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首个茶主题世界遗产!
2023-12-19王成
王成
2023年9月17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45届世界遗产大会上,“普洱景迈山古茶林文化景观”成功列入《世界遗产名录》,成为中国第57项世界遗产。
本刊作者深入古茶林,发现景迈山的千年茶事,竟与一个隐匿山间的少数民族有关……
位于西南边陲的景迈山,生活着世界上最早栽培、种植茶树的布朗族,远古的茶香在他们的血脉里世代流淌,他们一生与茶密不可分,被誉为“千年茶农”。
一壶泡茶,一管烟枪,几位布朗族长者向我慢慢叙述起那个远古民族的传说,以及“茶神”帕艾冷的传奇。
景迈山古茶林人类茶文化史上的奇迹
茶叶被称为“影响世界的中国树叶”。
2019年,联合国将每年的5月21日定为“国际茶日”,以赞美茶叶的经济、社会和文化价值。中国的丝绸、瓷器和茶叶,曾塑造和改变了一个古老国家的形象。特别是茶叶,它成了人类在视觉、嗅觉、味觉乃至触觉上,与大自然建立起来的一种亲密的直接载体。
景迈山古茶林是目前世界所发现的栽培型古茶林保存最完好、年代最久远、茶林景观最典型、文化内涵最丰富、人地关系最和谐的古茶林。它位于云南省普洱市澜沧县惠民镇东南部,遗产区面积7167.89 公顷,被学者们誉为“人类茶文化史上的奇迹”。浓墨重彩的茶文化,让这座声名远扬的茶山,专一得似乎除了茶外,再无其他。
千余年前,来自布朗族、傣族等少数民族的先辈们在这里发现并驯化种植了万亩古茶园。据《布朗族志》和景迈佛寺木塔石碑傣文记载,景迈山驯化、栽培茶树的历史最早可追溯到佛历713年(公元180年),迄今已有1800多年。而在古代,景迈山的交通区位又属于临近茶马古道网络支线的茶产区,有幸躲过了战乱的威胁。因此,这座茶山是难得的茶种植传统没有中断或变更的茶山,得以更多呈现人类社会早期的土地利用方式和茶林景观特征。
另一方面,人类所饮用的栽培型茶树起源于野生茶组植物。经过近代多国学者的理论推演和调研实证,“中国是栽培型茶树原产地”的认知已被广泛接受。毫不夸张地说,无论是乔木型大叶种、中叶种、小叶种,还是来自斯里兰卡、印度、泰国、巴西,抑或地球的哪一端的什么茶,全都源自云南澜沧江流域原始森林里的古树茶,都是云南古树茶同宗同脉的嫡传子孙。
靠巫术抗敌?布朗族的古今传奇
从历史地理、语言学和民族学已有的研究成果分析,傣族和布朗族是云南地区最早掌握茶树种植技术的民族。
布朗族是云南古代濮人的后裔之一,最初以采集狩猎为生,后向傣族学习掌握农耕技术。著名历史学家方国瑜考证:“古濮人分别名号甚多,当包括有今布朗、阿佤、崩龙(德昂)诸族之先民”。云南澜沧江中下游,即百濮文化分布区。
1800多年前,布朗族生活在滇池湖畔,由于外族入侵,被迫迁徙寻找新的家园。艾冷是布朗族第一代部族祖先的首领,在率领族人向南迁徙的过程中,生病的族人因为偶然吃“茶”而痊愈。因此,当他们在景迈山找到了建立村寨的理想之处时,艾冷就教导族人利用石斧、石锄等工具进行大面积的人工驯化和种植茶叶,成功后逐步向其他部落发展推广。
艾冷部落的日益强大,让当时景洪的傣王召孟勐决定派兵攻打。可当他们到来时,远远看见山坡上排着很多严阵以待的蒲蠻人(布朗族人古称),傣王不免震惊,唯恐低估了这个部落的强大。当傣王派出的探子行到山腰时,又看见一群群妇女在挖土、运土,并不停地吃土,牙齿黑黑的,肚子鼓鼓的。探子吓得连滚带爬回禀傣王,声称艾冷部落在使用巫术。
其实,山坡上整齐的“蒲蛮人”,只是包上白色头巾的树桩和芭蕉桩,山腰上挺着大肚子吃土的妇女则是孕妇。布朗族妇女有吃土和嚼槟榔的习惯,久而久之牙齿就被染色了。最后,傣王打消了攻打艾冷部落的念头,采用联姻的软化政策,把他最宠爱的七公主嫁给艾冷。艾冷与七公主情投意合,两人结婚后,部落化干戈为玉帛。傣王把七公主任命为“南发来”(意为管理山头的女性官员),把艾冷任命为“召发来”(意为管理山头的事务大臣)。艾冷从此有了正式头衔“帕”,称“帕艾冷”。
時间来到现代,央视纪录片《茶,一片树叶的故事》中有这样的场景:一位布朗族老人穿着盛装、身背象脚鼓,在景迈山的千年古茶园中打鼓跳舞。另一个画面,老人在制作布朗族最传统的烤茶,终年不熄的火塘映红了他的脸。从老人坚毅专注的眼神中,仿佛能读到一个民族对茶的坚持与信仰。
这位老人就是帕艾冷第44代传人、中国最后的布朗族王子——苏国文。
1946年出生的苏国文有着与众不同的传奇人生,他的父亲苏理亚是当地布朗族的最后一位世袭土司,也是一个开明的爱国民主人士。布朗族自定居芒景以来,一直到上世纪五十年代前,部落头人经历了部落成员选举、景洪宣慰司封命、孟连宣抚司封授三个历史阶段。苏理亚则是孟连宣抚司召贺罕委任的最后一代布朗族头人。按照布朗族的习俗,土司之位是世袭,要传给最勇敢和智慧的孩子。苏理亚在病重时,将自己未竟之事嘱托给了苏国文。当地布朗族老百姓就认定,苏国文是他们尊贵土司的继承者,称他为“更丁”(受尊敬的人),也就是布朗族的王子。
苏国文一直牢记着父亲临终时交代的三件事:建一所好学校,续写未完成的《芒景布朗简史》,重建布朗族供奉茶祖的“帕艾冷寺”。他17岁时,就到竹塘乡战马坡村做了一名教师,足迹遍布澜沧的村寨,完成了9万多青壮年的扫盲工作。苏国文因此获得了“全国扫盲先进个人”“全国民族教育先进个人”等荣誉。
只追春秋,不问冬夏翁基山寨的布局密码
走进景迈山核心区域的翁基古村,仿佛到了一处世外桃源。
这里确有地理优势,挨着古茶园不说,极目远眺翁基所在的山冈时,可以看到芒景上寨、芒景下寨、芒洪等,布朗族、傣族村寨掩映在密林的山腰。山下云海茫茫,山上犹如仙境。在这里,森林、茶林与村落,没有明确的界线。人们就生活在茶林里,连空气中都仿佛飘散着茶树的清香,让人分不清是先有茶树还是先有人家。
翁基村民小组只有89户343人,古茶园面积却达到了1724余亩,一些生长了成百上千年的古茶树,至今依然翠绿挺拔。茶农们保护古茶树已成习惯。春天和秋天是景迈山较为繁忙的季节,新茶上市,村民们要赶制新茶,这是一年中的丰收时刻。夏天也有茶叶,但村民坚决不在这个季节采摘。他们认为:“古树茶好比一个白胡子老头,使劲拽他的眉毛胡须,肯定是不行的。”于是,一个不成文的古茶采摘规定在景迈山延续至今:只追春秋,不问冬夏。
除此之外,没有特定的日子和时辰也不能随便采摘,需要杀鸡、看卦、挑选吉日,还得让一个未婚少女上树采摘。这是布朗族传下来的规矩和风俗。想喝一杯茶水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站在翁基古寨佛寺门前,总觉得院落里藏着什么神秘的东西。原来,佛寺里笼罩着的灵气来自“茶魂树”。布朗族先民在开辟一块茶园前,都要选一个吉祥的日子进行开关仪式。首先种植第一棵茶树,然后再种植其他茶树。第一棵茶树就是茶魂树,布朗族先民称“嫡娲衲腊”。每年春天,家家户户把各自茶林里茶魂树的鲜叶采摘下来,汇集到苏国文家,由他亲自制作成“茶魂茶”,供奉在祖先帕艾冷的雕像前,祈求茶叶丰收。
如今,在景迈13个寨子中,唯有翁基保留着布朗族的生活方式。我们无从知晓翁基是不是景迈山上最早的布朗族村寨,但它一定与山谷里的布局有着莫大关联。
在布朗语中,“翁基”的本意是看卦,意为看卦选址的地方。据说当布朗族的先祖带领族人迁徙到芒景时,不知道该把寨子建到哪里,于是找人看卦选址,而当年看卦的地方就是现在的翁基。在这个历史久远的古村寨,布朗族的生态文化得以保留和传承,古旧的干栏式建筑在参天古树的掩映下,古朴得让人感觉时间停住了脚步。
在边疆民族地区行走,我非常关注建筑的变化。一些村寨里具有民族特色的建筑正在不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城市里比比皆是的楼房。所幸的是,这种现象并没有在翁基发生。翁基古建筑保留了干栏式建筑外观,使用木材、石头和块瓦材料,色彩深沉,整体风格古朴厚重,民族文化符号突出。
苏国文老先生热情地让我落座。茶与水交融的那一刻,我已闻到来自大自然的茶香,再一入口,苦中带涩,当茶水过喉入胃,喉部瞬间甘甜,舌头四周唾液四溢犹如舌底鸣泉,口中尽是醇厚香气。苏老先生说这是采摘自原始森林里的古树茶。当我问及“古树茶与台地茶何以在口感上会有如此大差别”时,他说:“主要是因两种茶树生长环境不同,远看是茶山,近看还是茶山的,说明是台地茶;若远看是森林,近看是茶树,那么它就是古树茶。”
布朗族古茶园最不一样的地方是茶林里不全是茶树,很多参天古树交错其中。香樟树驱虫,山果坠落成肥料,茶树没经过人为矮化,枝干上长满了苔藓、石斛、螃蟹脚、野生菌类和寄生兰花等附生物。巨木遮荫,云雾滋养,造就了普洱茶不一样的品质。
“我要给你们留下牛马,怕遭自然灾害死光;要给你们留下金银财宝,你们也会吃完用光。就给你们留下茶树吧,让子孙后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你们要像爱护眼睛一样爱护茶树,继承发展,一代传给一代,绝不能让其遗失。”帕艾冷临终前,给布朗族后人留下庄严而又有哲理的遗训。景迈山的布朗族人世代将茶树当作生命的一部分来敬畏、供奉和传承。
斗转星移之间,景迈茶山,一叶已千年。
(编辑 周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