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物象蕴涵 深化专题教学
2023-12-12赖雯雯
赖雯雯
物象是小说的基本元素,是客观事物,也是被作者人格化了的描写对象,主要指小说中出现的道具、物件等。以往我们的小说教学都离不开人物、环境和情节这三个要素,物象其实也是我们不可忽略的重要信息。在语文教育学习实践中,笔者发现课文《孔乙己》和《装在套子里的人》中都有同质的物象值得关注——鲁迅先生笔下孔乙己的标志性衣衫“长衫”以及俄国作家契诃夫笔下别里科夫的“套子”。在两位作家的笔下,“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别里科夫被称为“装在套子里的人”。其中,“长衫”和“套子”都属于我们所说的物象。作为著名的现实批判主义作家,鲁迅和契诃夫笔下的“长衫”与“套子”是否有什么内在的关联?作者描写这两个物象又有何深意?针对这些问题,笔者作出如下思考,期待能够通过对物象及其意蕴的探讨,深化中学语文专题教学。
一、物象关系考察
1.主人特征的相似性
“长衫”和“套子”的主人公分别为孔乙己和别里科夫,细细考究发现,他们都有一个相似特征,即有着固执的地位意识。孔乙己将“长衫”当作他独有的读书人身份地位的象征,所以他开口便是“之乎者也”。他读书没有考取功名,本也可以靠一身本事自食其力,可“政府对于读书的人们,使读一定的书,即《四书》和《五经》;使遵守一定的注释、使写一定的文章,即所谓‘八股’;并且使发一定的议论。”[1]这就会孳生出心艳功名富贵而媚人、下人者,倚仗功名富贵而骄人、傲人者,以及假托无意功名富贵自以为高、被人看破耻笑者。因为有这样的思想渊源,所以孔乙己有着“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想法也就不奇怪,因此也沦为了没有考中进士却死要面子、自以为清高的一类“知识分子”。“套中人”别里科夫是活在19世纪末期沙皇反动统治下的中学古希腊语教师,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中学教师,但是学校甚至是整个城市都受到了他的辖制。他整天装在自己给自己准备的“套子”中,由于他的存在,太太们不敢举办晚会,教士不敢吃荤和打牌。他对一切规章制度都足够了解,动辄向上面打报告,对政府体现出绝对的服从。概括而言,别里科夫是一个绝对服从沙皇专制政府的高级知识分子形象,而这种忠顺和盲从的典型奴性心理状态,决定了他固执的地位意识。
同时,孔乙己和别里科夫都有一个悲惨的死亡结局,虽然死亡原因各异:孔乙己因为被丁举人打断腿,在咸亨酒店喝了最后一次酒后销声匿迹,在贫穷和寒冷中死去;别里科夫因为被柯瓦连科从楼梯上推下来,担心被校长和督学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弄得他奉命退休,所以上床后再也没起过床。但是两者死亡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陷入了自己的“思想圈套”中,甚至至死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称得上是真正的生命悲剧。
2.时代重合的偶然性
《孔乙己》写于19世纪90年代,我们以作者(生于1881年)本位代入的时间来看,作者于清朝光绪十九年(1893年)开始与孔乙己有交集,可以推测出孔乙己生存年代大约是19世纪中后期。当时中国仍处于等级制度森严的封建专制社会,其时,衣服不仅是用来遮身蔽体的,它还代表身份与地位,阶层不同一般都有不同服色与款式的规定。在当时的时代里,“长衫”是读书人的标志性衣物,而劳动人民平日则穿短衣,戴小帽或网巾。《装在套子里的人》写于19世纪90年代末,此时俄国新的革命高潮正在酝酿。面对日益壮大的革命力量,沙皇当局便以强化国家机器来维持其统治地位,其时的俄国正笼罩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中。国家尚且如此,百姓更是遭难。而别里科夫就是其中的典型,他就像国家投射在现实生活中的例子。他为自己打造的“套子”,不仅牢牢地套住了自己,还“把整个中学辖制了足足十五年”,压得人们都喘不过气来,这都是時代造成的必然结果。
正像鲁迅先生认为的那样:中俄两国间好像有一种不期然的关系,他们的文化和经验好像有一种共同的关系,中国现实社会里的奋斗,正是以前俄国小说家所遇着的奋斗。孔乙己和别里科夫两个看似毫不相干的人物,却偶然地产生于同一个世纪同一个时代,且各自的国家都正在遭遇着“不幸”,他们都是封建制度的产物,都面临着几乎无解的社会窘境。
3.作家文风的共通性
郭沫若曾这样评价:“鲁迅的作品与作风和契诃夫的极相类似,简直可以说是孪生兄弟。假使契诃夫的作品是人类无声的悲哀的音乐,鲁迅的作品至少可以说是中国的无声的悲哀的音乐。”这说明了鲁迅与契诃夫作品与作风的相似之处,因为处在民主革命中的中国社会和十月革命前的俄罗斯社会特别接近,因此作者对现实都是持暴露、批判的态度。正如别里科夫这个形象是契诃夫讽刺作品的高峰一样,《孔乙己》也是鲁迅作品的代表作之一。无论是对《套中人》中以别里科夫为代表的死心踏维护沙皇统治、扼杀新生事物的反动知识分子的深刻揭露,还是对《孔乙己》中以孔乙己为典型的一生都笼罩在封建科举制度阴霾下、终生为其所困的旧知识分子的深刻批判,都让我们认识到:相同或相近的历史事实或现实生活,常使得同一阶级的相同或相近世界观的作家,在题材选择、审美评判等方面产生相似之处,进而在作品中亦会出现共同点。
二、物象意蕴考究
中国自古就有取象譬喻的传统。正所谓“圣人立象以尽意”[2]“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3],天地山川、花草鸟兽都是君子眼中之象,人们以比兴手法,借各种物象言志抒情。在语文教学篇目尤其是小说篇目当中,物象的出现更是不计其数,比如写林冲有花枪却还要买“接腕尖刀”,突出了林冲的小心谨慎;林黛玉进贾府时,王熙凤“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显示出王熙凤的尊贵身份;卡夫卡的《变形记》中“甲壳虫”形象则代表了格里高尔沉重的人生负担;等等。
《孔乙己》中“长衫”这一物象虽然出现次数不多,但却是我们不可忽略的一个细节。文中一二自然段是提出长衫的时代背景,指出穿长衫的顾客是“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的,而短衣帮则是“站着喝酒”的主顾,第四段的开头一句话是关键——“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4],从这里我们可以明显看出孔乙己的特别之处。虽然只是一件衣服的长短问题,但是在那个封建制度时代,“穿长衫”的一般是科举考试成功、有一定的社会地位的人。孔乙己没有考取进士,身份仍然是普通的白衣,但是他仍然极力想证明自己与坐着喝酒的人有着相同的身份和社会地位,所以才固执地穿上长衫,彰显自己的“读书人”的身份。并且从“虽然穿的是长衫,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5]也可以看出,在孔乙己眼里,长衫似乎只是一个身份的象征,至于干净与否,对他而言并不重要。“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这句话可以从侧面看出孔乙己的封建思维,他认为浆洗、缝补都是“下等人”才该去做的活计,自己是“读书人”,不应该去触碰。长期不愿意脱去长衫也体现出孔乙己不想失去“读书人”这一身份。在他看来,身份大过一切,有了长衫这一地位的象征,即使自己现实生活过得无比落魄,但终归是读书人,是不同于其他人的、稍显特殊的存在。总而言之,在这个“吃人”的时代,孔乙己将这件“长衫”视为了自己安身立命的宝贝,而孔乙己最后一次出现在咸亨酒店时穿的“破夹袄”也能说明这个时代容不下孔乙己这异样的“长衫。然而,孔乙己至死也没弄明白是什么使他一步步走上绝路的,他从来没有不平与反抗,更没有勇气创造新生活,有的只是穷摆读书人的架子。这件长衫也成为了封建科举制度压在他头上最沉重的一棵稻草。
从课文中我们可以看出,别里科夫的“套子”这个物象是十分丰富的,不仅有生活习惯方面“有形的套子”——“即使在最晴朗的日子里,也穿上雨鞋,带着雨伞,而且一定穿着暖和的棉大衣。他总是把雨伞装在套子里,把表放在一个灰色的鹿皮套子里;就连那削铅笔的小刀也是装在一个小套子里的。他的脸也好像蒙着套子,因为他老是把它藏在竖起的衣领里。他戴黑眼镜,穿羊毛衫,用棉花堵住耳朵眼。他一坐上马车,总要叫马车夫支起车蓬。总之,这人总想把他自己包在壳子里,仿佛要为自己制造一个套子,好隔绝人世,不受外界影响。”就连他的卧室也“活像一只箱子,床上挂着帐子,他一上床,就拉过被子来蒙上脑袋”[6];还有思想观念等“无形的套子”——他只相信“政府的告示和报纸上的文章”“凡是違背法令、脱离常规、不合规矩的事,虽然看来跟他毫不相干,却惹得他闷闷不乐”。他的口头禅是“千万别闹出什么乱子啊!”[7]他虽然只是一个中学教师,可他的能量却是巨大的:教务会上慎重、多疑、纯粹套子式的论调,压得人们喘不过气来;由于他的坚持,只好开除了彼得洛夫和叶果洛夫;教师们都怕他,全城受他的辖制足足十五年。从太太们、教士们、到普通的人们,什么事都怕,什么事都不敢做。可见,别里科夫的“套子”是有多重含义的:古怪的打扮是他肉体的套子,保守的语言是他思维的套子,数不清的禁律是他精神的套子。他不但套住了自己,还企图用精神的套子去慑服众人。作者着力刻画了这个沙皇政府忠实拥护者的形象,都是极力借助“套子”这个物象去诠释的。最终,“虽然我们埋葬了别里科夫,可是这种装在套子里的人,却还有许多,将来也还不知道有多少呢!”[8]可以看出,这里的“套子”不止套住了别里科夫,更是套住了社会中的千千万万个人,因为它背后代表的封建制度和法律条令是强大的,在短时间内难以消亡。
“长衫”和“套子”看似不同,实则都如同一个枷锁,代表某种文化、思想、制度将主人公牢牢束缚其中。因此,借助“长衫”和“套子”的隐喻,教师可以将两篇文章联系到一起进行教学,把握文章主题。
三、现实教学启发
最近,“孔乙己文学”持续走热,网络上一名即将毕业的大四学生在与记者交流时调侃自己是当代“孔乙己”。他说:“学历是我下不来的高台,也是孔乙己脱不下的长衫。”此后,网络上关于“孔乙己脱不下的长衫”的解读层出不穷,还有网友评论“如果我没有上过大学,那我一定心安理得地去打螺丝。可是没有如果。”这现象令笔者感到汗颜,也不禁联想到江西科技学院附属中学熊东云老师执教的《装在套子里的人》课例。熊老师在课上对于“套子”的实质性分析以及就“这个胆小如鼠、弱不禁风的中学教师为何能辖制全城”这一问题与学生的热烈讨论令人印象深刻。再回到当下的“孔乙己文学”热潮,笔者不禁感慨,孔乙己的“长衫”不也是某种程度上的“套子”吗?封建科举制度是毒害、束缚、折磨他的套子,他为此付出了终生的代价:读过书但最终没有进学,随之而来的是不会营生、好喝懒做、贫困潦倒,却仍迂腐穷酸、自命清高、死要面子,以至于愈过愈穷、偷窃被打、被人嘲弄。
因为两者的内在关联,笔者将这一思考也写进了教学设计当中。笔者设计的第一个教学目标是“分析‘长衫’‘套子’的深层含义”,第二个教学目标为“透视‘长衫’‘套子’形成原因,探究孔乙己和别里科夫的悲剧根源,理解小说的社会意义”。教学环节共分为三个过程:一是结合具体文本,探析“长衫”和“套子”背后的象征意义。这一环节主要采取填写表格式的任务驱动法来进行,首先结合文本,找出“长衫”“套子”在课文中出现的具体内容,剖析其内涵。其次,分析总结出“长衫”“套子”背后的象征意义。二是结合两个人物形象的结局,对孔乙己和别里科夫的悲剧根源进行探究。这一环节主要采用问答法和讨论法,引导学生探究孔乙己和别里科夫的悲剧原因。三是结合当下社会,对“长衫”和“套子”生发新的启示和思考。这一环节主要采用辩论的形式,以“孔乙己能否脱下长衫”为话题,引导学生形成自己的观点,并阐释理由。通过以上教学设计,笔者期待引发学生思考,收获人生启示。
四、结语
物象是小说的基本元素,在小说之中无处不在。但在如今的教学当中,小说物象教学还不太受重视。笔者选取了两篇经典小说的相似物象联系起来进行思考,探索以“物象”为基础的专题式教学,期待能够通过这种教学方式,引导学生进一步体会小说的思想内涵和艺术价值,进而实现有思考的深度学习。
注释:
[1]鲁迅:《在现代中国的孔夫子》,《鲁迅全集·且介亭杂文二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年,第314页。
[2]宋祚胤:《周易·系辞上》,岳麓书社,2000年,第342页。
[3]宋祚胤:《周易·系辞下》,岳麓书社,2000年,第346页。
[4][5]温儒敏总主编:《义务教育教科书·语文(九年级下册)》,人民教育出版社,2019年,第17页,第18页。
[6][7][8]温儒敏总主编:《普通高中教科书·语文(必修下册)》,人民教育出版社,2020年,第113页,第115页,第118页。
(作者单位: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