟便結束了。突尼斯总理一离开病房,便难过地哭了,因为在病床上的周恩来已经骨瘦如柴,憔悴不堪,令人不忍目睹。因为此次外事活动既没有摄影,也没有电视播出,更没有新闻报道,至今也鲜为人知。
不过中国新闻荧幕上频繁出镜的朝鲜劳动党总书记金日成在听说老朋友周恩来住院后,便多次提出要来看望,一是因为朝鲜长期以来与中国关系良好,二是出于与周总理的深厚友谊,他将于4月应邀来华访问。
周恩来准备4月19日在医院会见他。
这时距离周恩来做结肠癌手术才第二十四天,当时身体还没有恢复好,双脚浮肿得很厉害,原有的皮鞋和布鞋都穿不下。大家只好重新测量尺寸,再带上旧布鞋,找到专做布鞋的老师傅,赶紧再做一双布鞋。
这位老师傅一直为中央首长做布鞋,他对周恩来的鞋码尺寸非常清楚。当他接过尺寸与旧布鞋,一下子就明白周总理病重了,眼泪顿时就流了下来。俗话说“女怕戴帽男怕穿靴”,指的就是严重病人最不好的一种情况。
卫士怕老师傅做小了,没有时间改,便嘱咐老师傅千万不要做小了。
老师傅不负重托,一夜没睡,第二天一早就将鞋子做好了。可能老师傅也怕做小了,鞋子比量的尺寸又大了一点。取回鞋子让周总理一试,果然大了一点。周恩来笑笑说,大了不怕,有办法弥补。
护士在鞋里垫了厚厚的纱布,基本能跟上脚了。就这样,周总理穿着这双特制的布鞋,拖着重病的身子,与邓小平一起,会见了金日成等朝鲜外宾。
老朋友相见格外亲,他们不知不觉就谈了一小时,而且他们之间不需要翻译,因为金日成少年时在中国读书,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交流起来没什么障碍。
结肠癌手术一个月后,周恩来渐渐恢复了一些体力,他的日程表上又出现了会见外宾的安排计划。
4月20日至5月21日,周恩来会见外宾达六次之多。
触物生情
1975年5月12日至17日,邓小平应法国政府邀请前往法国进行正式访问,5月12日乘专机到达巴黎,在机场他受到了法国总理希拉克的热烈欢迎。
晚上,邓小平出席法国总统德斯坦举行的欢迎宴会,并发表讲话。德斯坦对邓小平说:“希望您的这次法国之行能唤起您对法兰西的回忆。”
德斯坦总统这句话勾起了邓小平对往事的回忆,其实一踏上法兰西的土地,他就激动不已,当年在法国留学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就在这次访问中,邓小平还特意去了巴黎意大利广场边上的戈德弗鲁瓦街,对这条小街他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他还让身边的工作人员从小街上的一间咖啡店里买咖啡给他喝。他告诉身边的工作人员,当年他和他的战友们曾经住在这里,并经常到这里喝咖啡。
实际上,这个咖啡店的楼上就是当年旅欧党团组织的机关所在地。
这是邓小平第一次直接参加革命工作,是他一生革命生涯的开始。在《赤光》编辑部,他得到了周恩来等较年长的共产党人的直接帮助和指点。同时,耳濡目染中邓小平增长了才干,锻炼了能力。也是在这个岗位上,他以出色的工作表现得到了大家的信赖和尊重。
最初,邓小平的工作是负责《赤光》的刻写和印刷。他经常是白天做工,下工后即赶到《赤光》编辑部。在那狭小的房间里,周恩来将写好或修改好的稿件交给他。邓小平把它一笔一画地刻写在蜡纸上,然后用一台简陋的印刷机印好,再装订起来。事实上,这种正常的工作程序经常被打乱,有时是因为要开会研究问题,或是正在修改稿件的周恩来被来访者打断,有时由于工作需要,周恩来要去德国和比利时活动。但为了能保证每半月出一期,每期十二页左右的内容,常常是在开会以后,或各种客人走后,周恩来马上伏案挥笔著文或改稿,而邓小平则等在一旁,改好一篇,刻写一篇,小屋的灯光时常彻夜不熄。在这里,他们一同忘我地工作着,度过暮色苍茫的夜晚,迎来薄雾蒙蒙的黎明。经常是深夜工作完成后,邓小平就在这小房间里打地铺和周恩来住在一起。
这段时间,邓小平和长他六岁的周恩来十分亲近,邓小平很敬重这位兄长式的同志和领导,为他那坚定的信仰,那对现实问题清晰正确的分析把握和那英姿勃勃、思路敏捷、谈吐文雅、彬彬有礼的风度所深深吸引,从中学到了许多东西。
周恩来也十分喜欢这位年轻的伙伴,对精神饱满、谈吐直率、成熟沉稳、工作认真的邓小平,给予了更多的关心和爱护。在周恩来的直接领导和帮助下,邓小平认真的工作态度和出色的工作成绩给他和同志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几十年后,他们还清楚地记得:“当时,邓小平同志负责《赤光》的编辑出版工作,几乎我每次到书记局去,都亲眼看见他正在搞刻蜡版、油印、装订工作,他的字既工整又美观,印刷清晰。”
“油印博士”的称号是对邓小平辛勤劳动的肯定,也是对这位年轻的革命者的鼓励。
他从十六岁到二十一岁,在法国生活五年多,由一个质朴的爱国青年成长为一个坚定的共产主义者。这也是他革命生涯的开始,这五年多的时光,决定了邓小平一生的命运。
就在访问快要结束时,邓小平专门到一家标准的法式面包店,把十几美元的零花钱全部买了刚出炉的法式棍子面包。他对工作人员说:总理爱吃这种面包,带回去请他尝尝。
邓小平回国后,这些面包除周恩来外,还分给当年一同在法国勤工俭学的战友聂荣臻、蔡畅等人。可惜陈毅和李富春去世了,不然这不同寻常的面包也有他们的一份。
回国的当天,周恩来便在医院与邓小平见了面,收到了这份特殊的礼物,勾起了他对法兰西那段难忘岁月的回忆,好几天都在跟身边的人谈起在法国那段时间的故事。说来也巧,这些天,周恩来自己觉得身体也好了一些,于是决定回西花厅去看看,因为初夏正是海棠树开花的季节,他想再看看海棠花在西花厅里盛开怒放。
西花厅坐落在中南海大院西北角,是清末宣统年间修建的那种京城常见的旧王府式四合院建筑群。因年代久远,青砖灰瓦的屋宇,廊柱暗红陈旧,雕梁画栋亦已褪色斑驳,昔日王府的奢侈华贵消失殆尽。
西花厅由前后两个院落组成。前院有一个漂亮气派的前厅,建在约一米高的平台上,是周恩来接待与宴请外国宾客的地方。平台下边有一椭圆形花坛,四周栽种低矮的常青树,中央栽着周恩来和邓颖超都喜爱的芍药花和月季花。花坛亦是交通标志,是来往汽车的环形岛。
后院是周恩来办公与居住生活的地方,高大的海棠树为中南海及熟悉总理家的人士所称誉。每年初夏时节,后院里的海棠花盛开,每棵树上开满了红色和白色的花朵,芳香四溢,彩蝶纷飞,周恩来和邓颖超经常在树下散步赏花。
周恩来办公室在坐北朝南的正房里。红色的廊柱,绿色的窗框,下面的窗户镶着大块玻璃,上面是纱窗再加玻璃窗。每当天气晴朗、风和日丽与温度适宜的时候,打开面向院子的玻璃窗,拉开白色的窗幔使阳光直射进来,房间里光线十分明亮。
办公室西边有一个稍大些的房间称作“活动室”。室内有一张乒乓球台子,北侧与西墙根处立着书橱,里边藏书主要是属于文、史、哲类的图书。西花厅的工作人员将“活动室”习惯地称为“乒乓球房”,或干脆就叫“球房”。
打乒乓球是周恩来在办公间隙唯一喜爱的活动腿脚的方式。常有警卫、秘书、医生陪他打球。周总理右臂肘关节伤残屈曲,活动不方便,不能挥拍抽杀。为此,董必武谑笑说,周恩来哪里是打乒乓球,分明打的“衛生球”嘛。
办公室往东是客厅,周恩来、邓颖超用餐、休息的地方,也是两位主人会客、与亲属团聚的场所。由客厅再往东,便是邓颖超与周恩来各自的卧室,周恩来卧室内家具陈设极其简单。因为他一进卧室就上床,身后用枕头垫着斜靠在床头继续办公。他睡的是一张普通木床,下面用的是南方人喜爱的棕绷床垫。这很可能同他祖籍浙江绍兴,生长于江苏淮安,依然保留南方的某些生活习惯有关。
周恩来居住在西花厅,一直过着俭朴的生活。自他住进来以后,就不许装修与翻新房屋及庭院。20世纪60年代初,周恩来身边工作人员乘总理出国访问的机会,为了保护与加固建筑物,抢时间搞了点简单的内装修,更换了窗帘、洗脸池与浴缸。周恩来回来见了十分生气,将他们狠狠地批评了一顿。事后,他语重心长地对身边人员说:“我身为总理,带一个好头,影响一大片;带一个坏头,也影响一大片。所以,我必须严格要求自己……你们花那么多钱,把我的房子搞得那么好,群众怎么看?一旦大家都学着修起房子来,在群众中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周恩来回到西花厅,就让邓颖超将大侄女叫来,他的确想见见孩子们了。
不一会儿,周秉德就骑着自行车赶到了西花厅。她已经整一年没有见过伯父了,突然相见,她不由大吃了一惊,伯伯的脸庞更加消瘦,头发更加灰白,连走路都很慢了,特别是犀利的眼神也显得黯淡了……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伯伯跟前,一把拉住伯伯的手,一个劲地问:“伯伯您能回家了?”
周恩来望着天真的侄女,欲言又止。
周秉德还在追问:“伯伯,您什么时候可以真的回家呀?”
周恩来只好回答:“这可由不得我,要听医生的呀!”
周恩来坐下后,周秉德发现一个细节,让她很不安。她看见伯伯就座的沙发前摆了一个小木墩,好让伯伯放脚。而且伯伯四周簇拥着医生、护士与随身卫士,大家神情都很严肃,如临大敌一般。
周秉德心里一紧,但她又不愿意往坏处想。她在伯伯跟前坐下,仔细端详伯伯,看见伯伯衣服仍然平整,身板儿仍然笔挺,神态也显得轻松,给人以信心!很久没有见到周恩来的那几位秘书,也都跑过来了。大家神情显得很轻松。
于是周秉德又高兴起来,觉得伯伯很快会好起来的。
过了一个小时,周恩来对大家说,他该回医院了。周秉德赶紧对伯伯说,想站在他身后拍一张照片。周恩来看看侄女,再看看大家,然后说:我今天累了,下次吧!
周秉德只好作罢。但她绝对没有想到,这次没有和伯伯合影,将成为终生遗憾!
一直到周恩来去世后,她才得以站在伯伯的遗体旁,泣不成声地拍下最后的“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