搀扶致人受伤该不该担责？

秦风

乘扶梯三人摔倒

周燕家住上海市，2021年12月6日下午2时许，她搭乘地铁前往某大型购物中心，到了世纪大道站下车打算换乘其他地铁线。于是，她登上了2号自动扶梯并站在右侧，左侧是手推婴儿车的年轻女子，该女子没有能够腾出手抓住电梯扶把。

正值电梯上行时，年轻女子突然身体后倾，呈现出头朝下脚朝上的摔倒状。周燕急忙伸出援手，想把對方搀扶起来。哪知，周燕却猝不及防被绊倒，整个身体压住了一个老人，年轻女子也紧跟着倒在周燕身上。万幸的是，有人及时抓牢了婴儿车，里面几个月大的孩子安然无恙。

后排被压倒的老人叫李桂香，已经72岁。地铁站工作人员闻讯及时赶到现场，将李桂香送往医院。年轻女子和周燕均未受伤，跟随工作人员到附近派出所接受询问。

李桂香住院治疗十天，被诊断为多发软组织损伤，左中指关节损伤。医学影像诊断报告载明，李桂香胸廓部位第二根肋骨走行扭曲。李桂香向民警陈述，她是江苏扬州人，前来上海探望女儿。事发时，她没有看清哪个人最先摔倒，当时自己双手拿着物品，被人压倒前没能抓住扶手。摔倒在扶梯上没几分钟，工作人员就赶过来救助。年轻女子叫王雯，事发时推着婴儿车乘上扶梯，因为电梯故障导致身体后倾，但没有完全摔倒，反而是右侧的乘客周燕先摔倒，连带着将自己绊倒。地铁公司除了说明自动电梯正常运行，还出示了监控录像，证实了周燕的陈述，即王雯身体后倾即将摔倒之际，周燕伸手去搀扶，却被王雯绊倒，两人几乎同时压向李桂香。另外还证实，事发时，王雯、李桂香都没有抓着电梯扶手，周燕抓着扶手。

三被告谁来担责

2022年3月，李桂香将王雯、周燕、地铁公司告到了上海市铁路运输法院，要求三被告共同赔偿医疗等费用2.3万元，精神损害金1万元。

李桂香诉称，自己住院治疗十天左右，扣除医保报销部分，仍需承担医疗费用1.7万元。住院期间，因女儿工作繁忙，不得不花高价雇请护工照料，支付护理费4000元，女儿女婿往返医院探望，花销交通费2000元。因为受伤，自己精神上也受到损害，故主张抚慰金1万元。此次事故，自己完全是无辜的受害者，侵权人应该担负全责。

周燕辩称，帮忙搀扶王雯是出于善意，万万没有想到王雯会绊倒自己，更没有预料到后续压倒李桂香的事情，自己好心助人反而惹出了麻烦，如果救助他人也要承担责任，不利于倡导良好的社会风气，请求法院判决自己不承担责任。

王雯称，自己摔倒时并没有碰到李桂香，李桂香受伤是因为她没有抓住电梯扶手以及被周燕压倒造成的。即使周燕是出于好心助人，却帮了倒忙，假如没有她插手，自己完全能够平衡身体，不会酿成意外事故。另外，当时自己之所以身体后倾，确实是因为感觉电梯突然停顿了一下，而自己毫无思想准备，下意识后倾了身体。事发时，自动扶梯上人挨着人基本没有空隙，地铁公司在管理上也存在漏洞。

针对王雯的说辞，地铁公司辩称，技术人员每天在开放电梯前都会对设备例行检查，如果存在故障，将关闭电梯进行检修。当天的值班记录载明，涉案电梯经检查运行正常，而王雯和李桂香三人乘坐电梯时均存在违规行为。

法院查明，地铁公司作为地铁车站的运营管理者，在涉案自动扶梯左侧张贴有《自动扶梯乘梯须知》告示，以文字和图片形式提示“禁止使用手推车”“必须握住扶手带”等乘梯注意事项，且现场有注意乘梯安全的语音提示，另外，涉案地铁站内设置有无障碍电梯供有需要的乘客使用。2021年10月，涉案自动扶梯经维保单位保养检查，各维保项目均无异常。

好心助人不应苛责

一审法院经审理认为，周燕看见王雯即将摔倒在扶梯上时，立即出手意欲上前搀扶，其目的是第一时间帮助王雯脱离摔倒在运行扶梯上的险境。因此，周燕的行为是救助他人的善意之举。李桂香摔倒在扶梯上受伤，主要原因系周燕和王雯相继向后摔倒的合力作用所致，同时，王雯和李桂香均没有抓住扶手乘坐电梯，也存在过错。

虽然王雯主张如果周燕没有出手，自己未必会摔倒，但从现场录像看，王雯的大部分身体已经向后倾倒，摔倒在扶梯上的概率极高。在此情形下，周燕及时出手，显然属于好心助人，王雯对此不应苛责。周燕对此事故不承担责任。

地铁公司作为管理者，已通过广播、文字提示语等多种渠道提示乘客紧握扶手注意乘梯安全，且事发前涉案自动扶梯运行正常，事发后地铁工作人员第一时间到场处置，已尽到合理且必要的安全保障义务。李桂香提出地铁公司共同承担赔偿责任的主张，于法无据，不予采纳。

综合事故发生全过程，法院酌情认定王雯对本次事故损失承担80%的赔偿责任，剩余20%损失由李桂香承担。关于赔偿数额问题，一审法院指出，李桂香自行担负的医疗费1.7万元，应予认定。李桂香主张的护理费4000元和交通费2000元，并无票据支撑，但考虑实际情况，酌情支持护理费2000元和交通费300元，另酌情认定精神损害抚慰金1000元。

2022年12月6日，上海市铁路运输法院作出一审判决，王雯按80%的赔偿责任支付给李桂香1.44万元，另给付精神抚慰金1000元。一审宣判后，王雯提出上诉。

二审法院经审理认为，根据“高度盖然性”（根据事物发展的高度概率进行判断的一种认识方法）的证明原则，足以认定王雯在推婴儿车搭乘自动扶梯过程中身体后倾，周燕在出手搀扶过程中摔倒，并压倒李桂香，且连锁引发其他乘客顺自动扶梯跌落。王雯忽视乘梯须知及安全提醒，在明知涉案自动扶梯上乘客多、人挨人空间小的情况下，仍手推婴儿车乘梯导致摔倒，继而引发本案事故，应由王雯承担相应的民事侵权赔偿责任。

2023年8月3日，上海市第三中级人民法院作出维持原判的终审判决。（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以案说法】

法律应为做好事的人“撑腰”

（江苏大学法学院副院长    方晓霞）

热心助人是彰显社会正能量的善行美德。然而，现实生活中，一些助人救人者，事后反遭索赔、追责的现象时有发生。于是，“路上有人摔倒究竟扶不扶”“遇到突发事件要不要出手相助”成为不少人心头的纠结。

为鼓励社会大众主动实施救助行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第一编第八章第一百八十四条规定，因自愿实施紧急救助行为造成受助人损害的，救助人不承担民事责任。这一条款从立法的层面豁免救助人对受助人造成的损害，为好人“撑腰”，消除了见义勇为者在扶贫济困、挺身而出之后的顾虑，从而实现了从道德到法律的转化，鼓励更多人伸出援手。

本案与该规定的内容虽然有所差异，施救人行为并未导致受助人受伤，而是导致被救助人之外第三人受伤，然而，法院综合考量了三方面的因素，最终判定救助人周燕不承担责任，符合该规定的立法精神。

编辑 马哲 xjjyh_326@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