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用家当》中黑人文化身份的探寻与出路
2023-12-20潘海燕
[摘 要] 艾丽斯·沃克是著名美籍非裔女作家。《日用家当》是艾丽斯·沃克的短篇小说,故事背景是在美国黑人民权运动及寻根热潮之后,三位主人公对于黑人本族文化与白人异族文化的态度和自我身份的认同在后殖民视阈下有着截然不同的体现。后殖民理论是分析文学作品的一个重要策略,本文基于后殖民理论视阈下的“他者”与“第三空间”理论,试图探究小说中母亲、迪伊以及麦琪的黑人“他者”文化身份认同及其身份建构的具体体现,并尝试在所谓“第三空间”中为黑人找到身份独立的可能。
[关键词] 《日用家当》 后殖民理论 他者 第三空间 文化身份认同
[中图分类号] I06 [文献标识码] A
《日用家当》是艾丽斯·沃克的短篇小说,描述了三位生动鲜活的黑人女性形象。小说从母亲的第一人称视角展开叙述。故事一开始是母亲与其害羞和长相普通的二女儿麦琪在院子里紧张地等待着大女儿迪伊的到来。小说以三人对于黑人日用家当的不同态度展开描写。尽管故事中并无白人形象的出现,但是黑人文化和白人文化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已经跃然纸上。小说对于在两种文化中挣扎的黑人形象有详细描述。沃克通过此故事来强调黑人自我文化认同感的紧迫需要。
一、《日用家当》与“后殖民”困境
艾丽斯·沃克斯在帕尔曼大学学习时,正赶上美国黑人民权运动的高涨时期,她还曾受邀到马丁·路德·金的家里做客并到华盛顿参加了那次著名的游行,与万千黑人一同聆听“我有一个梦想”的演讲。在黑人民权运动之后,黑人的社会处境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改善。由此,黑人的文化民族主义兴起,他们强调黑人文化艺术的复兴和发展。沃克把《日用家当》的故事背景置于20世纪60年代末至70年代的美国黑人民权运动之后,小说中的迪伊就是在寻找非洲文化之根,并试图表现她对非洲文化有极强的认同感。但是,这种表面的身份认同无法使她在当时的文化语境中找到真正的身份定位。
基于这一故事情境,后殖民主义理论是一个探索故事背后深层含义的可行方式。殖民主义以意识形态和实践的形式存在于被殖民地,并且占据了被殖民地文化的主导和正当地位,这些意识形态和实践并没有随着殖民者的离开而结束。因此,在后殖民时期,以前被殖民的文化在努力寻求作为独立实体的身份,并在摆脱“前殖民”文化和建立本民族文化之间挣扎、摇摆。《日用家当》中黑人对两种文化的矛盾心态正是这种“后殖民”困境即黑人寻找自身文化的迷茫的真实写照。
二、他者的文化身份定位
“他者”是相对于“自我”的概念。在《精神现象学》一文中,黑格尔曾运用奴隶主和奴隶的辩证关系来阐释“自我”和“他者”二者间的关系。爱德华·赛义德的《东方主义》一书中也对“他者”有所解释:那些来自殖民地或来自所谓东方的人被称之为“他者”,并且在一定程度上,这些人是被边缘化和被歧视的群体。总之,“他者”的形成是以二元对立这一假设为前提的。“自我”的建构依赖于对“他者”的否定。因此,“他者”这一概念对于“自我”的认可、构建和完善都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这一对概念被广泛应用到白人与黑人的关系上:白人是主体,是“自我”,而黑人被认定为“他者”。“他者”们被驱逐出权力的核心圈并被视为与众不同且低于人下的。社会歧视现象的一个方面就是较强势的文化对所谓劣势的“他者”文化施加偏见,这必然导致“他者”的边缘化。所以黑人在美国社会被边缘化了。
在这个故事中,首先,迪伊一开始奋力挣扎想要摆脱“他者”的标签,摆脱被边缘化的境遇并尝试融入主流社会,即白人社会。所以与黑人相关的一切都是她所排斥的。“她对那幢房子恨得要命”[2],而且她甚至憎恨那条她渴望得到的百衲被,因为“那被子是过时的、不够流行的”[2]。她致力于学习和传播在学校所学习过的白人文化。“她过去常常给我们读点什么,读时毫无同情之心……她对我们灌输一大堆编造出来的事物以及我们不需要掌握的知识。”[2]她自认为不同于其他黑人,拥有白人的一些特质。比如说,“她直视任何人而不感到畏惧……犹豫不决可不是她的本性”[2]。简而言之,她早已察觉到黑人在美国社会的边缘地位并极力摆脱这种身份标签,但是事实却是她依旧远离主流的白人文化。后来,当迪伊带着男朋友回到家中,在文化民族主义的笼罩下,她开始浮夸地装扮自己为典型的非裔黑人女性。比如,她穿着花哨耀眼的黄橙色拖地长裙,佩戴长长的金耳饰以及叮当作响的手镯,这是典型的非洲装扮。她把名字迪伊也改成了颇具非洲风情的万杰萝·李万利卡·克曼乔,这个名字是“东非多个名字的混合物”[3]。她向母亲索要搅乳器的盖子、搅乳棒还有百衲被,只是为了做大圆桌的装饰品。这一次,她拒绝成为白人世界里的“他者”而是黑人世界里的“自我”。但是她对黑人文化遗产的肤浅理解伤了母亲和妹妹的心。她不仅在外面白人世界里扮演着边缘角色,也远离了自己家庭中的角色。所以迪伊自始至终没有找到她在这个世界上所属的位置,没有找到自己的文化身份认同。
其次,小说中的麦琪和母亲是被建构起来的完全的“他者”。在故事中,麦琪自卑,她不了解主流的白人文化,只生活在黑人的语境下,表现在体态上“下巴贴着前胸,眼睛盯着地面,走路的时候拖着脚”[2],这是不自信的体现。在母亲的眼里,“像美貌和金钱一样,机敏也没有眷顾她”[2]。但是麦琪在小说中的身份却是黑人文化的忠实继承者,因为她关心家里任何事,与家庭相关的她都一清二楚,关于家人,关于家族历史,甚至是家里的任何小物件。和麦琪一样,母亲也是黑人文化的守护者。作为一个白人凝视下的绝对的“他者”,她甚至不敢直视一个素昧平生的白人。“每次和他们讲话时,我总是紧张不安,准备随时溜走,头依然总是扭到一边,尽可能不看他们。”[2]母亲并未接受过基础的教育,但是她可以像男人一样绝不心慈手软地杀猪净猪。麦琪与母亲愿意接受黑人女性的身份并且接受“他者”的社会角色。然而,从母亲的美梦和对麦琪的态度来看,她们还是对主流的白人文化有着由内而外的崇拜。从某种程度上看,她们潜意识里承认白人文化更好但又是遥不可及的。正如后殖民主义理论所强调的,意识形态和实践深刻地影响着被殖民者。这种对自身黑人文化的不自信是黑人群体的真实写照,也是他们探寻自身文化定位,做到文化自信所亟待解決的一个困境。
三、第三空间中的探寻与出路
跳出“自我”与“他者”这种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后殖民理论对于黑人文化身份定位提出了其他可能。首先,文化身份是不得不提的。贺亚男的文章中曾提到,“自我和他者同属于身份范畴”[3]。黑人只是一个文化身份,并且这一身份标签是根据白人所设计的条件所建构出来的。霍尔曾这样提道:“黑,被归类为政治和文化的类别中,而不是遗传的或生物学类别中。黑,是一个被争夺的概念,它最终的归属依然悬而未决。”[4]黑只是在西方殖民者的话语结构中被认为是劣等的,这是一种被定义和强加的概念。而黑人要找到自己本身的文化定位,增强文化自信,必须摆脱被强加的涵义,从自身生发意义,从自身寻找自己文化身份。
从后殖民观点出发,后殖民时期本就是指“转型期,在这一时期,时间和空间相互交错,产生差异和身份、过去和现在、内部和外部、包容和排斥的复杂特征。因为在这种交错中有一种迷失方向的、混乱的感觉”[5]。所以说,小说中的黑人在获得新的“自由”和“独立”后,他们的身份认同是不确定并且处在变动之中。为了使这种流变的身份得到定义,霍米·巴巴在《文化的定位》一书中提出了“第三空间”[6]的概念,用此来指代碰撞摩擦的文化之间的间隙。这个间隙是一个有限的空间,在这个有限的空间里生发出一些与众不同的、崭新的却又无法被识别归类的新的东西。而且正是在这个空间里,不同文化可以就差异进行意义和表达的协商。这个空间既不属于单纯的自我,也不属于他者,而是混合两种文化的特征。在这种意义上,《日用家当》可以说是关于黑人群体尝试在“第三空间”中重新建构自己文化身份的作品。因为“他们是文化杂交的产物,既是黑人又是美国人,所以他们必须同时继承美国文化和黑人文化”[7]。如何权衡好两种文化的关系,或者说如何达成第三空间的协商,这就是非裔美国人所面临的文化困境,或者说是“黑人情结”[8]。民权运动之后,他们似乎逃离了白人支配的世界,并且他们迫切地想要独立地建构自己的文化。
在权衡两种文化的接受中,迪伊是在“第三空间”中挣扎最激烈的黑人角色。作为一名受过白人教育的黑人女孩,一开始,她一直渴望接触并融入主流的白人文化。她拒絕接受黑人女性的身份认同并把白人的意识形态奉为圭臬。她强迫母亲和妹妹接受白人的价值观和文化,“她一脸严肃,强迫我们听她读书,但等我们刚听得有点似懂非懂的时候,她却像对待傻瓜一样把我们晾在一边”[2]。实际上,她对自己的身份有一种“虚假意识”[3],这意味着通过教育,她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认同了白人文化的意识形态并且依仗着所获取的思想,认为自己在家庭里高人一等。换句话说,她错误且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属于主流白人文化。后来,当非裔美国人开始找到他们自己的根,迪伊又再一次摇摆,去强调自己的黑人女性身份。所以她又开始执迷于任何与黑人相关的物件,包括百衲被和那个她之前厌恶的房子。作为“非裔美国文化身份的中心隐喻”[9],百衲被的价值在非裔美国人的生活经验中是至关重要的。这也是非裔美国人群体文化认同感的一个标志性物件。迪伊认可百衲被在非裔文化中的价值,她清楚黑人妇女缝制百衲被不仅是一项日常活动,而且这被子是“黑人女性集体的文化坐标,展现了非洲优秀的民俗文化,审美情趣和核心价值观”[10]。但是迪伊不清楚这背后的真实涵义,她只是觉得那是她融入历史主流的一个物件。总之,她不懂得如何在二者中找到第三条路,跳不出二元对立的圈子,“她完全变成了一个精神的流浪者,找不到自己真正的身份归属。心灵的内化使她不幸地游离于两种文化之外。”[11]所以,无论是对于白人文化还是非裔文化,她都成了实实在在的外人。
麦琪和母亲完全陷入被定义的他者的身份语境中,她们被动地接受自己的文化定位,并不企图改变。当迪伊索取被子为了装饰或艺术时,母亲无法接受她对被子如此肤浅的理解,于是她顿悟了。“当我这样看着她时,突然产生了这样一种感觉:似乎头顶上受到了什么东西的敲击,其力量自头顶直透至脚心。这就像在教堂里受到上帝的感召后激动得狂呼狂叫的感觉。”[2]所以,母亲始终有着坚定的立场,那就是百衲被就是黑人的日用品。母亲对于百衲被的态度也昭示着她固执地认为黑人离不开原始的非裔文化。而这份固执并不会让她敢于与白人文化平起平坐,所以她们在第三空间中放弃争夺话语权,也放弃去塑造黑人在新历史语境下的文化身份认同,只一味固守原有的陈旧的文化身份概念。
霍米·巴巴说过,每个民族的文化经过时间的沉淀会保持不变,而对于这些种族来说,被赋予的文化标签和文化身份很难改变。所以,非裔美国人不应该刻意融入白人文化,也不应回归所谓纯粹的非洲文化,但是他们也离不开这两种文化。换句话说,他们既是美国人又是黑人,他们的文化应该是二者的结合。因此,他们应该在“第三空间”中通过协商、试错和谈判积极地找寻自己新的文化身份定位。只有超越了主流文化和自己本身文化的桎梏,他们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崭新又独立的文化定位。
四、结语
在白人不在场的情况下,沃克用平实的语言描述了三个黑人妇女对百衲被、凳子等日用家当的态度,其中蕴含着她们对文化象征含义的不同理解,这侧面反映了美国民权运动后黑人在自身文化与白人文化之间的冲突,彰显了非裔美国人对自身文化定位的迷茫状况。显而易见的是,作者是站在黑人的立场上,呼吁黑人群体:若想摆脱劣势地位,黑人不得不尝试寻找他们自己的文化定位。
简而言之,后殖民理论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有效又全新的视角来重新解读这篇短篇小说。通过分析,我们能够发现黑人在白人主导的美国社会文化中处于“他者”地位,并且他们困在以二元对立为基础的逻辑系统里找不到自己的文化荣誉感和文化定位。所以他们的出路就是跳出二元对立,坚持多重文化的可能性,以包容的心态,抵制文化殖民,在“第三空间”中探索一个属于非裔美国人的崭新且独立的身份定位。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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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金莉,张剑.文学原理教程[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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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许佳媛,原一川,李昌银.迪伊:被动的矛盾体——《外婆的日用家当》的后殖民解读[J].长治学院学报,2012(1).
(责任编辑 夏 波)
作者简介:潘海燕,天津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英语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