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同与丰子恺的师生情
2023-12-21陶方宣
陶方宣
1914年,浙江两级师范学校校长经子渊考虑到当下各中小学普遍缺乏艺术类师资,开办了高师图画手工专修科。李叔同不但擅长画画、作诗、写文,唱歌和表演也很出色,是个多才多艺的好老师。经子渊十分爱才,便聘请李叔同担任图画课和全校音乐课老师。后来学校更名为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十六岁的丰子恺考进这所学校,在此,遇到了影响他一生的老师李叔同。
李叔同:今后单独跟我学画,你愿意吗
李叔同的第一堂课给丰子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在给同学们分排座位时,李叔同让同学们全站在走廊上,他叫谁的名字,就让谁进入教室入座。神奇的一幕就发生在这里:李叔同手中并没有学生花名册,而且他与同学们刚刚才见第一面,但是他就有这样的本事,站在教室门口眼睛看着一位同学,就叫出他的名字,让他进入教室坐第几排第几号座。丰子恺惊呆了,他不知道这位李叔同老师是神还是人,他怎么可能第一次见面就能叫出每一位同学的名字?后来等同学们全部坐定之后,李叔同才说:“你们也别大惊小怪,我不过是提前在校务处拿到同学们的花名册,上面都贴着照片,我这几天每天晚上都要细看,再加上我的记忆力特别好,所以,我早就熟悉了你们每一位。”尽管他这样说,丰子恺还是对李叔同的细致与热情佩服得五体投地。
李叔同不但多才多艺,心胸也非常开阔,言谈举止都很新潮,人也长得英俊潇洒,同时对学生要求非常严格,你上课若不注意听,他便停止讲课,一声不响地走到你面前,鞠个躬,说:“同学,请你出去吧,请你离开课堂两小时。”他礼貌的责罚常常让学生无地自容。
有一天,学校召开全体师生大会,会议开始时校长经子渊要求大家齐声合唱《祖国歌》,并且亲自上台指挥,他在指挥前特地补充说:“这首歌大家要唱得昂扬一点,精神也要饱满一点。我在这里顺便告诉同学们,这首歌是我们学校老师李叔同创作的。”丰子恺大吃一惊,因为这首《祖国歌》他好喜欢,当时的学生和社会上的年轻人几乎人人会唱。全体师生当着李叔同的面同唱这首歌,热情高涨:
上下数千年,一脉延,文明莫与肩。
纵横数万里,膏腴地,独享天然利。
国是世界最古国,民是亚洲大国民。
呜呼,大国民!
呜呼,唯我大国民!
幸生珍世界,琳琅十倍增声价。
我将骑狮越昆仑,驾鹤飞渡太平洋。
谁与我仗剑挥刀
呜呼,大国民!
谁与我鼓吹庆升平
在班主任李叔同的带领下,丰子恺很快爱上美术与音乐。他学习用功,成绩好,李叔同让他当了年级长。一天晚上,丰子恺带着在西湖湖畔画的素描来请教他。李叔同大吃一惊,丰子恺学画不到一学期,他的素描与写作已经非常出色。他放下画纸对丰子恺说:“我同时在南京和杭州两地授课,我带过很多很多学生,我也有很多画画的同学,在美术上我从来都没见过像你这样进步快速的人,你今后可以单独跟我学画,你愿意吗?就是说我招你作为我的入室弟子。你将来肯定能成为一位出色的大画家。”李叔同说得非常认真,聪明的丰子恺立即明白了他的用心,当即说:“我当然愿意跟着老师学画。”丰子恺后来回忆起这次谈话时说:“它确定了我一生的事业,从这晚起,我打定主意刻苦学画,把一生奉献给艺术。”
但是因为少不更事,丰子恺接下来差点被学校辞退。当时学校有位姓杨的训育主任,作风粗暴、性情蛮横,因为一点小事与丰子恺发生口角,一言不合,竟然先动起手来。丰子恺也没有放过他,两人虽然只是推推搡搡并未真正开打,但一向盛气凌人的杨主任哪肯善罢甘休,立即要求学校召开会议处理此事,还痛斥丰子恺冒犯老师、忤逆不敬,要求学校开除他。
李叔同忍不住了,站出来说:“学生动手与先生打架,是学生不好,但做老师的也有责任,说明没教育好。不过,丰子恺同学平时都能遵守学校纪律,没犯过什么错。现在就因这件事开除他的学籍,处理得太重了。丰子恺这个学生是个人才,将来肯定有出息,有前途。如果开除他的学籍,那不是葬送了他的前途吗?毁灭人才,也是国家的损失啊!”李叔同说得合情合理,杨主任一时无话可说。李叔同马上见机行事,说:“我的意见是,这次宽恕他一次,不开除他的学籍,记他一次大过,教育他知错改错。我会让他向杨老师道歉,这个解决办法,不知大家以为如何?”李叔同的建议得到大家一致赞同,丰子恺因此逃过一劫。
李叔同在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任教七年,七年间他一有空就带着学生们来到西湖湖畔写生,从西湖的水光山色中获得创作灵感,西湖四季不同的美景让他陶醉其中,他后来就在西湖边写出了他另一首代表作,那就是至今仍然脍炙人口、时时被人传唱的《送别》。
对中国音乐来说,《送别》这首歌可以说是千古绝唱,只有丰子恺这帮同学知道,老师李叔同在写这首歌时,并非真的在送别友人之后有感而发,而是在某个西湖之夜,突然生出对如今已四散天涯的旧时“天涯五友”(城南文社五人:李叔同、许幻园、袁希濂、蔡小香和张小楼)的无限怀念,一时触发创作灵感,写下了这首歌。当年志同道合的文朋诗友,有的家道中落,有的颓废消沉,当年的意气风发、激昂澎湃已成过眼云烟,对红尘的厌倦和对命运无常的看破在这首歌里得到尽情发挥,他最后选择出家为僧其实并非突然起念,而是“蓄谋已久”。
丰子恺:对老师的回报就是一心一意从事美术创作
李叔同出家最初只有他的好友夏丏尊知道,因为在浙江省立第一师范的同事中,后来成为著名翻译家、出版家的夏丏尊与他最能谈得来。有一次李叔同在读一份日本杂志,杂志上有介绍断食的文章,李叔同半开玩笑地对夏丏尊说:“像我们这样的人还是做和尚好,我想先试试断食。”李叔同说做就做,马上来到附近的虎跑寺开始断食。这次断食他坚持了三个星期:第一星期逐渐减食;第二星期除水以外完全不食;第三星期起由汤、粥逐渐增加至平常食量。三个星期下来他感到不但没有苦痛,身心反而觉得轻快,有飘飘欲仙之感。断食以后李叔同食量大增,自己觉得脱胎换骨了。断食的成功让他去意坚定,决心辞去教职,以居士的身份在虎跑寺修行。入山之前,李叔同把最后领到的工资分成三份:一份寄给上海的日籍妻子,一份作为办理出家手续的费用,一份补贴在寺庙的日常开支。这一年是1918年,李叔同三十九歲。
出家前夕,他将几位爱徒叫到宿舍话别,当时丰子恺即将从一师毕业,他其实早就明白老师有出家之意,但他还是开口问:“老师为什么要选择出家为僧?”李叔同只是简简单单地回答了四个字:“不为什么。”另一位弟子又小心发问:“老师怎么忍心抛弃骨肉亲情?”李叔同答:“人世无常,如果我暴病而死,你想不抛弃也不行,早晚都要抛弃。”李叔同交代他的弟子们如何清静无为地生活,如何心无旁骛地从事艺术创造,然后请他们没事时可以去虎跑寺与他交流诗文书画,就和往常在一师时一样。他要求弟子们帮他做一件事,就是将他所藏印章全部赠送给西泠印社。然后他提壶给弟子们分别斟上一杯清茶,大家围坐在一起喝茶,默默无言。弟子们还想与老师说些什么,却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众弟子最后只是默默与老师告别。丰子恺转身时,李叔同让他留下,将一包东西递给他。丰子恺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包老师的照片,有少年时的,也有中年时的,有穿长袍马褂的,也有男扮女装的。从这些照片上可看出李叔同一生的丰富多彩。李叔同说:“我起初做公子哥儿,后来做文人,做美术家,做音乐家,做戏剧家,做編辑者,做书画家,做教师,做道家,最后做了和尚。我做得太多了,你可不能学我,你一生一世只能做一样事。” 丰子恺明白了老师的心意,他郑重地点点头,抱紧了这一包照片。
这一夜丰子恺辗转难眠,几年来与老师交往的一幕幕如同放电影一般在他脑海闪现,他突然想起李叔同所说的人的生活分作三层境界:物质生活,精神生活,灵魂生活。物质生活是衣食住行,精神生活是学术文艺,灵魂生活就是皈依宗教。大多数人住在第一层楼,满足于物质生活。另有一部分人,比如知识分子、学者、艺术家,则不满足于停留在第一层楼,而是要爬上第二层楼。更有一类人住在第二层楼仍然不能满足,就继续爬上第三层楼,这就是宗教徒。李叔同就是爬上第三层楼的那些少数人,他要过的就是灵魂生活。丰子恺突然理解了老师的行为与选择,他决定送老师前往虎跑寺,甚至设想有一天自己也要出家为僧。第二天一大早他赶到老师宿舍,发现老师已经前往虎跑寺,拜了悟和尚为师,取名弘一法师。
李叔同出家前并未通知天津的结发妻子,也未告知上海的日籍妻子雪子。雪子从李叔同好友那里获悉丈夫已经出家,一时不知所措,她特别想见到李叔同,遂马上赶到杭州。丰子恺这帮弟子面对哭成泪人的雪子束手无策,雪子说:“我们日本和尚是允许有妻室的,他即便出家也是可以的,可他为什么要让我回国?”李叔同和雪子感情很好,雪子难以相信丈夫如此决绝,坚决要求和李叔同相见。她带着孩子在虎跑寺山门外跪着失声痛哭,一连三天。李叔同听到了妻子和孩子的哭声,但是他去意已决,不肯回头见妻子与孩子一面。丰子恺非常理解老师,他认为现在对老师最好的回报就是一心一意从事美术创作。老师在日本留过学,也一直希望他能前往日本学画。当年一众日本画师来杭州访问,李叔同只安排丰子恺做向导,带着日本画师在西湖边写生,他就是想让丰子恺和日本画师多交流,多学习。丰子恺当即决定听从老师的安排,去日本深造画艺。他卖掉祖产,并向姐夫借了四百元来到东京,专攻炭笔画。某日在旧书摊上看到《梦二画集·春之卷》,其作者竹久梦二是日本一位自学成才的画家,专攻简笔漫画,自成一家。丰子恺认为这些画作简直就是“无声的诗”。他喜出望外,也就在这一刹那他找到了未来从事美术创作的一条新途径,他日后那些让中国人记忆深刻并影响了几代人的漫画创作即从此开始。
丰子恺:为老师在白马湖畔筑居以定居
从日本归来不久,经过老师夏丏尊和昔日的校长经子渊介绍,丰子恺来到浙江上虞春晖中学出任美术、音乐老师。他原先以为白马湖是个偏僻的地方,一所乡村中学而已,他的许多教学理想也许在这里实现不了。来时他并没有将这里作为长久停留之地,只不过暂时在此容身,好骑马找马。当时国内兵荒马乱,找一份教职并不容易,而他更是急需一份工作养家糊口。可一到白马湖他就爱上了这里。白马湖并非仅仅只有一个湖,它是由多个大小湖泊组成的湖泊群,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湖泊像一把宝石撒在这片山野间,远离尘世,风景优美,实在是太美了。更让人惊喜的是,他的同事全都是当时名重一时的大家,比如搞美学的朱光潜、在散文创作上很有名气的朱自清,还有知名学者巴人(王任叔)、柳亚子,这简直让丰子恺喜出望外。柳亚子在教学之余画了一幅《题白马湖图》,画上青山绵延,绿水环绕,湖畔的校舍整齐地排列在雨丝烟柳之间,令人精神为之一振。朱自清是散文家,他笔下的白马湖美得与众不同。
几乎每天晚上茶余饭后,丰子恺都要和当年要好的同学刘质平还有老师夏丏尊在白马湖畔散步,有时候朱自清他们也加入。有一次他们聊着聊着,刘质平说:“要是老师弘一法师也来这里居住该有多好,我听他说他一直云游天下,那么也不妨来白马湖一游。”刘质平当年也是李叔同最喜爱的学生之一,他对李叔同的感情和丰子恺一模一样。李叔同曾经有许多书画作品送给他收藏,在他穷得吃不上饭的时候,许多书画商人听说他手中藏有一批李叔同的书画,都慕名上门出高价求购,但是均被拒绝,他一幅也没有出售,一直完好无损地收藏着。刘质平的话引发丰子恺共鸣,他突然提议:“那么我们可以募捐,给老师在白马湖畔建一个堂号‘晚晴山房的禅居。老师桃李满天下,每人为老师捐一点,也是功德无量的好事。老师出家十来年了,一直居无定所,他在白马湖畔定居,我们在白马湖畔教书,共处如此风景优美、环境幽雅的好地方,一起谈画说艺,不是又回到当年浙江一师了吗?”
丰子恺的话得到了刘质平与夏丏尊的认同,他们回到宿舍就开始为弘一法师募款筑居,并共同执笔写了募款启事。
由于丰子恺等一众弟子的努力,三椽平屋于1928年春末终于落成,李叔同十分高兴,当即前来入住。他们又回到了当年浙江一师的美好时光,时不时欢聚一堂,谈日本画风,谈丰子恺喜爱的日本画家竹久梦二,谈他的代表作“夏、秋、冬”,谈丰子恺在日本的老师、著名作家夏目漱石。这一段时间丰子恺进步飞快,他的画带有老师李叔同传承与他的佛韵,同时也带有日本画家竹久梦二简笔漫画所特有的疏朗、简洁。他画了很多,贴在家中墙壁上,被来访的夏丏尊看到,夏丏尊和李叔同一样十分喜欢这种风格独特的画,让他一定要多画一些,然后拿了两幅发表在《春晖》校刊上。朱自清看到后也十分欣赏,把一幅题为“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的漫画发表在刊物《我们的七月》上。这是丰子恺漫画第一次在全国性刊物上公开发表。这幅画又被当时的著名作家、翻译家郑振铎看到,他眼前一亮,说:“虽然是疏朗的几笔墨痕,画着一道卷上的芦帘,一个放在廊边的小桌,桌上是一把壶、几个杯,天上是一钩新月,我的情思却被它带到一个诗的境界,我的心上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美感。”郑振铎当时正在主编《文学周报》,他请丰子恺定期为《文学周报》配图。丰子恺越画越多,每一幅都让郑振铎爱不释手。在他的帮助下,丰子恺第一本漫画集《子恺漫画》出版,轰动全国,各地约稿很多,丰子恺便辞职专事画画。受老师李叔同的影响,他也打造起属于自己的居家堂号——缘缘堂。
丰子恺:以六集《护生画集》敬恩师
丰子恺后来为了工作方便,把家安在上海江湾永义里,李叔同有次云游经过上海,便来到丰子恺家中小住。丰子恺对老师说:“我现在虽然是专职画家,但也是居家居士,也想有一个自己的堂号,老师还得为我起个好名号。”李叔同想了想,便在纸上写了好些字,每一个字团成小纸球,放在释迦牟尼画像前的小桌上,对丰子恺说:“每个小球里有一个字,你抓到什么字就是什么字。”丰子恺抓阄一样抓了两次,每次拆开一看都是“缘”字。李叔同说:“真是有缘,那就叫缘缘堂吧。”丰子恺非常喜欢,当即请老师写了一幅横额,装裱后挂在上海江湾的寓所中。后来他人到哪里就把这幅横额挂到哪里,哪里也就成了緣缘堂。江湾永义里的缘缘堂只是一个象征性名称,是“灵”的存在,他决心要建一所真正的缘缘堂。他拼命地写,拼命地画,《缘缘堂散文》《子恺画集》一本一本出版。因为风格独具,自成一家,其作品一时广受欢迎,给丰子恺带来极大的名气,当然也带来很高的收入。后来他拆掉老家的老房子,专门新建起一座漂亮的建筑:缘缘堂。
丰子恺一直想请老师来缘缘堂小住,可是李叔同云游天下,一时难以成行。在与丰子恺的书来信往中,他告诉丰子恺一件小事。那是1928年农历十一月某个早晨,李叔同赶赴外地,在集市附近看到一人提着的一只嘎嘎直叫的老鸭,它双腿被捆,动弹不得,发出声声哀鸣。他得知这只老鸭将要被送给一位病人食用,这样的杀生每天都在发生,但是这只老鸭有幸被李叔同看到,而且鸭的眼睛一直盯着他,朝他嘎嘎直叫,让他于心不忍,他掏出几倍于原价的银圆买回老鸭,带到城外放生。丰子恺也回忆起某年老师来家中做客,在旧藤椅上落座之前,将椅子摇了又摇,然后才缓缓坐下。丰子恺不解地问他:“老师为何要这样做?”李叔同说:“佛门最忌杀生,这只旧藤椅里也许藏着小虫子,我要是落座,会将其压死。我动手摇一摇,让虫子们离开,这样坐下去就没事了。”这两件小事让丰子恺产生了画一册《护生画集》的想法,由李叔同创作与佛相关的白话诗或文,丰子恺执笔以画意配图,一诗一图集成五十幅画,再交由另一位高僧李圆净编辑出版,既弘扬了佛法,又是对老师即将到来的五十大寿最好的纪念。这一创意得到了李叔同的认同,他在《护生画集》第一集序中说:
李丰二居士发愿流布《护生画集》,盖以艺术作方便,人道主义为宗趣。每画一叶,附白话诗,选录古德者十七首,余皆贤瓶闲道人补题,并书偈为回向:我依画意,为白话诗;意在导俗,不尚文词。普愿众生,承斯功德;同发菩提,往生乐国。
那时,李叔同、丰子恺、李圆净分居三地,李叔同在江心寺闭关,没有大事绝不出门。由他创作的诗文后通过一家豆腐店老板代为转寄丰子恺,丰子恺画好画,一起集成五十幅寄给李圆净编辑。这本《护生画集》出版后在僧俗两界引起巨大反响,这让丰子恺做出决定:每隔十年老师逢十生日时,出版一册《护生画集》作为弟子对老师生日的纪念。不同的是李叔同六十岁生日画六十幅画,七十岁生日画七十幅画,以此类推。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丰子恺携一家老小在炮火纷飞中颠沛流离,这时候缘缘堂被炸成废墟,他个人生活无着,《护生画集》却一次也没有中断。这让李叔同十分欣慰。作为老师最器重的学生之一,丰子恺在信中对老师承诺:“世寿所许,定当遵嘱。”
1942年10月13日,李叔同在福建泉州圆寂。得知噩耗时丰子恺正在打点行李准备举家迁往重庆,他当即决定要为恩师画遗像百帧,广赠海内外学生,托为勒石、立碑,以垂永久。五年后,他去台湾举办画展,返程时专程赶赴泉州凭吊恩师,他来到老师圆寂之处——开元寺温陵养老院,在老师的故居和他手植的杨柳前徘徊良久,不愿离去。后来李叔同的骨灰一直停放在杭州虎跑寺,十多年没有安葬,丰子恺和知名学者叶圣陶等人出资买了一块墓地,并建了石塔。他在报上发表文章呼吁杭州市民为老师李叔同保留一块纪念之地,后来经过他的努力,募得一笔资金准备开建李叔同纪念馆。最终,这项计划因种种原因胎死腹中。但丰子恺凭一己之力一直在编辑出版《护生画集》,第四、第五、第六集全部顺利出版。著名的广洽法师还在第六集序文中赞扬丰子恺:“临难不渝,为常人所莫及。其尊师重道之精诚,更为近世所罕见。”而此时李叔同离世已经整整三十年。三十年来,丰子恺对恩师当年的教诲一直难以忘怀。就在他出版《护生画集》第六集之后,他自己也作别人世。这对书画大家不但在大师辈出的民国留下一段人生传奇,他们亦师亦友的师生情谊也成为民国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