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徐这人
2023-12-12苏龙
苏 龙
老徐这人,怎么说呢?阳光气是有,可鬼点子也多,一不小心容易着他的道。
城区征拆中心的同事们是这么说,领导是这么看,人们感觉老徐好像也是这个样子的。
老徐尖头瘦脸,竹竿样身板,小眼睛溜溜地转。熟人开涮,老徐你不演奸诈反派浪费人才了。老徐咧开大嘴,露出龅牙,嘿嘿笑,不恼。
群众上访,人家都拦不及,他老徐倒好,反而带访。某日,他说我摸准了那小子的新窝,我带你们去,招呼某村民小组代表上了他的老旧面包车,冲到镇政府,直奔三楼,左拐,冲进走廊尽头的那间办公室。镇长才从文件堆抬头,老徐已经端起桌面的水杯,一仰脖,咕噜喝完水,一抹嘴巴,拍镇长肩膀,眨眼,别怕,来的都是好脾气的,慢慢谈。镇长才张嘴,老徐已经回转身,狡黠地努嘴,磨他。代表们围了过去,老徐溜出门外,把嘈杂声关在里面。老徐在走廊踱步,抽烟,轻哼“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在走廊另一端标有“镇长办公室”门前,停步,嘴角冷笑,你小子唱“空城计”,躲得了村民,躲不了我老徐。
一会儿工夫,门开了,镇长连人带烟推出来,鼻子冒烟,我不抽,你们给老徐抽,抽死他!老徐一溜烟下楼,代表们欢呼雀跃跟后,村民小组组长手扬镇长签字的报告。人上车,门关上,老徐轰声发动了车。
镇长大秃头探出来,冲下面吼,老徐你不是哥儿们!
老徐伸出瘦长脖子,扯开公鸭子喉咙回,我真不是你哥儿们,我是你同学,接着眨眼,谢了,老同学,今晚七点请你,老地方,不见不散哈。
拉倒吧,就你这铁公鸡,毕业到现在,酒都没得喝你一口。
面包车屁股后冒着黑烟,溜出镇政府大门。有代表惊讶,原来镇长是你的老同学呀,听说他脾气挺大的,你都敢惹他?!老徐撇撇嘴,他身上零件咱们一样不缺,他是人,不是洪水猛兽,怕什么?又有代表不解,老徐你就像个诸葛先生,怎么算出他会签字?老徐眨眼笑,我问了政府办的哥儿们,知道今早县长要到镇里调研,他不签字,脱得开身陪大领导?车上人无不叹服,老徐这人,鬼精。
老徐带代表们直奔信用社,领出安置费,回村,分发给农户,各家各户数着钞票,眉开眼笑的。老徐跷着二郎腿,小眼睛微眯着吐烟圈。村民小组组长肘他,老徐,拿来。
老徐神还没回过来,什么?
协议本呀。
对哦。老徐赶紧从怀里掏出个大牛皮信袋,扯出一式几份征地拆迁协议。
大家准备落笔签字,老徐却来一个,慢着。
大家愣了下,组长笑问,老徐,你反悔了?
不,不,你们还是看完协议再签吧。
协议你不是审过了吗?
审过了,你们再看一轮保险些。
老徐一脸的认真,你们不要因为我出面帮忙,就碍于情面签字,不论你们签不签这份协议,我一样会帮你们的,“阳光征地,和谐拆迁”嘛。
老徐,什么都不要说了,就冲你今天的表现,你这朋友我们交定了,签!
签完协议,有村民说,老徐你是好人,同一个老师教出来的,你那老同学差劲了些。
老徐摇头,错,他也是为你们好,他躲着你们,就是不想一下子给你们领出来钱太多,想多留钱帮你们搞第三产业嘛,鸡生蛋,蛋生鸡,长远发财路子,是不?可他脑瓜一时短路,没有想到眼下各家各户都有自己的需求,比如,儿子娶媳妇呀,小孩上大学呀,生产投资呀。话说回来,他这人还是通情达理的,你们按照我教的去跟他讲了,还保证下期征地预留搞第三产业的钱,他还不是被说服了?
老徐大嘴一开,马上《大话西游》里的“话痨”唐僧上身:有钱了,你们切勿大吃大喝,切勿嫖赌,切勿包养二奶,切勿大手大脚……口水都飞溅到众人脸上,村民听得耳朵都起茧了,忍不住回应,放心啦,老徐,有村规民约管着呢。老徐眯着小眼睛笑,点头,那就好。
晚上,十来个老同学如约到了邕州家常菜馆,老徐却还没到,来信息说挨家挨户催促清理被征收土地上的附着物,这几天要施工清表,叫大家点菜先吃,忙完就赶过来。
有同学笑说,老徐这家伙单位那么好,他是不缺钱的,往贵的菜点吧,不浪费就行。
镇长同学却拦住说,点些普通菜吧,他原本是有些私房钱,不过给他老婆搜去了。
菜上桌了,老徐还是没有到。大家就边吃边聊,酒是镇长同学从家里带来的,说帮老徐省钱。
镇长同学突然抓着光秃秃的大脑瓜扑哧一笑。大家追问,他说是关于老徐,他老婆跟我老婆说了,我老婆又跟我讲,婆娘们心里真是藏不住事。大家一再保证管得住自己嘴巴,他才绘声绘色讲起来。
用他老婆的话说,老徐这人呀,家里啥事干不行,藏钱那是第一名。他的私房钱,藏煤气罐底,藏旧鞋内,夹书里。但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他老婆火眼金睛,一一挖出“浮财”。老徐使出大招,在内裤前缝上一个小口袋,藏钱其中,还是被发现。他叹服,夫人的眼睛太毒辣了!他老婆边点钱边不屑,哼,你那地方什么时候鼓过?
镇长同学话音才落,全桌人笑翻了。镇长同学很是可惜地说,里面还有一张卡,存了五六年,有好几万元了吧,老徐想用来出书,还计划好了,书出来了,周年同学聚会时签名送大家。
镇长同学感慨,老徐这人呀,是有大把机会出书的。就说某次吧,要征收的苗圃基地老板把一个鼓鼓的大信封扔进他车里,要他多清点苗木数量,大信封被老徐从车窗扔出去,训了老板一番。假如他笑纳这笔钱,书早就出来了。老板投其所好,说他的文章见人见事见思想,有力度有深度有温度,不出书可惜了,暗示或明示出钱帮他出书。老徐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一概婉拒,一概公事公办。老徐也不是都排斥老板,比如吧,协调安置被拆迁的工厂搬迁异地开业,帮被拆迁的企业联系滞销产品销售,用老徐的话说咱们政商关系要“亲清”。
这时候,老徐的电话来了。说话的却是村民组长,镇长吗,老徐今天在我们村腿都跑细了,现在肚皮贴后背,我要留他在我家吃饭,可他说非要过去,说今晚他请客,得过去买单。我们收了他车钥匙。老徐这人呀,真是的,请老同学吃饭还客气,非得亲自到场,非得亲自出钱,欺负咱们镇长没钱吗?得了,镇长,老徐人留下了,你们喝得尽兴,拜拜。
两边电话都免提,老徐那边忘了挂机,嘈杂声和猜码声中飘来声音:
老徐,知道你现在财政吃紧,帮你宰了镇长大人。
嗯,好,省钱,出书,干杯。
老同学这边,笑翻了一桌人。镇长同学手抓光秃秃的大脑袋,嘿嘿。
尬笑,摇头叹道,老徐这人。他一仰脖子,一杯酒下肚,大饼脸却灿烂出弥勒笑。
大学同学周年聚会在邕江宾馆搞了两天。老徐的内裤在阳台迎风飘扬,同住者发现上面真的缝了小口袋,细看这条内裤有好几个破洞,劝老徐买新的。老徐摇头,不换,省钱,出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