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尔斯符号学“三元论”对于舞蹈创作的影响
2023-12-18胡蓉
胡 蓉
(北京舞蹈学院 北京 100091)
美国实用主义哲学家查尔斯·桑德斯·皮尔斯的实用主义和其符号学之间存在着明晰的联系,实用主义作为一种意义理论,其基本载体就是符号。舞蹈则是艺术符号中的一部分,其中舞蹈艺术通过肢体表达情感,以舞蹈动作为媒介,嫁接、转化动作为表达特定意义的舞蹈语言符号。所以皮尔斯的符号学是在实用主义哲学基础上发展的范畴论和逻辑学,是研究一切事物的意指作用的科学。①我们也完全可通过这一理论的学习与应用来深入探究舞蹈系统中的多个组成要素。
一、“三元说”与舞蹈
皮尔斯对现代符号学发展的最大贡献是他的符号分类思想,后人在此启发下丰富和发展了现代符号学理论体系。他认为:符号是这样一个事物,它对某人来说是代表着另外一个事物。因此,依据皮尔斯的主张,在提及“三元说”之前,我们需要谈的是“意指关系”,即所有符号系统共有的和最基本的功能,也是语言符号学研究的核心内容之一。解读皮尔斯的语言符号意指观,“三元说”则体现出了意指活动的建立。“三元说”的本质在三种关联物的互动之中渐显,进而为舞蹈艺术的创作提供了些许依据。
(一)“三元说”
“三元说”是皮尔斯符号学理论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也被称作“三分构造”。皮尔斯理论中将符号归结为一个系统,“符号代表物”“对象”“解释项”三者构成其符号学理论基础,从而可以关联至舞蹈创作过程中的三步骤:编舞者——身体动作语汇——观舞者。也就是说,符号“三位一体”就是这三者之间相互依赖的特性总结。每一个任意的符号本身必须是一种存在,与它所表征的对象有一定的关系,而这种“表征”必定被某一解释者所理解,并具有一定的意义。继而实现三者联动,构成了信息的发出、传递、接收全过程,在不断复现中互相作用,成为舞蹈文学文本与身体语言文本的依据。
符号代表物是“再现体”,其体现一个客体并成为一个符号的原因是它可以用于表示它物,即符号代表物最重要的功能是代替,且代替非本身的事物,通过它与符号的“所指”间的共性相通,代替“对象”的特征并帮助其延伸本意;对象是三元关系的第二相关物,对象可以表达主体想要向外界传递的信息、理念等。皮尔斯的理论阐释了对象决定论,以理念支撑形象,符号代表物会根据对象的变化作出调整,不断转换出更多新的特征,最终为解释项奠定基础,发展出新的情感与表达;解释项表示着解释者对符号所指的不同理解,由于解释者这一主体的感受、认知皆有迥异,这样反而可以丰富符号的内涵,这也是皮尔斯符号学理论与其他理论体系相比的不同之处。解释项可以破除原本基于“能指”与“所指”的局限性,以解释项的独立性为符号学研究增添独立性与无穷含义。
(二)不同符号思维下的舞蹈创作路径
“符号代表物”可以对应舞蹈中的客观构成要素,例如舞美、调度、服装、动作等。这些要素的出发点大部分是人们自主思考后的结果,表达出的是人类主题的情感意愿,其中,必定会有多个方面是相辅相成的,最终促使舞蹈作品的各要素得以完善。“对象”对应的是舞蹈艺术(作品)中的情感内涵,编导可依据对象创造出符合情感抒发的舞蹈语言。“解释项”是感受、解读的过程中衍生出的自我理解阐述,接收者会根据舞蹈语言符号代表物与其表现对象的关系层层深入,实现心灵层面的“完美”感触,故“解释项”可以更好地帮助接收者深化自身认知,以输入—输出的方式表现自己的参与度和体会程度。综上,皮尔斯的“三元说”可以简单总结为:对象是符号的出发点,符号代表物是对象的表现,解释项在对象的基础上又衍生出无限意义。
王铭玉先生在皮尔斯理论研究中将符号分为正向产生的符号与逆向产生的符号,这也就预示着不同符号思维下的舞蹈创作方式将有所迥异。正向产生符号是“符号代表物→对象→解释项”这一反应过程。由符号代表物反映对象,由对象反映解释项。那么对应舞蹈创作系统内要素则是符号由编导发出,即符号代表物表达出了创作宗旨,通过多媒介构成表达,观众将产生自我对舞蹈的解释项;逆向产生符号是“解释项→对象→符号代表物”这一过程。由解释项推出对象,通过对象表现符号代表物。即对应舞蹈创作系统中从编导表达内涵发出的意义出发,解释项为主导,从解释中挖掘对象的内涵,解释项的影响要素将会增加,但也更便于编导了解自身创作的优劣之处,进而调整、思考对象的内涵。
二、“对象”在舞蹈作品中的影响
对象在符号系统中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对象是传达者传达的最终目标,以替代物传递信息,达到与对象语义同义的效果。舞蹈创作中编导在对象层面会投入自己的主观想法与思考,对象理念的建立是整部作品的源头。
(一)方式:替代物
现代舞《三更雨·愿》是北京现代舞团的经典演出作品,编导是著名艺术家高艳津子。该作品首演于威尼斯,获得了国外观众的诸多赞誉。编导通过自然界中常见的事物“花、鸟、鱼、虫、草”五种生命轮回来呈现微观世界生命的灵魂与真实。纵观整个作品中的中国传统符号内容,可知其属于象征中的“象征意蕴”,主要作用是突出创作主体的思绪,重组作品中的本体,创新与调整其中的象征部分。在《三更雨·愿》中,利用微不足道的生命载体,以“喜娘”这一微不足道的形象串联每一世的轮回。在编导自我创作意识的主导下,在合适的状态中,滋生出一个个具体的形象,将想象中的、观念上的、完善下的多种文化因素的内涵转化为了形象性的、象征性的舞蹈形态,转述在不同时期对生命本身及自然规律的认知。形象塑造需紧扣对象定位,因此,其中的舞蹈形态(形象)是以替代物的方式建立起对生命的终极思考,以达到“对象”所需要表达的内容,同时也促使观众因“形”得“意”,从形象中抽取本质,以此引发其本质的意蕴。
(二)结果:表达主旨
首先,编导高艳津子将对象的表达源头定位在其个人主张层面,亦是人本主义思想的积极体现,即“天人合一”,以“共生”思想为基础体现人本主义思想。作品中的一切要素都服务于这个元素,对应着对象追溯符号代表物。编导崇尚天人合一的人生态度深深影响了她的舞蹈创作,其作品中处处可见其对禅宗哲学的追求,这些追求就是在表达主旨,从对生命价值到重视人作为个体的价值层层展开。所有的表达,都是编导将自身想法投射在作品的“对象”中得以体现的。其次是身体动作语汇与排演方式要把握住对象的出发点,这是关键所在。考虑到解释项的多元释义,对象的创作表现则需要精准围绕对象的出发点。例如其中的形象——蚊子,她是整部作品中最出乎意料的形象塑造部分。她有长长的腿与长长的头发,借着秋千在空中飞舞,尽显妩媚妖娆的姿态。这样的形象让我们看到了一个遭人唾弃的害虫形象,让观众也有了想要去欣赏一只蚊子的优雅和她生命中的渴望,感受她在秋千上的自由、她满满的爱与失落。这一种创作方式可谓是独辟蹊径,是将多种文化元素整合在个性化创作的过程中。所以,这类符号产生的舞蹈创作都是有明确的主观思考的,或者是可以依托于文本的,一部具有较高审美价值的舞蹈作品,其意义就体现在编导能够用理念支撑形象(符号代表物),以达到理念和形象的协调统一。但需要注意的是,作品的情感脉络与表述的含义不能因符号的“象征”属性而被覆盖,导致整体表达变得模棱两可。否则将会影响信息接收者的反应,也就是说解释项将缺乏完整性,作品变得模糊不清。
三、“解释项”在创作中的具体运用
“解释项”是皮尔斯区别于其他符号学理论而加入的元素,似乎打破了对象决定论,使符号的生成可由解释者来决定。因此,接收者接受到信号后,头脑中会衍生出更多的符号,亦有可能是更高级的符号,这些都隶属于解释项,呈现出无穷尽的状态。
(一)逆向打破
在作品的创作过程中,以“解释项”出发的方式是一种逆向产生符号的过程,编导们的创作可能是结合自己以往作品反馈自主创作的方式,也可能会选择基于其他编导的解释项阐释自己作品的解释项。纵观舞蹈创作的整个历程,有非常多的作品是经历了多次改编与复排后再度呈现的,作品在不同编导的创作中将得到全新的阐释。《雷雨》作为曹禺的一部力作,亦是经典的文学作品。不同版本的出现极大提升了文学与舞蹈二者联系的关联,上海芭蕾舞团芭蕾舞剧版《雷雨》、刑亮舞剧版《雷雨》、王玫现代舞剧《雷雨》,各式版本的改变与演绎都是每一位编导的再度创作,实则又是在先前编导的解释项中借鉴与抽离出自己与之理解相匹配之处,从而衍生形成对小说《雷雨》与格式版本新的“解释项”。由文字上的真实创作到舞蹈视觉上的隐喻,逆向产生符号的过程是在形成编导自己加工出的解释项。所以由解释项的理论出发理解,不难得知“借鉴”是舞蹈创作的一个不可或缺的方式,总结就是编导在创作之初可寄托于创作文本,比较分析先前已有的成果与经验,规避易出现的问题,并进行自主思考,最终完成创新实践的过程。
(二)双重考量
“解释项”理论需要的是从两个角度出发,其一是提醒着我们舞蹈是需要“观众”参与的,其二还引导我们从编舞家层面思考。这里所指的观众不仅是专业领域的欣赏者与评判者,还包含着广义上的舞者群体与观众。编舞者若是要更上一层楼,创作出佳作,就必须要重视与倾听观众对作品的反馈与感受,尝试着从多个方面汇聚灵感,而并非自圆其说。此前,在创作过程中一直强调“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方能走得更远,让舞蹈艺术与人民双向奔赴。这类理念的出发点是观众的想法,这是作品走向成熟的另一个关键。观众们感受着舞蹈作品中身体语言符号的象征与指示,他们的观后感促使编导追寻更高级符号的诞生与作品的表达方式。所以,作品创作的过程是一个循环的过程,编导在获得新的指引后可回归符号代表物中并带入新的思考。另一方面,编导需要尝试与舞者进行沟通,毕竟最后是由舞者的呈现决定解释项的变化。当编导由对象产生符号代表物后,舞者的理解和感悟是作为第一解释项出现的,他们或许是除观众外首位接受信息者,他们的建议与感受尤为重要,且当编舞家产生一些艺术构想时尝试将主动权交给舞者,通过舞者的想象力与创造力辅助作品肢体语汇的表达。又或者说,舞者有时对对象作出的直接反应往往是真实有效的,舞者为编导提供一些有关解释项的提醒,能够激发编导的灵感,在不断地调整与创作过程中编导与舞者间的合作会愈发紧密,这也是一部作品成功的关键要素之一。所以,解释项需要双重考量,既是对编导能力的彰显,亦是提升观众参与度的方法。唯有二者并驾齐驱,方能为最终作品的完美呈现奠定坚实基础。
四、结语
符号既指向对象也指向解释项,符号的本质功能在于使低效率的意指关系变得有效,从而确立习惯或普通规则。“三元说”旨在以人的解释为中心的符号过程中,即动态的认知过程中,无限衍义,解释成为一个发展中的符号。或许在实践过程中,符号的表意可以被打断,但却不可能被终结。
皮尔斯符号学中“符号代表物”“对象”“解释项”三元素对舞蹈创作具有引导作用,对舞蹈创作而言这既是一种思考的新路径,亦是全新的启迪方式。这是“三元说”对舞蹈创作的一种影响。在“三元说”中,“符号代表物”对应舞蹈作品的客观构成要素,“对象”对应舞蹈作品的内在情感与具象或抽象的内涵,“解释项”对应着除去编舞家以外其他观众对作品的理解与感悟。所以说对象是符号的出发点,符号代表物是符号的体现,解释项是在对象上衍生出无穷尽的意义。在三者互为前提、基础与结果的关系下,“三元说”对编导的创作也有着影响,这是影响之二。编导还需在创作作品时明确“对象”的表达要在舞蹈身体文本与文学文本中紧扣表意主旨;同时,把握“解释项”无穷尽的含义,尽可能为“解释项”创造多方面的释义语境,尝试汇集这些感官与提示,进而提升编导自身创作水平。此外,还需注意的是符号的解释项之一,即舞者这一要素,对作品最后的呈现至关重要。因此,编导在创作过程中有必要总结舞者自我的理解,这将使符号的解读更加全面。总之,笔者将舞蹈领域的研究与批判同皮尔斯符号学的概念与思维相结合,为舞蹈创作领域的发展提供新的突破口。
注释:
①郭鸿.索绪尔语言符号学与皮尔斯符号学两大理论系统的要点——兼论对语言符号任意性的置疑和对索绪尔的挑战[J].外语研究,2004,(04):1-5+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