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制诗，科举诗 看古人如何搞定“命题作文”

邱俊霖

提到命题作文，很多学子都会皱眉摇头，这是他们读书生涯的老大难问题。但实际上，从古至今，问题都是相通的，很多古代诗人也常常面对“命题作文”的考验，各种场合都无法避免。

皇帝的题目难度系数拉满，不可掉以轻心

在古代，最高级别的命题作文叫做“应制诗”，因为这类题目的命题人多为皇帝，且题目常常出其不意，难度系数很高。

应制诗的起源，可以追溯到汉武帝时期。根据古代地理著作《三辅黄图》记载，汉武帝曾经大兴土木修筑柏梁台，这座宏大的宫殿历时七年才竣工。汉武帝特地摆酒宴庆祝，喝酒喝得兴起，他临时起意，先是自己吟了一句：“日月星辰和四时”，然后让在座的大臣们连句。大臣顿时被吓得醉意全无，冷汗淋漓，好在有惊无险，最后还是凑成了二十六句，句句押韵，算得上是一首完整诗歌。

这首由汉武帝起头，集大臣之力而成的诗歌，被后世称为《柏梁诗》。后来，人们把这种句句押韵的诗称为柏梁体，“柏梁”也就成为了应制诗的代称。

汉武帝之后，历朝历代的诗人，都会经历这种皇帝突然抛出题目，再作成诗歌的时候。比如唐朝开元年间，宰相张九龄同唐玄宗出门郊游，在郊外喝酒聚餐，玄宗就给张九龄出题了：“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呀，难得和大家一起出来游玩，爱卿何不赋诗一首，记录一下今天的美好时光呢？”张九龄不得不写了首名为《奉和圣制南郊礼毕酺宴》的诗，以讨皇帝欢心。

唐朝时期，诗歌艺术达到顶峰。不只是张九龄，很多诗人都得在隆重场合做好写诗的准备。其中，被誉为“诗仙”的李白，则是写命题作文的翘楚。

李白在长安翰林院做学士时，时常被召进宫中写诗吟对。某个春天的上午，唐玄宗陪楊贵妃在宫里观赏牡丹花，玄宗一看：“有花有酒有佳人，岂能不搞点儿文学创作来助兴呢？”于是将李白宣召进宫。此时李白喝了个酩酊大醉，入宫时也尚未酒醒。玄宗看着赏花的杨贵妃，让李白以此情此景作诗。李白不愧是诗仙，即使是喝醉的情况下，也未影响发挥，拿起笔墨纸砚一挥而就，写下了《清平调词三首》。

这三首诗信手拈来，毫无造作之痕，其一写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想象巧妙，流畅自然，把牡丹和杨贵妃交互在一起写，既表现出了杨贵妃的富贵之态，又写出了她亮丽容颜和高贵身份，令人读来如觉春风满纸，堪称应制诗里的登峰造极之作。

科举考试也写诗成也诗歌，败也诗歌

除了应制诗，古代还有另外一种命题作文——科考诗，也就是在科举考场上写的诗。受制于主题和环境，在决定一生前程的科举考场上，由科考产生的佳作不多，不过凡事都有例外。

盛唐诗人祖咏参加科考时，考试的题目是“终南望余雪”。按照规定，科考诗必须要写一首六韵十二句的五言排律，但祖咏只写了“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仅四句便交卷了。

考官很震惊，问他怎么回事。谁知祖咏直接回了一句：“意尽”。这在当时简直是将前途当儿戏。不过后来主考官读了祖咏的诗作，细细品味之下，发现这首诗从侧面入手，表现了雪后天气明亮，透明度增加的实情，又展现了下雪不冷，化雪冷的真实感受，可以说写出了残雪的精髓。最终，祖咏凭借着这首格式不太规范，却韵味悠长的诗被破格录取，荣登进士。

唐玄宗天宝十年（751年），被后世誉为“大历十才子之冠”的钱起参加了进士科考试。那届考试的诗题是“湘灵鼓瑟”，摘自《楚辞·远游》中的诗句“使湘灵鼓瑟兮，令海若舞冯夷”。

钱起挥笔写就了《省试湘灵鼓瑟》，结尾两句：“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描写了曲终人散之后，只有一川江水，几峰青山的场景，画面极其省净明丽，给读者留下了思索回味的广阔空间，堪称千古绝唱。此诗一出震惊诗坛，钱起一举高中，而且凭借这首诗奠定了自己在大历年间诗坛的地位。

不过，考场上写出优秀的命题作文毕竟是小概率事件，唐朝近三百年的历史中，流传下来的科举诗只有几百首，好作品更是凤毛麟角。重要的是，科举诗不仅不好写，还不能乱写，否则容易引火上身。

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韩愈觉得贾岛是一位很有才华的人，便鼓励他去考取功名。原本在做和尚的贾岛受到鼓舞，便还俗参加科举考试，但考了好几次都没考中，这让他有些愤懑不平。唐元和年间（806年-820年），贾岛又一次参加考试，那次的诗歌题目是以“蝉”为题作诗。

贾岛写了首名为《病蝉》的诗交了上去，这样的意象在歌功颂德的诗歌中，就显得有些晦气了。虽说“病蝉”一词实际上是贾岛的自喻，但考官们显然不买账。因为，这首诗的结尾处写道：“黄雀并鸢鸟，俱怀害尔情。”

贾岛将自己比喻为病蝉，可负责科举的大臣们并不愿意当黄雀和乌鸦，于是立即跑到皇帝唐宪宗面前告状，说贾岛是“吟病蝉之句，以刺公卿”。不出所料，贾岛又一次落榜了，甚至还被戴上了一顶“考场十恶之一”的帽子。贾岛也是哑巴吃黄连，万万没想到自己按照命题要求所写的一首牢骚诗，竟把前途给断送了。

官场情商考验器如何巧妙歌功颂德，充当“枪手”

宋朝开始，命题写诗的风气由盛转衰，主要表现之一就是王安石变法之后，诗赋的内容被直接从科举考试中删除了。

不过，封建王朝的统治者需要有人粉饰太平，所以应制诗依然拥有着很大市场。比如北宋名臣夏竦就是个写应制诗的高手，留世诗歌将近300首，其中一半都是应制诗，写的内容也很广泛，朝廷大典、战事捷报、自然天象等都有涉及。

宋朝的大才子苏轼也很擅长写应制诗，元祐八年（1193年）的元宵节，刚刚从外地调任京城的苏轼陪皇帝观灯，皇帝让他即兴作出有关元宵的诗歌。很快，苏轼便写了一首《上元侍宴》：“淡月疏星绕建章，仙风吹下御炉香。侍臣鹄立通明殿，一朵红云捧玉皇。”将皇宫的气象描绘成仙境，用仙风、通灵殿、红云比喻宋宫景象，更将宋朝皇帝比喻成玉帝，构思奇巧却又得体，在应制诗中也算佳作。

到了元朝和明清時期，戏曲、小说等通俗文学蔚然成风，诗词逐渐势衰，应制诗在数量和质量上都无法与唐宋时期相比，传世佳作则更少。不过到了清乾隆年间，应制诗在数量上又迎来了一个小高潮。

众所周知，乾隆皇帝酷爱写诗，他一生写了四万两千多首诗，堪称中国古代诗歌产量的天花板。要知道，整个《全唐诗》也不过收录了四万八千多首诗。不仅如此，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乾隆还对科举制度进行了改革，乡试和会试中重新增加了诗歌题目，消失了近七百年的科考诗歌成功“还魂”，回到了历史舞台。不过，清代科考对于诗的格式和题目限制比唐朝严格得多，内容也控制在歌功颂德的范畴内，这样的情况下，很难写出一首好诗。

大臣为了讨皇帝欢心，必然好好修炼写诗这门技艺。比如，才子纪晓岚便创作了大量应制诗，无一例外都是赞扬皇帝的。而乾隆皇帝自己的诗也有不少是由别人代为完成的。譬如有一年冬天，宫殿之外，雪花纷飞，乾隆突然有感而发，脱口而出：“一片一片又一片，两片三片四五片。六片七片八九片。”到这里时，乾隆突然卡壳，一时收不了尾，身边的臣子见状，立马给他接上“飞入芦花都不见”，这首《飞雪》才得以完成。

乾隆朝之后，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封建王朝逐渐衰弱，应制诗最终还是消失在了历史洪流之中。

（编辑 陈致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