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觉大师
2023-12-13石上
文 石上
我暑期打工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小洗浴中心里擦皮鞋。活儿没什么难度,每擦一双鞋,我还能额外得到一块钱的提成,唯一令人难以忍受的是上夜班。除了睡眠严重不足,各种辣眼睛的臭脚丫子味儿,让人残存的睡眠质量也大打折扣,以至于听信了一个对这个“肥差”觊觎已久的同事的谗言,跑到大厅沙发上蒙头大睡。结果可想而知,直接被大堂经理逮了个正着,让我初入职场就尝到了“炒鱿鱼”的滋味。
在哪睡着的,就在哪里醒过来。没过多久我又成了一家东北人开的大型洗浴中心的服务员。很快我就发现,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同事们,在上夜班时个个都是睡觉大师。趴着睡,躺着睡最舒服,但也最容易被抓现行,十有八九都是我这种刚入行的“青铜级”;坐着睡,站着睡进阶“白银级”,属于标准岗位操作,关键在于要睡而不昏,能听声辨位,及时、快速地在睡眠状态与站岗状态之间转换,没有半年以上的从业经历,恐怕不能运用自如。
即使有“睡觉大法”护体,上夜班对于服务员们来说仍然险象环生。工作时偶尔出点事故不算大事,睡觉有时候却可能带来性命之忧。一天,我在宿舍睡得正香,突然就被呛醒,睁开眼发现满屋烟雾缭绕,恍如仙境。原来一个同事下夜班后在宿舍里抽烟解乏,没抽几口就进入了梦乡,结果手里的烟头引燃了床铺。虽然只是阴燃,但他胳膊和大腿的一侧还是不同程度地被灼伤,连身下的褥子也被烧出了半个人形。直到大家把他从床上抬起来,他都没有任何反应。正当大家都以为人不行了,一声久违的呼噜从他的身体里脱口而出。他不但活着,而且还在睡觉。
随着开学日期临近,我又搬回了学生公寓。上完最后一个夜班,我在半梦半醒之间骑着自行车返校。疲乏混合着速度感,在清晨新鲜空气地刺激之下,简直令人“欲死欲仙”。“这么宽的大马路,你都能把我撞了?你看看还有别人吗?!”我是先听见声音,然后才看见那张写满不解与恼怒的脸。鹤发童颜,身背剑囊,太极服护体,眼前的老头仿佛刚从单田芳评书里蹦出来的侠客。顺着他的话音,我睁大眼睛向四外张望,双向四车道的马路上空空荡荡,只有我们爷俩在此“狭”路相逢。当时我也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觉得实在有点无厘头,竟然没忍住笑出声来。老侠见我这副德性,气得差点拔剑。这下我彻底清醒了,忙不迭地道歉。
当听说我是学生打工刚下夜班,老侠拉着我坐在马路边上。我心想接下来恐怕就要狮子大开口了。结果,他从兜里掏出根烟叼在嘴上,然后给我也点了一根,直到一根烟抽完,才放我离开。
工作、结婚以后,我才真正开始了自己的睡觉“修行”,开员工大会的时候睡,陪客户喝酒的时候睡,给孩子边讲故事边睡,给甲方边修改文案边睡……当然,和朱岳在《睡觉大师》中提到的那些能够虎笼入睡、跳伞睡眠的大师们相比,我的这些睡法都是小儿科。尽管如此,我仍吃惊地发现,当自己拼尽全力想让所有和睡觉有关的事情都在床上进行时,却无可避免地距离“睡觉大师”这一头衔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