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竹桃中和了悲伤的事物（组诗）

◎阿成

立春记

两个星球转动的夹角

构成神秘的幻变。鹊鸲的感知

敏于灵长：它打碎沉寂的鸣叫

从窗外传来，使我环顾搜寻——

如同既往的春天，鸟儿站在

横贯的电线和疏松的树枝间

把高亢嘹亮的声音

撒落在楼宇的空地、树丛和花园

飞翔，俯冲

欣悦的交颈和崭新的花翎

宣示春天的来临

我知道还有更多的鸟参与了春风——

飞鸣的麻雀，鲜艳的翠鸟，优雅的乌鸫

尾翼款款的喜鹊，把艳阳煦风带至四方

花草应声而起：这些紧贴泥土

匍匐母怀的矮小草茎，最先感知春的吹拂

抖落寒霜，在枯黄中伸出细嫩的触角

不日，马唐草、酢浆草、鹅肠草

诸葛菜、婆婆丁、天葵、苜蓿、紫堇

铺满河岸。玉兰隐忍持续数月

此时花苞发胀，微微张开

愈益喷发；迎春的细黄花朵

在漫不经心中

沿路抛撒……

天地无恙，人世作别去岁严寒——

我曾看到户外盆栽冰冻致死

上班路上的两只鹦鹉不知所踪——

春天如期归来，雷鸣苏醒，万物萌发

清明

流逝的波浪在回漩中

失去两岸。节日的传承

循环中渐渐偏离：归乡，扫墓

缅怀先祖，香烛献祭后

有一万个欢聚的理由——

车流、人流向着故乡的方向

纸钱轻薄，山冈上的晤面多么短暂

“生者的聚会如此浩大！”

说说工作与近况，说说有趣的人事——

亲人在壁，家乡的土菜和米酒喝得

尽兴，膨胀的热闹大过节日

酒醒后的老屋恐难入睡

酒罢乐罢踏上归途，各自离散

车来人往中相约下一个日子——

晨风

吹拂：一如既往的生活

和纷繁琐碎的尘世——

香樟、女贞、广玉兰的阴影浓重

狗尾草、艾草、荨麻的茎叶轻薄

斑鸠、鹊鸲、野鸽子的鸣叫柔媚

喜鹊的粗嗓门如赶集进城的农妇

对面楼阳台上一只褪色的灯笼飘呀飘

厨房里向外的排气扇也没来由地转动

街边隔离网护送又一幢高楼向上爬升

路旁挖掘机再一次为柏油路开膛破肚

寡居的老伯牵着两条狗从外面归来

光焰里人与狗的影子在地上参差成“众”

蜗居中我每日搬动瘫痪者的躯体

移动无声告白的中年沧桑

小城故事

在河流的拐弯处笃定

坐拥肥沃的山间丘陵

血脉里流着一千多年时光的积淀

你有山环水绕的衣裳，峰峦、幽谷、河湾，山外

世界的阻隔，又凝成

四季灵动的风景：山花与鸟语，鱼汛和

木舟，河边高大的杨木兀自讲述古老的故事

岚雾是永久居住的客人，在青峦与树枝上擦拭

忽而随风飘向远方；哦，白鹭——李白诗章

里遗落的诗行，翅膀如一双迎风的白帆

整日在天空与河面逡巡，在湄岸与枝头

凝固的闪电，盛开的玉兰……

魅惑之城，定有一只天使遗落的马鞍

白马或黑马不知去处，蓬生的草木植物

抹去蹄掌上的锈迹。一天一次，我的登临

策马驰骋——此时，我用跳脱眼光

在山顶俯视烟火喧嚣的小城，雾色里

有我活色生香的生活，也有爱恨情仇……

入伏

自然有挥霍不完的色彩与形态

夏天的印记，一种固执的重复

宛如昨日之书，一页页掀开

忙碌的人无视枫杨、泡桐悬垂的翅果

风雨的剪刀，握于冥冥之手，上天的安排

不多不少，是一双适足的鞋子：山间石阶上，吹

落的侧柏、柿子、硬壳树青绿的果球

滚动，这些幼小、初形的子嗣被自然的法则

淘汰，零落的泥土没有叹息，神祇的恒力

在消亡中反复操弄秋天的童话……

出梅入伏，古老的节气推入盛夏

封存的记忆里，一张搁置井水、西瓜、凉粉

稀粥的竹床，在黄昏的厅廊展开，地上洒过

水的潮湿与阴凉随母亲进出的身影弥漫

落日迟迟不归，蜻蜓密集，鸣蝉长唱

天黑之后，山月向宁静的村落和暮色中

纳凉的人，和盘托出一轮盛大的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