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与重构:当代语境下的新山水影像创作
2023-12-18刘安经
□王 欢 刘安经
山水,往往作为自然的代称。“孔子在山水之中,有言:逝者如斯夫;老子在山水之中,有言:天长地久;庄子在山水之中,有言:无极之外复无极。”山水诗、山水游记、山水画等正是他们“性好山水”的佐证。摄影艺术诞生之后,受绘画的影响,一批艺术家从形式和内容上模仿绘画,形成了“画意摄影”“高艺术摄影”等流派。在中国,以郎静山为代表的摄影师把摄影和山水画进行拼贴、合成,形成山水画意摄影。近年来,一批摄影艺术家通过对传统文化的回溯,创作了一批具有中国特色的山水摄影作品,“新山水影像”也由此成为当代影像的一种现象。
一、新山水影像含义及特点
自20 世纪初至今,关于“新山水摄影”“新山水影像”的概念不断被提及,但目前学界并没有统一的定义。其中林荫认为,所谓的“新山水”是利用数码摄影等技术手段对中国传统山水画进行再创作的艺术表现形式。这种新山水影像是对山水的全新解读,但他对新山水影像的分析主要局限在平面摄影领域。苏海音认为,新山水摄影与录像艺术是中国当代艺术“对话传统”的一种方式,通过创作符合中国山水画审美观念的作品,以表达他们关注社会问题和个人主张的观点。中国美术学院高世强教授认为,山水影像由广义和狭义两方面构成,广义是指基于山水所产生的所有图像作品,既包括上古岩画、中西方各类山水和风景画,也包括近代、当代的各类山水相关的摄影作品。狭义层面则特指由中国美术学院于2017 年所发起的近年来持续进行的山水活动影像和山水影像装置创作实践。他认为,山水精神、山水影像与山水行动是一个整体,山水精神是由山水文化所生发,却是支持山水艺术创作这一文化实践的发生土壤和内在驱动力。山水影像作品是在山水精神感召之下所形成的“文化产品”。而山水影像的具体创作过程、展演传播和理论梳理与发表等,则构成了山水行动的部分。
综上,笔者认为,新山水影像是指运用摄影与录像技术对中国传统山水文化进行的影像再创作,以表达他们关注当下社会问题和个人的艺术主张,从而建构中国山水影像审美的当代艺术作品。基于此,新山水影像主要有以下几个特点:第一,以山水文化为创作内容,而不仅仅局限于山水绘画,新山水影像包括了山水诗歌、游记、绘画、摄影等诸多形式。第二,新山水影像一般是两种以上媒介的有机融合,其媒介形式主要有文字、图片、绘画、动态影像、声音、装置艺术等。第三,结合新技术进行创作,使用3D 成像技术、虚拟现实技术、人工技能技术等。第四,新山水影像的创作表达了摄影艺术家们对当下社会问题的关注、个人的独特主张与生命体验。
二、当代语境下的新山水影像实践
(一)城市山水:虚拟景观下的当代表达
中央美术学院姚璐教授的作品《新山水》系列,远观,青山绿水,云雾缭绕,犹如中国古代山水画,但仔细观看,可以看出画面中的“山水”是由覆盖着绿色防尘布的工地现场构成的。
作者通过图片扫描、下载图片、现场拍摄等方法收集素材,形成了古画、防尘布等资料库,并将它们重新组合。姚璐运用数字技术按照古代山水画的样式(扇面、卷轴和圆框等)将素材进行拼贴合成,形成一幅幅具有中国传统范式的山水画(如图1)。姚璐自述:“我的作品是运用传统绘画的形式表现当代中国的面貌,中国在不断的建设发展过程中,那些‘防尘布’覆盖的土堆和垃圾是一个普遍的现象。我希望我所做的一切都使世界形成良性转变。我们必须保护环境……”姚璐的作品在带有中国画“外表”下蕴含着强烈的环保意识和社会责任感。
图1 姚璐 《新山水系列——富春山居图》
艺术家邵文欢的作品一直在探索影像语言中的多样性,在《浮玉》系列利用3D 及虚拟技术制作构建了一个“山水世界”。作品灵感来自文人笔下理想的世界,这些山石、水波、云雾等意象似乎原本只存在于中国传统古画中,作者采用了一种对照古画写生的方式完成了一种“无中生有”式的创作,试图打破现实与虚幻、真实与虚假之间的模糊界限。艺术家在解读“古画”和再造“现实”中搭建了桥梁,将传统山水画元素运用当下技术进行转译,带我们进入一个虚拟影像世界。后来邵文欢在此基础上延伸出了名为《浮玉·早春图》的动态作品,打破静态效果,云雾缭绕、层层叠叠在山峦水面间迭出,不断打破摄影影像的媒介桎梏,探索影像生成技术与观念表达的互涉关系。
(二)景观山水:人造景观的异化呈现
曾翰的《酷山水》系列试图以中国传统山水画加摄影的观察和思考方式,来观看和描绘当下中国的“山水”。“酷”字为英语COOL 的音译,有时髦、新潮的意思,而汉语中,“酷”字又有残酷之意。曾翰用《酷山水》系列来形容正在变化中的中国,通过对“山水”的重新审视,促使我们思考传统东方文明与西方现代文明的结合究竟会出现怎样的一种结果。他指出,自然的残酷性是超出人类的预料的,在地震、海啸、洪水、雪灾、飓风等自然灾害面前,人类的力量是渺小的。他的《三峡大坝2006》《贵州破山2006》《汶川震后2009》《滇池蓝藻2007》《南岭断树图2008》系列作品既有着发展背后的反思,也有着对中国古人“天人合一”的至高理想被异化后的忧思。
图2 火炎 《新桂林山水》
火炎《新桂林山水》(如图2)以挑战传统桂林山水摄影的方式,为我们展示了异化后的桂林山水。山水中的主体,不是奇特的喀斯特地貌连绵的曲线和清澈的水,而是那些插入自然风景中的M 形拱门、雕塑、烟囱、缆车等黑白影像。他的画面多采取平角度进行拍摄,使传统中成为风景主体的山水成了这些异物的前景或背景。火炎的桂林山水摄影以耐心的踏勘,搜罗、捕捉了当地因各种人为因素而形成的“新”景观。“这种‘新’的、也是‘奇’的变化,有着其符合当代社会与经济发展的自身逻辑。基于发展至上的逻辑,出于自私的利益考量,人们对于自然景观的颐指气使的生硬、粗暴的干扰,已经成为一种常态,见怪不怪。”
除了曾翰、火炎外,关注实体山水景观的还有张克纯、王岩、赵智等,张克纯从最初的《北流活活》到《山水之间》,再到《中国风景》,关注点已从黄河逐渐扩展到全中国的河流,在创作上也从单一静态影像走向静动态相结合,其单频道录像《跌水》记录了河南武修云台山落差达314 米的亚洲最高瀑布在枯水期依靠人工抽水来维持运转的过程。张克纯的山水影像,重新审视当下的山水景观,并以此介入关注中国正在发生的事情。
(三)记忆山水:虚实之间的情感独白
卢彦鹏早年间学习传统绘画,他的代表作品《石头的记忆》是他送给妻子和当时还未出生的宝宝的礼物。该作品由《破裂》《撞击》《拖着石头的婴孩》三组作品构成,灵感源于妻子的一卷47cm×3000cm 的铅笔素描纸本《石头的记忆》。这是一次摄影与绘画作品两种媒介融合的影像实验,创作这组作品时正值妻子怀孕,两人作品的结合就像他们爱情的结晶一样,结合后的作品似画非画,呈现出粗粝虚渺、若隐若现、烟雾缭绕、亦真亦幻的质感。作品以中国传统山水影像为基底,是一种记忆与情感的写作,在氤氲的云雾中进行现代和传统的碰撞与融合,充斥着诗意的叙事,这种“诗意的显影”正如他的情感自述:“和石头一般,无声无息。”
韩磊的《山水》,与卢彦鹏属同一类别,以圆形加边沿暗圈的形式,通过自己回忆起的老照片来构建私人记忆中的风景,作品充满梦幻和怀旧感。杨怡以《没·故里》(如图3)为大家所熟知,他在创作系列作品时说:“2009 年,作为三峡工程最后一个移民的县城。我的故乡重庆开县,有着1 800年历史的老城,将永久沉入江水之下!36 年前,我出生在此地。”他的作品以水来反映空间改变和记忆的关系。这些超现实主义风格的照片展现了居民在被淹没的小城里继续着每天的生活,打牌、理发、聊天等,只是人物都带着潜水面具,“水下之城”也成了摄影家的记忆与深藏于心田的眷恋。
图3 杨怡 《没·故里》
(四)跨媒介山水:综合媒介的跨界表达
黄岩从1994 年开始在人脸上、身体上、画布上绘制传统宋代和元代的山水景观。他为图像转移到人体画布上的想象空间感到震撼。从此之后,人体山水画成为现代语境中引发观众对古代文化与日常生活之关系的不断思考和反省。将身体作为画布承载山水,在黄色皮肤上画下传统山水影像,有种肉体和精神融合的意味。《人体山水》系列作品可以说是融合表演、行为、影像的实践。
杨福东的《竹林七贤》(2003—2007)五部曲是新山水影像的重要电影代表作品,“竹林七贤”原指三国魏正始年间(240—249),嵇康、阮籍、山涛、向秀、刘伶、王戎及阮咸七人。因常在当时的山阳县(今河南焦作修武县,可能为现今云台山一带)竹林之下喝酒、纵歌,肆意酣畅,世谓“七贤”,后与地名竹林合称。杨福东的作品选择以七个青年“隐居式”的生活来表述当代青年的迷茫和一种乌托邦式的幻想。在作品里,我们能看到他受到元代画家赵雍《澄江寒月图》的影响,将山石、树木等主体放置在画面的左下角,整个画面布局带有鲜明的中国传统文人画的特征(如图4)。
图4 杨福东 《竹林七贤之一》 单屏电影35mm黑白电影胶片转DVD 2003年
“山水”作为中国传统文化艺术的标志之一,为艺术家们的创作提供了丰富的土壤。对传统文化的回溯能让我们寻找到根,因此,当代语境下的新山水影像创作,也被艺术家们赋予了新的形式与内容。在当代语境下,山水作为中国的一个文化符号,与西方的摄影术结合,更成为一个复杂的文化议题,在全球互通时代,它也成为西方了解中国文化精神和当代艺术的一个窗口。而随着人工智能时代的到来,当代语境下的新山水影像必然会以新的形式出现,通过对传统文化的再次回溯完成艺术家的精神构建和审美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