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核桃里的故事

默娟

1

没有谁能说得清故事王国究竟有多大，就像没有谁能说得清故事王国里究竟有多少个故事一样。

不过我想告诉你，故事王国里的故事有大有小，各个都长着不同的模样。有的故事长得像一头熊，有的故事长得像一片海，也有的故事长得像一滴泪。有的故事是一首歌的模样，有的故事是一缕风的模样，还有的故事是一道彩虹的模样。

而故事们的住所也大不相同。有的故事住在华丽的宫殿里，有的故事住在大山的最高处，有的故事住在吟游诗人的肚子里，有的故事住在鲸鱼的歌声中，有的故事住在孩童的美梦里。嘘，悄悄告诉你，我甚至听说有一个故事住在巨人的牙缝里。

故事们秉性之间的差距也特别大，就像故事王国的天空那么大。有的故事很高尚，有的故事很卑劣；有的故事很真挚，有的故事很虚伪；有的故事很勇敢，也有的故事很怯懦……

哎呀，故事王国里的故事真的是太多太多了。不过，我今天想讲给你听的不是别的故事，而是一个住在核桃壳里面的故事。

你问我这个故事为什么会住在核桃壳里？唔，这是因为它是一个特别胆小特别害羞的故事。

你问它究竟有多胆小？告诉你吧，它的胆子就跟最小的念头一样小。

你问我最小的念头能有多小？哎呀，这可难倒我了。我只知道最小的念头只存在于时间的缝隙里，小到一般人根本都没法意识到它的存在。还有呀，世界上再也找不出比最小的念头更小的东西了。

你问我这个故事究竟有多害羞？唔，我只知道它从出生以后就从来没有离开过居住的核桃壳，也从来没有看过核桃壳外面的世界。核桃壳里黑咕隆咚的，连一丝光亮都没有。不过它早就习惯了黑暗，这种黑暗反而让它觉得很安全。

这个故事一点儿都不想知道核桃壳外面的世界的模样。当然，它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但是它很满足于现在的生活，也希望自己的生活不要有任何变化。

2

不过，这天，变化终究还是来了。

事情的起因是这个故事居住的核桃和其他许多核桃一起被一个叫作大粒的女孩买回了家。

等等，你问我住着故事的核桃怎么能被一个女孩买回家？哎呀，这毕竟是发生在故事王国里面的事嘛，当然什么事情都能发生啦。故事王国里包罗万象，里面同时存在了故事本身、故事的情节、故事里的角色、故事的前因后果、故事的缘起缘灭、故事过程的某个瞬间……

好啦好啦，我们还是说回这个故事吧。

女孩大粒特别喜欢吃核桃，每天都要捏核桃吃。对了，刚刚忘了介绍了，大粒的力气特别特别大，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一座石头山举到头顶。所以，当她想吃核桃的时候，她只需要用手指轻轻一捏，然后核桃壳就被捏开了。

不过这天，大粒发现她怎么都捏不开一颗核桃。

奇了怪了，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呢。大粒眨了眨眼，然后举起一块大石头砸向核桃。

“砰”的一声过后，大石头被砸缺了一个角，但核桃却没有一点变化。

“哎呀，这核桃可真奇怪呀！”

大粒皱了皱眉，然后举起一座石头山向核桃砸了过去。一阵尘土飞扬之后，石头山裂开了几条大缝，但核桃仍旧没有一点点变化。

“哎呀，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大粒拾起核桃仔细观察起来。这模样看着明明就是最最普通的核桃呀。

低头想了想之后，大粒对核桃说道：“小核桃啊小核桃，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如此坚硬，就连石头山都拿你没有办法？”

就在这时，一个吞吞吐吐的声音从核桃里面传了出来。

“因……因为我住在这个核桃壳里，我，我不想出来……”

就这样，女孩大粒认识了住在核桃壳里的故事。在知道这个故事的胆子就像最小的念头那样小之后，她为它取名“小念头”。

每天，大粒都会跟小念头分享很多生活中的趣事。

“回来的路上百灵鸟给我讲了个笑话，真的特别有趣，我这就讲给你听……”

“天气预报说明天清晨要下柠檬味道的糖果雨，哎呀，什么时候可以下草莓味道的糖果雨呢？”

“刚刚我吃了小矮人点心铺推出的新点心，果然像他们说的那样，吃起来有月光的味道……”

大部分时候核桃壳里都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传出来。不过大粒并不在意，仍旧每天都给小念头讲述各种新鲜有趣的事情。

“昨天城里出了个事，不知道是谁邀请了一只猫去了老鼠兄弟合唱团的表演现场，那场面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爱喝酒的鼹鼠爷爷听别人说有个地方的地下全是美酒，所以专门跑去挖了一口井。但是，井挖好了之后，里面冒出的不是美酒，也不是井水，而是醋！哈哈，你是没有看到鼹鼠爷爷有多失望……”

3

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大粒对小念头说：“今天的天空蓝蓝的，云朵白白的，阳光也暖暖的，可真舒服呀……”

就在这时，她聽见小念头的声音从核桃壳里面传了出来：

“你每天给我讲这么多外面的事情，是不是想要引诱我走出核桃壳？”

大粒一愣，然后说道：“我给你讲这些是因为我把你当作我的好朋友，想要跟你分享生活中的快乐，并不是想要引诱你走出核桃壳。”

“难道你不认为我应该走出小小的核桃壳，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大粒纳闷地说：“待在核桃壳里也好，走出核桃壳也好，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作为好朋友，我怎么会干涉你的选择呢？”

“难道你不嫌弃我既胆小又害羞，认为我该变得勇敢起来吗？”

“我怎么会嫌弃你呢？这就是最真实的你呀！”

片刻的沉默后，小念头的声音又重新响起：

“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原来我以为你跟之前那个作家一样，想方设法要让我走出核桃壳……”

小念头慢慢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原来，它的出生源自于一个童话王国里的作家灵光一闪时在本子上写下的几句话：从前，有一个住在核桃壳里的故事，它特别胆小，特别害羞，只愿意待在核桃壳里，一点儿也不想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

就是因为这短短的几句话，这个住在核桃壳里的故事被创造出来，出现在作家面前。

看着面前的核桃壳，作家犯了难。一个住在核桃壳里，既胆小又害羞的故事，又怎么推动后续情节发展，吸引读者的眼球呢？所以，这个故事不能一直待在核桃壳里，必须让它走出来。

4

最开始，作家企图让这个故事主动走出核桃壳，为此他想了很多办法。他用漂亮的鲜花和美味的食物吸引它，他用美丽的衣裳和昂贵的宝石诱惑它。他告诉它阳光的温暖、月光的清冽、微风的清爽、云彩的多变、高山的巍峨、大海的澎湃、森林的繁茂、平原的丰饶、市集的热闹、黄金的珍贵……

作家将世界的美好展现在核桃壳里的故事面前，鼓励它主动走出核桃壳，坚强勇敢地面对这个世界。但是他失败了。核桃壳里的故事不为所动，始终安安静静地待在核桃壳里。

作家又想了些别的办法。他命令它，恐吓它，用权威压迫它。他试过用榔头砸，试过用烈火烤，还试过用热油烹。他将它丢进爆发的火山口，他将它扔进暴怒的老虎口，他还将它从万丈悬崖上摔下。但是这个看似脆弱的核桃壳却始终固若金汤，就连一丝裂缝都没有。

作家还企图改写这个故事。他在原本的句子后面续写上这样的话：一天，故事主动走出了核桃壳……

但是即使是这样，这个胆子跟最小的念头一样小的故事仍旧稳稳当当地待在核桃壳里。

要知道，当一个故事被创造出来之后，它就有了自己的生命和意识，并不会轻易被作家所摆布。即使是擦掉原本的句子也不能抹杀它的存在。

何况在经历了作家这一系列的举动之后，这个核桃壳里的故事更加讨厌外面的世界了，它又怎么会主动走出来呢？

后来，气急败坏的作家坚定地认为这是一个创作失败的故事，并将这个核桃壳扔进了垃圾桶里。

之后，核桃壳辗转去过很多地方，但是始终没有人发现住在里面的故事。故事一直安安静静、稳稳当当地住在核桃壳里，直到那天，机缘巧合之下，它与其他核桃一起被大粒买回了家。

听完了小念头的遭遇之后，大粒特别心疼它。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以前经历过这些事情。不过我真的从来没有嫌弃过你的胆小和害羞，也从来没有想过迫使你走出核桃壳。”

“其实我都知道。正是因为你没有嫌弃过我，没有逼迫过我，所以我才愿意将我的经历讲给你听。”

大粒挥舞着拳头说：“如果有一天我碰见了那个将你创造出来的作家，我一定要告诉他，你虽然因他而生，但是你并不属于他。你是胆小害羞没错，但这就是你，最真实、最独一无二的你。他不应该试图改变你，你有权利决定自己想过的生活！”

大粒听见核桃壳里传出银铃一样的声音，这是她第一次听见小念头的笑声。

“谢谢你，大粒。”

5

大粒仍旧每天絮絮叨叨地跟小念头分享当天的见闻。

“商店里新推出了一款橡皮擦，听说连烦恼都能擦掉……”

“隔壁镇上出现了一个巨人，据说他的一个脚指头就比我的房子还要大……”

“刚刚狐狸太太送给我一个白云棉花糖，她说吃了之后就可以像白云那样飞到天上去……”

大部分时候核桃壳里都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传出来。不过大粒知道，小念头正在里面安安静静地听她讲话呢。

一个盛夏炎热的夜晚，大粒突然发起了高烧。她孤零零地躺在小床上，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座爆发的火山，每一个毛孔都流淌出了滚烫的岩浆。

浑身难受的大粒昏昏沉沉地想：唉，怎么偏偏在爸爸妈妈都不在家的时候生病呢，身边连个可以照顾自己的人都没有。

迷迷糊糊间，大粒觉得有一朵小小的烟花在自己眼前绽开。它没有像别的烟花那样迅速消失，而是一直盛开在大粒迷离的目光中。

抽屉被无形的力量打开，一颗退烧药腾空飞起，径直飞入了大粒的嘴里。就在同一时间，一条晶莹的水线从桌上的水壶中飞了出来，帮助大粒咽下了退烧药。一块干净的毛巾飞了过来，温柔地替大粒擦去满身的汗渍。屋外的芭蕉叶透过打开的窗户钻了进来，宽大的叶片轻轻摆动着，送出一阵阵清凉的风。

大粒觉得舒服多了。她渐渐睡着了。她不知道，在她安睡的时候，那朵小小的烟花一直在她枕边盛开着。

第二天，大粒完全恢复了。她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核桃壳捧在手心里。

深呼吸了几口之后，大粒小心翼翼地问：“小念头，昨天晚上是你在照顾我，对吧？”

核桃壳里安安靜静的，没有一点声音传出来。

大粒的声音温柔得就像一汪春水：“谢谢你，小念头。你明明那么胆小，那么害羞，那么不喜欢核桃壳外面的世界，但是你却为我走出了核桃壳。”

就在这时，大粒掌心的核桃动了动。但是里面的小念头却仍然没有说话。

“虽然你不想承认，但是我知道，昨天晚上我看到的一定是你。还有我想告诉你，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漂亮呢。”

小念头略带羞赧的声音从核桃壳里传了出来：

“我真的很漂亮吗？”

“是的。你虽然胆小，虽然害羞，但是你却是我见过的最最漂亮的故事。”

“我也想告诉你，谢谢你愿意接受我的胆小，接受我的害羞，从不试图改变我。虽然我不喜欢外面的世界，但是我很喜欢你……”

之后，小念头仍旧住在核桃壳里。不过偶尔在月光如水的晚上，小小的璀璨的烟花会盛开在女孩大粒的掌心。

而那是世界上唯有大粒才能看见的美丽风景。

发稿/沙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