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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乐 写在高原的人生答案

2023-12-14华南

中华儿女 2023年12期
关键词:杨乐黑颈鹤高原

华南

在青藏高原第19年,楊乐早已熟悉高原炽烈的阳光、清冽的风,适应这里干燥的气候和高海拔带来的一系列身体反应,习惯黑颈鹤春来秋去优雅翩然,以及探寻、保护高原生物多样性带来的担忧与惊喜……

当年,这个青年带着一颗找寻人生答案的心来到高原,成为一名“大学生志愿服务西部计划”志愿者。在获得感与责任感的双重驱使下,他服务期满留下来,投身到这片广袤土地上的生态保护与研究工作中。

19年光阴流转,将杨乐从青葱送入不惑。他也从一名西部计划志愿者成长为西藏自治区高原生物研究所副研究员、副所长,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新鲜早已成为寻常,日复一日的科研工作填满生活,他却不曾麻木倦怠,相反激发出内心更多的梦想和责任,“我的事业与人生价值,在高原。”

西藏,西藏

2004年早春,大四学生杨乐站在学校的宣传栏里,看到了大学生志愿服务西部计划招募的海报。彼时他行将本科毕业,面对未来怀有期许,却又些许茫然。“有种梦想找不到栖身之所的彷徨。”

“出发!到西部去,到基层去,到祖国和人民最需要的地方去”,这句口号猛然击中了他的内心。

杨乐对西部地区并不算陌生。他的家乡湖南怀化,地理位置已偏湘西。但因在国企大院里长大,他从小与当地的自然生态并无太多接触。直到世界上第一只克隆羊多利的成功诞生,激发了他对生物学研究的向往。高考后,杨乐进入北京林业大学生物技术专业就读。“这与野生动物看似相关,实则相差有点远。”好在他对此也很感兴趣,不但努力读书,还在课余与同专业学长李忠秋,一同成立北京林业大学百奥生物协会,希望联合对生物学感兴趣的同学一起做点什么。2001年,他们最早在全国举办了高校之间的“观鸟联谊赛”,在北京十三陵水库,杨乐第一次从科学观察的角度看鸟。那时他完全不曾想过,未来有一天,自己会与此发生如此紧密的联系。

大学一年级暑假,杨乐参与学院一位老师的课题组,到宁夏平原中部的青铜峡开展暑期实践,“当地树林每到夏天就星天牛泛滥,我跟随的课题组主要研究林木的有效天敌防控,比如化学防控、天敌昆虫防控等。”杨乐第一次开启了真正的西部之旅。

日照辐射特别强、风沙大,以及荒凉与贫困,是杨乐对西部地区最初的认识。车行过一程又一程,停在一个小院落里,荒凉的平原上,几间平房低矮破旧兀自立在那里,院子对面只有一户人家。为期一个月的调查中,杨乐最大的收获是接触了非常优秀的科研工作者,接受了正规的科研训练,学着建立科研整体思维,“还有看到生态保护的重要作用。”有了这样的收获,生活条件和野外调查的艰苦,早已不值一提。

大二时,杨乐又参与了云南草海保护的一项社团活动。此后,他越来越多参与到科研项目中,专业知识、科研能力不断提升,对生态保护的思考逐渐深入,也慢慢看到生态保护与社会发展之间的矛盾。“要保护还是要发展”,这样的问题也现实地摆在科研人员面前。

与此同时,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也逐渐显现——杨乐所学的专业,内容相对宽泛,同级毕业生大多去了医药行业、酿造业或转行。可理想尚未实现,是否要就此挥别?保护与发展、生活与理想之间,到底有没有一个平衡点?

带着这样的纠结和茫然,杨乐很想为理想找到一个栖身之所,也为“什么样的保护才是更有意义的保护”这个大课题作出一点贡献。直到站在宣传海报前,仿佛一切水到渠成,此前的经历和积淀全部在此时起了作用,杨乐决定报名。“我没有答案,但是我想去找答案,我想去一个不太一样的地方。”

2004年7月,杨乐正式成为第二届“大学生志愿服务西部计划”的一员,在7月的灿烂阳光中抵达西藏。

一年间,杨乐不仅完成本职工作,还与来自北京、上海、四川等地的20多名西部计划志愿者一起,自发到拉萨一所孤儿院支教。“我们按照各自业余时间排班,轮流来给孩子上课,陪他们玩耍。”杨乐说,当时他们不仅教孩子们知识,见到他们不好的习惯也予以纠正。“满怀着全部热情去做所有的事。”也是在这期间,杨乐遇到了他的爱情。

西藏,就这样在点点滴滴中从他乡变为家乡。志愿服务期满,最初的答案找到了,新的使命又来了,杨乐决定留下。

从黑颈鹤观测开启的高原生物研究之路

“来高原生物研究所做动物研究,你有兴趣吗?” 2005年,西藏自治区科技厅高原生物研究所藏族学者、西藏黑颈鹤研究专家仓决卓玛的一个问题,为杨乐开启了新的科研之门。之前大学时“观鸟”的点滴,突然成为打开科研之门的钥匙。

黑颈鹤是全球15种鹤类中,唯一一种在高原地区繁殖和越冬的鹤类,也是分布在我国的9种鹤类中,唯一的中国特有鹤类,属国家一级保护野生动物。作为青藏高原湿地的“风向标”,黑颈鹤在生物多样性保护工作中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

从背着摄影、摄像器材和观察、记录仪器,站在拉萨市林周县黑颈鹤保护区的湿地开始行为观测那一刻起,杨乐与高原野生动物研究工作紧密相连。

海拔2000米至5000米的高原、草甸、沼泽地带,是黑颈鹤喜欢的栖息地。拉萨北部的林周县平均海拔约4200米,是黑颈鹤的主要越冬地之一。而这些地方,自然成了杨乐的主要工作场所。野外考察的苦,一般人不能承受。杨乐却不以为意地笑笑,“现在物质保障已经好多了。我们的工作是用科研为保护提供支撑,通过科研明确野生动物需要什么后,能够更精准地设计相关措施。”

在人类眼中,黑颈鹤外观都一样,雌雄也没有明显区分。为了更加细致、准确观测到黑颈鹤的日间行为节律,杨乐将记录断面设为30秒一次,“那时没有自动高清摄像头,我们必须从早到晚守在那里观测。每次拿着相机从左到右拍摄一遍,就需要大约30秒。没时间把观测到的情况记录到本上,我就用手机录音功能口述记录。”

自2007年以来,杨乐对西藏越冬黑颈鹤开展了10余次全区范围的冬季调查,翔实记录了黑颈鹤分布数据,为相关职能部门做好黑颈鹤保护工作提供了重要决策依据。同时,他围绕黑颈鹤的集群模式、警戒行为、人为干扰等课题发表了一系列科研文章。

观测、研究时间久了,杨乐甚至觉得与黑颈鹤们成了“熟人”。它们在青稞田里三两觅食,悠闲散步,梳理羽毛,不再警惕过往的车辆,也任由他们靠近观测、记录。枯燥的观测,似乎由此平添了些许色彩。而年复一年看着它们春秋长途迁徙、夏天“娶妻生子”、冬天安然过冬,都是杨乐欣慰的事。

青藏高原广袤的无人区,是人类禁区,也是很多种类野生动物的家园和乐园。想找到它们、了解它们,唯有追随它们。19年来,杨乐野外调查的足迹遍布西藏每一个区县,不论森林草原、高原荒漠,每年行程近2万公里。不论风餐露宿、艰辛徒步,都不能阻挡他的脚步。

有时,还会有不期而遇的危险。2013年10月,杨乐从派镇到墨脱进行徒步野外调查时,遭遇大雨。“按照惯例,墨脱10月雨季已接近尾声,但那次雨非常大。”徒步进行到第三天,在从汗密到背崩的路上穿越老虎嘴的时候,因为体力消耗较大,加上地表溪流湿滑,杨乐不小心滑倒,险些滑坠。背包很大,卡在一处石头上,他停住了。爬起来,返回路线路继续走。“当时视线被植物遮挡,没有觉得危险”,走出一段再回头看,杨乐惊觉刚才滑倒的地方,下面就是奔腾的多雄拉河。

还有一次,也是墨脱。2015年,杨乐到墨脱做鸟类分布调查。“当时我们走的是波密到墨脱的扎墨公路,单车道。我们的车在靠近嘎龙曲一侧行驶,路过一段正在滚落石头的塌方路段时,我们的司机想快速通过,对向正好过来一辆货车也有同样想法,于是两车发生了一次比较严重的剐蹭,我们的车差一点被挤出公路,推到嘎龙曲里面去。”当时正值雨季,是嘎龙曲水量最大的时候,水势很猛,真掉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事后想起,杨乐却说:“这些突发事件最大的收获,是促使我们思考权衡科研工作的可达性和安全性,更加细致周全地做好野外调查的安全保障工作,但这些遭遇并不会动摇我。”

似乎没有什么遭遇能动摇杨乐。19年来,他其实有机会离开,但科研工作每前行一步,他都觉得责任更重了一分。“黑颈鹤是高原旗舰物种,保护好黑颈鹤这个支点,可以对高原上其他野生动物,乃至整个生态系统的保护产生辐射和带动效应,这才是最重要的。”

努力在高原生物研究领域发出更多、更有力量的声音

近年来,杨乐的科研范围从黑颈鹤扩展到高原珍稀野生动物的调查监测和研究保护,以及气候变化对高原生物多样性的影响。“西藏由于特殊的地理条件,野生动植物资源比较丰富,我们选择的研究对象扩大到高原的珍稀濒危动物,和受到气候变化冲击的湿地生态系统。”

2017年起,杨乐作为西藏科研工作者的优秀代表,担任第二次青藏高原综合科学考察子专题科考分队队长和联络人,持续监测青藏高原中南部重要湿地繁殖与越冬的水鸟。带领团队成员共采集鸟类分布数据1000余条,鸟类迁徙数据3万余条,鸟类特征及生境照片1500余张,首次汇编《西藏湿地水鸟名录》,为进一步摸清中亚迁飞区鸟类迁徙通道奠定基础。

此外,杨乐先后率领团队陆续发现国家二级保护动物黑鹳、彩鹮、宝兴鹛雀等10余种鸟类在西藏的分布,充实了西藏东南山地、藏北湖盆区、雅江河谷等多个地理单元鸟类多样性的资源调查。

杨乐总结规律,揭示藏北有蹄类动物的行为节律和行为适应机制。通过对动物警戒行为、社群行为等因子的分析,增进人们对藏羚羊、藏原羚、藏野驴的了解,揭示这些珍稀濒危有蹄类动物的行为模式、集群效应及聚群机制,为开展保护管理提供重要科学参考。“随着不断填补多个高原典型生态区生物多样性的本底空白,不仅让野生动物保护工作更加科学有效,今后相关人员开展科研项目也将变得更加精准。”杨乐说。

多年来,杨乐先后主持国家重点研发项目课题、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西藏自治区科技重大专项等科研项目和课题10余项,参加国家重点基础研究发展计划项目、西藏自治区重点研发项目等科研项目20余项。在Journal of Zoology、Current Zoology、《生态学报》等国内外期刊上发表论文70余篇。

目前,动物入侵问题已成为危害自然生态环境、生物多样性及人类社会可持续发展的国际问题。杨乐积极助推自治区生物资源与生物安全重点实验室建设,关注外来动物快速鉴定技术标准和外来动物监测技术标准的建立,通过评估外来动物入侵风险,完善区域外来脊椎动物动态监测预警体系。

杨乐认为,生态学的科研关键意义是“关系”,即把相关物种的关系用数学模型阐释清楚,而后通过适当的措施实现它们更加和谐地相处。“现在提出保护生物学,就是通过生物学的研究,使物种、种群达到更优的保护状态。我们做的工作,实际就是动物生态学跟保护生物学的交叉,以更好地保护高原生物多样性。”

对于人与自然的和谐,杨乐心中的愿景美好而温馨。“野外监测考察时,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相处很多次温暖了我”。2012年,他第一次去那曲市申扎县买巴乡,在野保员塔青的带领下,到木纠藏布流域做繁殖黑颈鹤的调查工作。突然,有一群数千只的藏羚羊出现在眼前,这是一个藏羚羊的雌幼群,母羊带着小羊羔,就那样旁若无人地吃着草、散着步,“它们对我们的意外闯入既不排斥,也不逃避,只是偶尔好奇地看我们两眼。当时被眼前的一幕震撼着,心里想最理想的人和动物的关系,莫过于此了。”

而今,杨乐已担任西藏自治区高原生物研究所副研究员、副所长,兼任中国动物学会鸟类学分会专业委员会委员、西藏自治区高原生物学会副理事长、西藏大学理学院动物学硕士研究生导师。从一个人的课题组到研究所整体战略布局、业务发展方向,摆在他面前是更大的课题,是提升西藏自治区高原生物研究所的科研能力水平。

今年8月,他再次带队野外考察,参与第二次青藏高原综合科学考察,做藏北记录色林错保护区20余处湿地繁殖鸟类的群落组成。“这是第二次青藏高原综合科学考察任务三专题4的一部分工作,我们重点关注气候变化背景下重要野生水禽群落动态情况,并结合遥感信息开展其栖息地保护。”杨乐说,“这些年来,我有机会出去进修,也与外界合作,每次都深感我们距离顶级科研水平还有较大差距。我们起点低,但要奋力加速发展。青藏高原是世界屋脊、亚洲水塔,是地球第三极,是我国重要的生态安全屏障,生态保护地位特殊,生態保护责任重大,作为西藏本土科研单位,我们要有更好的状态,在高原生物研究领域发出更多、更有力量的声音。”

责任编辑 赵汉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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