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话里的“下饭”

郭晔旻

宁波话是吴方言里的一支，大体上通行在今天的浙江省宁波、舟山两市境内。由于近代的移民关系，上海市区很大一部分人口属宁波籍贯，故而上海话与宁波话彼此关系十分密切，甚至被视为上海话象征的“阿拉（我们）”一词，其实也是来自宁波话。上海话的“我们”原本倒是应该说“我伲”。

与阿拉一词的情况类似，不少宁波话的词汇在上海话里也可以听到，例如“高头（上面）”“矮凳（椅子）”。但宁波话还是有一些独具特色的词汇，譬如“下饭”在宁波话里的意思就是“佐餐的菜肴”。这与其他吴方言显得大不一样，同样的意思，上海话叫“小菜”，杭州话则说“菜蔬”。

有趣的是，下饭一词在最初并不是一个方言词汇。在宋元乃至明清时期，这是个通行南北的词汇。它最初是一个动宾词组，意为“把饭送下去”，现在见到的早期用例出现于宋代，又引申为形容词，意为“能把饭送下去”，如“这个菜很下饭”。这个意思在今天的网络上又出现了复古的用法，不光是饮食，甚至电影或是电视剧，也能形容为“下饭”。

而在宋代，下饭也出现了名词的用法。吴自牧在《梦粱录》里就说，“凡饮食珍味，时新下饭，奇细蔬菜，品件不缺。”明代的《金瓶梅》里类似用法也很多，譬如“先吃小割海青卷儿，八宝攒汤，头一道割烧鹅大下饭”“桌上掉了两碟下饭”等等。甚至《西游记》里都可以见到“快送你唐僧来，与我做一顿下饭”这样的说法，而这里面的下饭都是菜肴的意思。

清代后期，“下饭”突然不吃香了。无论是北方方言，还是南方方言，甚至大多数吴方言，作“菜肴”讲的“下饭”都遭到了淘汰。

光绪十年（1884年）的《畿辅通志》还说“北人称肴馔为下饭，饭借此而下也”。“畿辅”就是现在的河北，可见此词在19世纪末尚存于某些北方土话里，它在这些地区的最后消亡应该是20世纪的事。

但作为“菜肴”讲的下饭一词，在宁波话里始终很坚挺。菜肴不论生熟、荤素，都统称“下饭”。如下饭好、鲜下饭（指海鲜）、咸下饭（腌制品，尤指咸鱼之类）等。宁波话还有“下饭呒告（没什么）饭吃饱”“三十年夜下饭多，还差一碗割蛳螺（去尾的螺蛳）”等俗谚。就连上海独脚戏里也有这样的段子：“宁波话就好，叫‘下饭，随便什么菜肴，全叫‘下饭。”就这样，“下饭”这个原本通行海內的通语词汇，今天反倒成了宁波话的特色方言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