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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郎

2023-12-13刘彦林

参花·青春文学 2023年12期
关键词:水果糖货郎小喇叭

“帮当,帮当当……”稔熟的声音一经响起,心的翅膀就飞出庭院,向着村口的大皂角树下飞去。我迈着小脚丫一路小跑,还是落在了小伙伴的后面,远远地瞧见那里已经围成了一个人圈,把摇着拨浪鼓的货郎围在里面,我缩着脖子从大人腋下硬挤进去,发现还是那张半年前来过的面孔,坐在小马扎上,满脸堆笑,捕捉着一群大人小娃羡慕的目光。

父老乡亲把“货郎”喊作“狐郎”,大概因为货郎大都鬼滑,生性狡黠吧。现在想来,也许是生活所迫,货郎为挣更多的钱,走村串巷和妇人娃娃们打交道,练就了应对自如的职业技能。更何况,一根小扁担挑在肩头,也就等于把一家人对生活的盼头,对好日子的希冀挑在了肩头,他怎么敢有慷慨和施舍的想法呢?站在不同的角度和立场上,也就理解了货郎奔波的艰辛。

20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故乡的生活物资还相对贫乏。即使应付过吃穿用度和人情份子,手头尚有余钱,但布票、粮票的定额定量仍是人们心头的痛点。货郎这种行当顺势而生,也是对当时副产品供应不足的补充。清楚记得,我遇到的货郎大多有着同一个故乡——秦安,这个距离我的故乡并不遥远的地方,在童年的记忆里令人向往。上中学后,从课本上知道诗仙李白的祖籍成纪,竟然就是小伙伴们牵念的货郎的出发地。

货郎的一根扁担,两张脚板是最好的帮手。我不知道,他们出行前是否需要查阅老皇历,选择一个良辰吉日,但一定会选一个晴朗的好天气。此外,他得经办好携带的货品,谋划好此行的线路,哪里好销货,哪里好住宿,哪里能蹭饭,来来去去几趟,他得心中有数;哪里的人憨厚,哪里的人狡诈,哪里的人和他有些交情,沿途要翻哪座山,要过哪座桥,要跨哪条河,他心里明镜似的;哪个村朝南走,哪个村子往北走,他也有自己的地理坐标,有自己的“導航系统”。当然,途中所见的自然景观、民间习俗和风土人情,他也了如指掌,在脑海中建立了丰富的风物资料库。还有,他们或多或少会些拳脚功夫,不为强身健体,只为防身自卫,要是遇上拦路的“李鬼”,也能应付一下子。如此说,货郎也不是一般人。当然,这是我成年后才逐渐认识到的。

在童年,我最关心货郎的担子里的水果糖、彩色的玻璃弹子、带气球的小喇叭和能打出塑料子弹的玩具枪;母亲关心的是缝衣针,能绣出漂亮的山茶花、牡丹花,会游水的鸳鸯,会飞舞的蝴蝶、喜鹊的彩色丝线,以及能遮挡风雪的头巾;姐姐则关心有没有花手绢,图案上有贾宝玉林黛玉读书弹琴的那种是她的最爱——女孩子的心思,不向谁透露,却藏在心底,要是母亲允许,她也会买一瓶雪花膏,把自己打扮得香香的;奶奶有时也去,但她只选针或几挂棉线,而且用积攒的头发兑换。家里并不宽裕,她和母亲都得精打细算,奶奶对待自己更“抠”。

我对货郎是有期盼的。小孩子的心中藏着一个贪吃鬼。母亲假装生气地说:是饿死鬼投胎?我才不管是不是呢。只要能从货郎面前装着玻璃盖的大木盒里得到想要的东西,就是最开心的事,也是最幸福的一天。起先,我迷恋于彩色纸包裹的水果糖,印象中一角钱能买八颗,我和姐姐各分四颗。剥开糖纸,一颗水果糖被舌尖挑着,浓郁的甜味一点点荡开,甜在口里,乐在心间;那甜似乎会流动,好像整个人都是糖做的了。有时,我忍不住慢慢品尝,随着牙齿咯嘣咯嘣响,小拇指般大小的糖块迅速破碎,瞬时便了无形迹,被戏称为“猪八戒吃桃核”。姐姐却不这样,几天过去了,她还在品尝糖的滋味,也把糖纸抹平,夹在书中压平,时间一长,像拥有一座无形的果园,即使没有糖吃的日子,看着各种各样的糖纸挤在一起,心中也会流淌着甜蜜的细流。

货郎带来的小喇叭是我喜爱的货品之一。小喇叭的一端,系着一只彩色气球。这边一吹,气球会鼓起来,放气时,小喇叭会发出嘟嘟之声。在此起彼伏的嘟嘟声中,同伴间暗暗地攀比,气球越鼓越大,从一枚小苹果,会变成个圆西瓜那么大。得意忘形时,使的气力过大,伴随着“啪”的一声脆响,气球瞬时粉身碎骨,徒留下遗憾和沮丧。气球破了,唯有小喇叭还在响,吹奏一曲无调之歌,把小屁孩的时光吹得有乐,也有趣。当然,要是能得到一把玩具枪,尤其是能打塑料子弹的那种,就会变成“美猴王”,被一群眼里满是羡慕的伙伴簇拥着。要是玩“打鬼子”的游戏,毫无悬念地,我会被推选为“军长”,号令“全军”,好不神气。

好多时候,我的愿望没法满足,即使偷藏下鸡蛋,趁大人不备和货郎交换,却会露出马脚,也有被多嘴的邻居大婶告密的时候,但比较少。有那么几回,我不让邻家小姑娘参与男孩子的游戏,她噘着小嘴对我的母亲打了“小报告”。母亲尽管没打我的屁股,但还是郑重地告诫了我一番,以后不许再偷,鸡蛋攒下来卖了钱要买油盐酱醋。要是一家人没盐吃,饭中没醋,就罪过大了。有次,我大着胆子,把货郎叫到家里吃饭,还承诺让他留宿,目的是让他送我一个好玩具,可是那个货郎很“毛气”,在奶奶和母亲的极力争取下,才慢腾腾地拿了一个带气球的小喇叭,看着我满脸的不情愿,又抓了几颗糖,赶紧把袋口紧紧捏住,用细绳捆了一圈又一圈,好像怕糖球长着翅膀飞走,或者偷偷跑到我的口袋里。

每隔一段时间,我对货郎的期盼就会悄然萌生。来村里的货郎,就那么几个熟悉的,有个别几个来过一两趟就不再来。年纪稍长时,偶尔听见有人对货郎调侃:“这么久没来,是不是把你的‘背篼系忘了?”背篼系,是村人对“情人”的戏称,属于那种不能公开交往的私下里的男女关系。货郎会笑着答:“好他爸爸哩,你不要寻‘曹穷开心,哪里有那档子事呀?出门在外,就混口饭吃……”爸爸,指的是叔叔。“曹”是秦安话的“我”。这种状况多数是开玩笑,过过嘴巴瘾。货郎抛家舍业,不分寒暑,不顾冷暖,到处游走,牙缝滤嘴里省,对人低三下四,最根本的原因是要拉扯一家老小,让老爹老娘婆娘娃娃们不挨饿,有衣穿,日子过得滋润,能在人前抬起头。不过,也有个别货郎被私情牵绊住脚步拔不开腿,一根扁担撂下不再拾起。我还听村里叫马爷的讲过个故事,说得有鼻子有眼:早年间,前村马家湾有户人家家娃多,眼瞧着年关难以度过,男人劝女人去勾引货郎,当货郎欲行不轨之时,男人突然破门而入,把货郎死死堵在炕头;男人得理不饶人,挥拳抡斧吓得货郎跪地求饶,光着脚板落荒而逃;待明白是中了圈套,才悔之晚矣,唉声长叹,此后再没来过。有人缠着马爷问:“货郎得手没有啊?”马爷眼光带刺,瞪圆眼球没好言语道:“想得美!”

在村小读书时,有那么一回,竟然在半路上碰到一个女货郎,大概五十来岁,一脸沧桑,从说话的腔调判断,与以前来的货郎有着相似的口音,纯正的秦安方言,说明了她的故乡。我是否从她那里买过铅笔、卷笔刀、圆珠笔之类的东西,已经想不起来,从母亲那里听到女货郎的事,至今令我心有忧凄。原来,女货郎的男人出门途中,不慎摔下悬崖,半身不遂,在家庭生活支柱倒塌后,她接过了丈夫的货郎担。她的不幸遭遇,母亲在讲述时眼中滚动着泪花,我也深感心情沉重……

后来的后来,货郎们似乎一夜间消失了,他们的身影不再出现在乡村的街巷,熟悉的吆喝叫卖声或拨浪鼓摇响的声音不再萦绕耳畔,那种吃水果糖,吹小喇叭,玩小手枪的情景恍然隔世,远得仿佛隔着一堵厚厚的岁月之墙。随着物质的满足,货物的充裕,生活的富足,一个职业也渐渐消亡了。

作者简介:刘彦林,甘肃徽县人,笔名文杉、乡燕等。中国作协会员,甘肃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著有散文集《七里香花开》《弹响心弦》《故乡事》《遥寄一篮雪花》。

(责任编辑 刘冬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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