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之下,是淬过火的血
2023-12-19段欣悦
段欣悦
轰!轰轰!
漫天炮弹炸碎了厚重的土地,飞扬的沙尘呼啸着,卷起整片干裂的地皮,訇然融入厚重奔涌的黄河之中。
砰!砰砰!
几声震天撼地的巨响后,本就饱受磨难的低矮土墙摇摇欲坠,终是掉落了大半截,苍凉的土块重重砸在沉默的大地上。尘沙弥漫中,一道瘦小的身影紧紧缩成一团,细小的骨骼像练了缩骨功一样,隐匿于敌人的肉眼注意不到的地方。
咣当!
门被推开。她终于回到了家,心狂烈地跳着。
“怎么又往外面跑?”模模糊糊的细碎声音敲醒了她的惊惧。
“想出去玩,碰到天上扔炮弹了。”她的声音回响在耳边,似乎很近,又似乎远隔天际。
唯一清晰的,是她心跳的嗵嗵声。
我的心好似坠了千万斤铁石,身体再度向前靠近外婆,认真聆听她的话语。
我端详着她,她苍老的皮肤褶皱下似乎隐藏了西北土地哀泣的尘土,她一张一合的嘴巴是鲜红的,嘴唇细薄皮肤下涌动的鲜血是人类共同的命运脉搏。
细薄的皮肤是孩童的软肋,年幼无知的孩子哪里懂得战争的冷酷无情。战争啊,一旦开始,就像一根冰凌一样悬于头顶,等待着时刻穿过你的脑袋,一击毙命。
“外婆,你为什么要在扔炮弹的时候出去玩啊?”
“小时候只知道玩,哪里会知道那天扔炮弹。”
我静默许久,看着眼前外婆苍老的身体与我想象中的幼童逐渐重叠。
我听见外婆说:“我二哥这一走就是25年,再也没有回来过。”
外婆的二哥消失在一个黄沙漫天的早晨,战乱中,亲人离散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外婆的讲述还是那样平稳,可我却透过平稳的表面看到了浓烈翻滚的剧痛。
那个年代,亲人的离散,亲人的离去,发生得太过频繁,以至成了常态。生命的流逝也是必然的,不过在信仰的照耀下,肉体消散的唯一遗憾,似乎也只变成了无法见证黎明时刻太阳升起的热泪盈眶。
高原的风依旧刮着,黄河水依然奔腾着。这片位于中国西北的土地,养育了有着不同风骨的人们。比如,王孝锡烈士。
“革命的胜利是用鲜血换来的!”
“我们就是第一批将热血洒在西北这片干涸大地上的革命者!我们为信仰而战,我们势必要让这片土地开出革命的血花,这血花将生生不息!”
耳边,外婆一个人的声音渐渐变成一群人的宣誓。他们是悄然创建了甘肃第一个农村党组织的先烈。
站在王孝锡革命烈士纪念馆里,我看到他面带青涩,眼睛却炯炯有神,身边围绕着一群农民打扮的人,他们的身体像极了这片荒凉的土地——黝黑、干涩,可他们的眼睛像极了这片土地——沉默又坚毅。他们的目光又同着这片屹立万年之久的土地一样在宣誓,没有人会眼睁睁地看着同胞们哀泣而无动于衷。
黄土高原上的庆阳——这一片被长城穿城而过的土地,这一片被黄河咆哮着灌溉的土地,这一片被西北凛冽的风雕刻着的土地,正是中国共产党在甘肃早期革命的领导人之一、甘肃青年运动的先驱者之一王孝锡的出生地。正是这片土地养育了他那坚毅的不羁傲骨。
他想,既然肉体见证不了革命的朝阳,那就让他的精神留存在这片大地上,见证革命朝阳胜利后每一日的照常升起。
于是他说:“取来烈火千万炬,这黑暗世界,化作尘烟。出铁笼,看满腔热血,洒遍地北天南。”
那抹朝阳啊,是鲜红的,就像人类生命脉搏中共存的鲜血一样——有节奏地跳动着生命的韵律。这韵律是新生的希望,是革命者们不朽的信仰。
战火平息了,高原的大地开始休养生息。
在新的一天里,太阳照常从东边升起,黄沙仍然轻抚着这片大地,万物照旧进行新一轮的生长,想要落叶归根的人兜兜转转终是回到了家。
家门外,战乱中离家的男人说:“我回来了。”
家门内,屋里的女孩愣住了。她的心跳又如当初躲在低矮土墙下一样,她惊喜地喊道:“二哥!”
外婆的二哥回家了,而王孝锡却在冰冷的马刀下,饮恨长眠。
朝阳染红了半边天。正如王孝锡烈士希望的那样,革命胜利后家家户户有了平凡人的重逢与安宁。这正是他所希望的,也正是他所守护的。
这亘古不变的黄土地依然刮着经久不息的大风,黃沙之下,是淬过火的血,是耀眼的红,它同这片土地一样,让生命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