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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尧阶与晚清湘军家族述论

2023-12-13朱耀斌

湖南人文科技学院学报 2023年6期
关键词:湘乡朱氏大塘

朱耀斌

(湖南人文科技学院 法学院,湖南 娄底 417000)

晚清湘军人物之间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或缘于地域交集,或缘于师承关系,或缘于姻亲联谊。朱尧阶作为晚清士绅,身处晚清时代风云变幻中,他的活动空间主要集中于湘乡一带,却以其特殊的社会参与方式展示了他与湘军家族之间的关系图谱。 费孝通的《乡土中国》从差序格局的学术理路展示个体之间的宗法位置,兼有血缘亲疏与利益关联的特征。 朱尧阶既与曾国潢有姻亲之好,也与湘乡境内诸多士绅存在师承、乡谊等各种关系。 同治十一年二月,朱尧阶作《七十自寿》中有“偶耽泉石乐优优,思济时艰费画筹”的句子,概括了朱氏在江湖与庙堂之间的心路演绎,也在一定意义上展示了朱尧阶与晚清湘军家族之间的历史关联,似隐似现。

一、朱氏族谱与宗族情谊

展开晚清湘军族谱,管窥湘军人物之间的私情交谊,或因事功所自空间的缘故,如左宗棠的西北集团,大多集中了宁乡、永州、茶陵和湘乡的群体,在各自族谱的谱序、传记、墓志铭、寿序中多有记载,体现了人物活动的空间迁移与战友情谊。 朱尧阶作为曾国藩的好友,淡泊名利,虽有早期为曾国藩协办湘军水师之举,但绝意仕途与潜心教育的行动使其活动空间只局限于湘乡一带。 从宗族情结来看,朱尧阶在《江边朱氏四修族谱》谱序中对大塘、洲上、石狮朱氏的宗族源流有所陈述,描述了朱氏先祖支系之间进入湖湘之后的迁徙路线图,经由江西豫章迁潭邑,再迁江边,后迁泥湾,再迁大塘。

“我大塘、洲上、石狮江皆出自广祖(谭邑始祖),由江边分徙者,虽未及与江边合祠通谱,余未尝不心向往之。”①210

但他又说到朱氏分支族谱存在后裔、迁徙描述上的差异,也许是日后难以合谱的障碍。

“我谱载通祖生子七:广、福、禄、文、贵、清、儒。 江边谱载生子六,无儒祖。”①210

“我大塘、石狮江、歇马谱载,通祖迁潭之时在宋开禧初,而江边与大石谱载,迁自宋建隆元年,先后差二百馀年,彼此难以质证。”①211

在朱尧阶看来,大塘、洲上、石狮江、江边、大石、渚头、江车七支均为朱氏分支,可惜合谱未成,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

“续自嘉庆辛未,迄今四十余年,使非踵而续之,亲者或疏,疏者自远,将我大塘、洲上、石狮江之分自江边者,莫与江边合谱,甚可痛矣。”①211

“不惟知我大塘、洲上、石狮江之分自江边者四支,固不啻一谱,即大石、渚头、江车之别乎江边者七支,亦不啻一谱也。”①211

后来,大石朱氏举人朱道濂在《江边朱氏六修族谱》的谱序上也提出了朱氏七支同宗的说法:

“濂惟湘中七族虽各有始祖,而溯其所自,则皆原于通公。 通公子或日六、或曰七,谱各不同,而太广为长子始迁江边则无异辞。 是江边实六族之大宗也。”②

从朱尧阶和朱道濂所作的谱序来看,虽然时代不同,但“七支同源”一说证明了朱氏宗族的迁徙渊源与宗族情谊。 根据朱尧阶的记载,他在道光己亥年曾陪同洲上朱氏的朱富春一起拜访了返乡的侍郎曾国藩。 从朱尧阶为洲上朱氏撰写的四修谱序来看,他于道光乙丑年间在洲上朱氏大义翁家的立达堂主馆授徒。

二、私人情谊与社会风尚

研究晚清湘军族谱,邀请宗族外知名士绅为本族族谱撰写赠序、传记等比比皆是,形成了一种独特的乡土文化现象。 这类撰写者大多是该族中德高望重之人,也大多为是一方饱学之士。 经初步整理,朱尧阶在本地族谱中先后撰写的相关文献如表1 所示:

表1 朱尧阶在本地族谱中先后撰写的相关文献

从已统计的上述族谱文献来看,朱尧阶与其他宗族之间的私谊交往集中在湘乡境内,且因为其个人特殊的淡泊性情,与周围湘军背景色彩较为浓厚的宗族族谱关联不多,包括受业学生所在的宗族如大界曾氏、槠山刘氏等均未见其族谱撰文。 在已收集的佚文来看,他对地方宗族中的硕德积学、家风传承、社会公益多有谈及,展示了传统社会中的乡村士绅在基层社会治理中独特的文化品格与社会效能。 如他在洲上朱氏三修族谱中撰《周书公传》有言:

“公讳永诰,号周书,纯一公长子也。 道光初年,蓂馆于公后嗣大义翁家,距公之没甫三年,其生平行谊闻于族里者甚详。 公生而英伟,状貌魁梧,吐咳则声若洪钟,间尝登高一呼,虽数里外,音响犹朗朗可辨也。 以家计,故不甚业儒,而器识之超越,性情之刚直,处事之明断,虽积学之士有弗及焉。 每与人论是非,面折直言,无左右袒,有疾恶如仇之概。 至于仰事高堂,委曲奉顺,必得欢心。 事继母如生母,视继母所出如同胞然。 中年举操族政,处大小事均当于理,凡强梗者锄之,愚懦被欺者维持而保护之,无赖辈固敛迹销声,即端人正士有雀角之争,亦畏亏而不敢言,常云:‘书公知而责我,滋愧也。’是以一族晏安无事。 洲上初有旧祠,因规模狭小,有迁建之谋。 公商诸族众,劝族长世徵及世则子文星捐祠基,渠谓公能为主修祠基,弗吝也。 遂慨然为首经营揆度,两年竣工,事择老成、廉介者助之,只冀祠事告成, 任劳任怨, 而猜忌之私弗计焉。”③10-11

他在为洲上朱氏朱富春父亲撰写的《心垣公传》中对朱氏家风以及郡邑内湘军家族的家风多有赞誉之词:

“其教诲子弟也,先器识而后文艺,亟亟然择师取友,如吾邑曾文正公昆季、曾心斋太史、罗忠节诸公,当布衣时先生独加器重,令子弟辈师事友事,切磋观摩,于以陶淑性情,增长学问。 即不才如冀一见定交,聘西席者十余年。 至于督课子弟功程,讨论经史与夫诗古文词,品以法度,又朝夕不惮劳焉。 其综理族政也,敦伦饬纪,抑强扶弱,凡族中子弟之秀良者,必勉其父兄使之讲学成业,贫则助之以赀不少惜。”③16

他在《湘乡大洋谭欧阳族谱》艺文下篇的《荣光公暨德配黄孺人传》中对自己的性情进行了一番简要地描述:“余不敏,颇善于友素,得内交于贤人君子,奇伟瑰节不为不多。”④他在湘乡测水陈氏族谱中撰写的《荆元公行述》中对荆元先生潜心刀圭、悬壶济世之举颇有称道,并借其季子口占有赞:

高人居住水之涯,半作书斋半作家。享过甕头春酿酒,阶前犹有未开花。

从他同时期为湘军家族撰写的文献来看,时间跨度和空间迁移无疑是主要的观测点。 如从湘军东征群体来看,尤其是征江西,进湖北、安徽,攻略江浙闽台的历史路线,在该空间区域的湘军人物在续修族谱中的互赠撰文成为一种普遍的文化现象。从湘军西征群体来看,尤其是左宗棠领军进兵陕甘、新疆,其中的将帅群体在艰苦的作战环境中构成了一个命运共同体,如宁乡、湘乡、茶陵、善化以及永州等邑将帅之间既形成了深厚的私人情谊,也见诸于各宗族续修族谱之中,蔚然成为湖湘记忆的重要组成部分。 这些文献既有江南士人的文采风流,也不乏为国戍边的家国情怀,难掩个人之间的深厚情谊。 朱尧阶作为湘军创始早期的重要人物,他参与了湘军创建早期的筹饷和器械筹备等工作,并在与曾氏的通信中一直关切湘军东征的进展。他低调内敛的性格使其乡贤气象并未被足够的关注。 从横向比较来看,他撰写的文献数量远远低于同时期的曾国藩、曾国荃、杨昌濬等人。 从纵向比较来看,其文献数量也远远低于张正笏、张眉大父子、陈权和朱道濂以及青兰彭氏彭兴护等,这与他淡泊的生活性情有关。 正因为他婉拒了曾国藩邀约东征的好意,他的撰文也大多不涉及湘军战事。

纵观整个湘军初期、中期和晚期的族谱来说,湘军在攻下金陵后进入了一个短暂的辉煌时期,多数宗族以湘军事功为背景进行了充分的渲染和纪述,展示了晚清湘军的历史记忆与湖湘形象。 由于政治博弈的原因,部分湘军家族在光绪年间后因逐步淡出晚清历史舞台而出现了一些落寞的气象。左宗棠入主西北战场后,迎来了湘军族谱撰述的又一个高峰,包括湘乡、永州、宁乡、长沙、茶陵等地域的湘军将领因为长期共处边陲而结为姻亲关系,或因为私情友情,大多涉及收复新疆、抗法、保台等政治主题。 尽管大塘朱氏朱尧阶远离了湘军战场,但其对族学的贡献从另外一个侧面为湘军崛起储备了人才,个中况味弥足珍贵。

三、水师创建与湘军情结

梳理曾国藩致朱尧阶信札来看,大体可以分为两个阶段:其中第一阶段为湘勇初创时期(从道光二十一年至咸丰四年),含道光二十一年1 篇,咸丰三年6 篇,咸丰四年4 篇。 以下是该时段曾国藩致朱尧阶信札的主要内容(见表2):

表2 湘勇初创时期曾国藩致朱尧阶信札的主要内容

从第二时段(咸丰九年至同治九年)来看,曾国藩写给朱尧阶的信札含咸丰九年3 篇,同治二年1 篇,同治四年2 篇,同治五年1 篇,同治六年4篇,同治九年1 篇。 区别于第一时段的书札,第二时段的书札更多是交换对一些时局的看法和家族事务,对已成体系的湘军集团内部事务言及不多。如咸丰九年谈及三河之变、父母迁葬和忝窃公位的惶恐不安,而对于个人际遇颇有感怀于心:

“曲指少年深交,次第登用,俱负时望,独兄与啸山高卧不起,藜床欲破,而蜡屐方忙,致足慕也。”[5]

同治四年至同治九年之间的信札主要谈及江南底定后剿捻的困局、家族后学和进退之计,而回忆起三十年前与啸山、尧阶日常过从、谈谐不倦之态。 分析朱尧阶参与湘军的整个过程来看,他对于早期湘勇水师的创建出力颇多,主要在咸丰三年、四年期间,显然与曾国藩本人有协商共议之行,与同时期的郭嵩焘、江忠源一起为湘军水师的创建作出了不少贡献。 早在咸丰元年时曾国藩官礼部侍郎,曾向朝廷疏荐江忠源,朝廷畀以东征大事。 与此同时,江忠源论造舟添设水师,在《答曾涤生侍郎师书》中首次说到操练水师的必要性:

“方今贼据有长江之险,非多造船伐,广制炮位,训练水勇,先务肃清江面,窃恐江南、江西、安徽、湖南、湖北各省无安枕之日。 然窃计海内人才能办次者惟吾师一人,能管驾船勇与狂贼相持于波涛险隘之中而不惧者,惟不肖与荫渠、罗山、朴山数人。”[2]48

《清实录》中也记载到清文宗关于创办水师的批谕(咸丰三年八月甲申):

“据江忠源奏请制造战船以清江面一折,贼匪自攻陷金陵、扬、镇三城以来,掳掠民船,数已逾万。 我军攻剿未能得手,皆因战船无多,致令长江天堑无所控扼。 近又扑攻江西省城,分扰瑞州、丰城、饶州各府县。 逆氛猖獗,亟宜设法,先清江面。”[2]140

曾国藩在衡州练兵后,专门发布了《与省城司道书》,表明了造木排的基本设想与计划。 湘勇出境攻打吉安之际,江忠源令郭嵩焘监造船筏,郭嵩焘对于战事也有自己的评估意见:

“贼居江路,而官军但有步卒,无水师。东南泽国,多阻水,非有船筏不足以讨贼。”[3]

照此记述,如果说江忠源是湘军水师创建的最早提议者,那朱尧阶可以说是曾国藩创建水师的具体执行者。 但在此后的戎马倥偬中,两人之间书信往来渐稀。 从同治元年六月曾国荃复朱尧阶回信中也可以看出,朱尧阶对湘军东征颇为关切,曾国荃也将金陵战事进行了陈述:

“久疏笺敬,实以军事倥偬,驰驱未遑,谅蒙原宥。 昨接手教,奖饰殷殷,展诵之余,实滋惭赧。 仆自春间进兵以来,均托顺利。 五月初四日进薄金陵城下,安置老营于雨花台一带,事恒舍弟则驻江东桥也,修筑前后长濠。 惟金陵城垣极大,我军共只二万人,尚未能围住一半。”[4]

同治二年,曾国藩在军务孔棘中为朱尧阶六十寿辰撰写寿联,仿东坡寿乐全之例,寄铁界尺等物祝之,足见曾国藩与朱氏之间的姻亲乡谊:

铁杖寄怀二千余里,金兰结契三十五年。[5]237

其实《淡禄堂杂著》中所列诗文题词中不少与湘乡湘军人物有关,可以窥见朱尧阶当时的社会活动范围。 朱尧阶在《送曾孝廉涤生入都叙》中表达了对曾国藩进京参加会试的互勉支持与深厚情谊:“抚铁板唱大江东去,倚玉门望孔雀南飞。 春赠一枝,思我逢驿寄去;杏开十里,看君走马归来。 久要不忘伍举,应班荆道故如旧;相识米颠,仍呼石为兄。”[5]25

从他与湘乡县令的交往来看,朱孙贻主官湘乡时对于湘勇创建出力不少,博得了地方士绅的大力赞誉。 在江西吴江中村朱氏族谱中发现除了朱孙贻自撰《戎马省亲图记》外,清泉丁善庆撰有《石翘观察《戎马省亲图》跋》,湖南提督学政、浙江张金镛撰有《悲哉行——为石翘观察三兄大人题〈戎马省亲图〉》,江苏薛湘(薛福成之父)亦有拜序于次。朱尧阶撰《题朱石翘观察戎马省亲图》,虽未被录入吴江中村朱氏族谱,但其与地方主官之间的交情亦可见一斑,实是对朱氏县令政绩的颂辞:

“久別家山违寿母,仓皇戎马省晨昏。 须眉画到麒麟阁,不及堂前笑色温。 灰盘画阵诲循循,教扫妖氛靖毒尘。 朱序论功原有母,江城从此号夫人。 铁马楼船疾欲飞,村邻瞩目使君归。 行军讵敢如儿戏,笑舞戎衣胜彩衣。”[5]3

其题赠类就包括为曾氏及外舅撰写的《欧阳福田八十》《欧阳福田重游泮水重庆花烛孙举茂才》《直隶总督曾涤生六秩》《曾澄侯五十》《曾元浦之德配四十》,为刘蓉撰写的《刘霞仙五十》,为李续宾家族撰写的《李续斌德配五十》《李迪庵膺封典并寿双亲》,为江边朱氏撰写的《朱式程入泮》,为罗忠节公家族撰写的《罗两明新婚》《罗罗山之尊人八十》等。 其哀挽类包括为大界曾氏撰写的《挽曾涤生之祖星冈公》《挽曾涤生之父竹亭公》《挽曾高轩公》《挽曾文正公》《挽曾愍烈公》《挽曾静毅公》,为湘乡罗氏撰写的《挽罗元初公》《挽罗忠节公》,为槠山刘氏撰写的《挽刘霞仙之父东屏公》,为横江欧阳氏撰写的《挽欧阳福田公》《挽欧阳牧云》,为报本堂李氏撰写的《挽李忠武公》《挽李勇毅公》,以及分别与其他湘军人物王錱、刘松山、康景晖、钟近濂、左枢、彭洋中、罗信南等有关的挽联如《挽王壮武公》《挽刘忠壮公》《挽康斗山》《挽钟生台州》《挽左梦星》《挽彭筱房》《挽罗芸浦》,兼及为湘乡籍湘军人物家族人物撰写的挽联、墓联,亦有不少。

总而言之,晚清乡贤朱尧阶虽未随湘军亲征,但他在湘勇水师初创、设馆课徒以及与湘军人物之间的道义之交,完整呈现了传统士绅在传承家族家风、转移社会风气和热心公共事务上的不懈努力与精神气质,展现了传统士人狷狂的精神品格,为新时代乡村振兴提供了充分的文化养料,对于推进乡村教育发展和文旅融合具有重要的现实价值。

注释:

①湘乡大塘朱氏五修族谱(沛国堂,卷首).2008.

②江边朱氏五修族谱(孝友堂,卷首上).1902:2.

③洲上朱氏三修族谱(紫阳堂,卷首之二).1932.

④湘乡大洋谭欧阳氏族谱(渤海堂,艺文录).1945: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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