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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说三题

2023-12-11陈力娇

飞天 2023年10期
关键词:小六宋城钟楼

▶ 陈力娇

究 底

小六在寻找教授,他近期遇到一件无比悲伤的事。他的母亲头一天还好好的,第二天就去世了,既不是脑溢血,也不是心脏病,就那么突然而急切地走了。

小六的第六感怀疑这里面有问题,会不会是保姆从中作梗,所以他必须找到教授,请他帮忙分析一下其中的蛛丝马迹。其实这其间,他已经错过了一次教授,那个人在垃圾箱找东西,既像教授,又不像教授。

同学小晴告诉他:“要想找到教授,不能看他在做什么,教授就是个变色蝶,和环境融为一体,他此时的行为,囊括了他彼时各个阶段经历的变化。”小六听了这话,眼前刚好有一只“长脖子老等”落在树上,它的站姿提醒小六,要想见到教授,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待。

小六选择了教授常去的公园,教授自得病之后,总来这个公园,小六把一条长凳作为居住地,白天黑夜都不离开它,除了每天去两次小吃部,其他时间一概在这里等。小六坚信教授的主张,既然教授把第六感、心灵感应、吸引力法则、灵魂等等,统统都归于量子理论,那他想见教授就不是一件难事了。

小六在长凳上住到第十五天,奇迹发生了。

天空飘起毛毛细雨,一件衣服轻轻地披在了他的身上,醒后的小六借着公园微弱的天光,看到坐在他身边的教授,惊呼:“你怎么知道我在等你呀?”教授调皮地用食指刮着小六的鼻子说:“量子纠缠啊,你忘记了?”小六哭了,是喜极而泣。

教授关切地问:“为什么要哭呢?是有比相逢更重要的事吗?”小六偎在教授温暖的肩头,喃喃地告诉教授:“我的妈妈死了,我很悲伤。”教授想了想说:“你要是知道你妈妈去了哪里,就不会这样悲伤了。”小六说:“我就是不知道我妈去了哪里,才无法自拔,找您就是想请您帮我解释,人死后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教授的思路神游了一会儿,说:“全世界都在找这个答案啊,都想知道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可是他们都没找到,只有一个人找到了,就是我们的老子。”小六诧异:“老子说过这事吗?《道德经》我读过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可是不像说的是生死呀。”教授耐心地对小六说:“老子对中华文化的贡献,恰恰命中了你提出的问题,他是在说,人是道所生,死后又回归了道,来是道,去亦是道,死和生又有什么差别呢?”

小六仰头望着教授,不知怎样把这个问题吃透,便问:“那什么是道呢?”

教授说:“道就是规律啊,老天爷,一年四季,白天和黑夜都是规律呀,人的身体也是规律呀,比如,三百六十五个穴位对应三百六十五天,二十四节脊椎对应二十四个节气,四肢对应四季,五脏五官对应五行五大洲,人本就是一张宇宙图啊,而道又是构成宇宙的物质条件,人又是从这物质中来的,理当再成为宇宙的一分子啊。”

教授说到这儿,皱起了眉头,他好像哪里不太对劲,果然他夹起公文包,站在小六面前说:“这节课就到这儿吧,下次见。”然后他像以往一样,洒脱地离开了。小六带着哭腔喊:“教授,别忘记来看我!”教授回应他:“放心吧,儿子!”

小六明白,教授的阿尔茨海默症又犯了,错把他当成了儿子。

说到底,教授打碎了小六的究底,并交给他一个硕大的谜团,关于愿景,关于道,关于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意念。悲伤如时袭来,小六的泪水如瀑布一样流起来没完,胸口的痛,也一阵比一阵强烈。

虽没唤醒小六,但教授却把小六撵回了家。一晃他有半个月没迈入这个家门了。保姆已经走了,桌上放着便条,让他把这个月的工资打到她银行卡上,或发到她微信上。小六想,不差和你沾点儿亲,我会去法院告你,还给你发工资?小六笃定,母亲的死一定与她有关,因为小六早就看出她不耐烦,不止一次碰见她逛商场。

母亲很能忍,从不对小六提起这些,她爱小六,不想给儿子增添负担。

小六没有马上给保姆发工资,而是去查监控,其中有一个细节小六很怀疑,就是保姆一次给母亲吃了两片药,那是一种大计量的缓释片,每片要分四次服完,可是保姆一边刷手机,一边漫不经心地给母亲拿药,两片药足足超出七倍的量。

这个细节很扎心,让小六的心猛然沉入谷底,莫非母亲是服药过量,造成晕厥,一睡再没有醒来?要是那样,母亲死得可太冤了。

时间已是夜里十一点,露宿公园里,让小六万分疲惫,可是这样的事,怎么才能弄清楚呢?是否真要惊动法院?小六想起教授说的量子纠缠,他在心里祈祷:“妈妈,你若有灵,就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母亲悄悄地来到他身旁,一边给他缝裤脚一边平和地对他说:“还是你教授说的对,人从道中来,也要到道中去,道是妈妈的来路和去路,能让我来,就能让我去,我终归是要退场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退场方式,别怪保姆了,那是道与我宿命的纠缠,道也是量子啊,它不曾离开过每一个人,一路相伴。”

小六醒来时,母亲已经不在,她的话,每一句都像和教授做印证。

警 钟

教授来到乌米寺,站在山脚下往上望,一片郁郁葱葱,万丈崖顶之上,一座不大的庙宇遮遮掩掩地耸立在绿浪之中,不算雄伟,却也高拔,颇有拨云破雾之势,教授想,终于到家了,以后这半生,再也不受小恶魔天安的气了。

天安是一家豪华酒店的老板,是教授最不喜欢的儿子。

乌米寺的香火不是很旺,就两个和尚,却都头发雪白,老眼昏花。年长的在敲木鱼,他已经九十三岁;另一个小和尚也只比他小三十岁,他在洗菜做饭。两个老头儿见有人来,屏神谛听,年长的说:“你到底来了,我们盼了你八年。”

八年前教授来过乌米寺,却不想两个和尚凭脚步声就知道是他。

教授说:“方丈可好?寺里又增人了?”小和尚说:“没有增人啊,还是我俩。”

教授说:“那怎么寺里的钟一直在响啊,在半山腰就听见了,不是有人敲吗?”老和尚说:“不是有人敲,是它自己在敲。”

教授说:“风吹的吧,风不吹,何以响?”老和尚放下木鱼,捋着胸前挂着的佛珠说:“没有风它也响,都三天了,打我记事起,就从没有这样的事发生过。”教授觉得蹊跷,放下包,自己倒了一碗水,喝后就上了钟楼。钟楼里的一口大钟,果然在无人敲的情况下,自己在摆动,声音不情愿地幽幽怨怨。

教授找了根木棒,企图控制住它,可是控制后的钟,虽不大幅度地摇摆了,却还是嗡嗡地小声哼,跟心脏早搏似的。教授很奇怪,凝神看了许久,终于明白了。

为了进一步确定想法,教授来到后山,后山离钟楼五百米,两山如亲兄弟一般,一高一矮,勾肩搭背,不用攀爬,自自然然就到了。但是教授发现,这两座山的土质不一样,一个岩石多,一个沙土多,这更证实了教授刚才的猜测。

晚饭时,小和尚热情地给教授夹地瓜,夹盐拌黄瓜丝。老和尚说:“也没什么可招待你的,菜和地瓜都是自己种的,这里菜不缺,粮也不缺,就是缺盐。”

教授从包里拿出两袋盐,小和尚一看喜出望外,说:“这太顶用了,钟楼的墙裂了,泥土里掺上它,墙会更结实。”教授说:“以后给你们多带些。”小和尚高兴得直点头。

老和尚说:“你在山上转了一圈,弄明白钟为什么不敲自鸣了吗?”教授说:“明白了,是乌米土在作怪,你不是和我说,建钟楼的土是从乌米山弄来的吗?”小和尚接过话茬儿:“对呀对呀,都是我们俩从五百米开外背回来的。”教授凝重地告诉他们:“所以乌米山要崩了。”老和尚一惊,追问:“就因为我们用了它的土?它就和我们发脾气?”教授说:“不是发脾气,也不是它的土不让用,是因为钟楼的土是乌米山的儿子。”

“儿子怎么了?”小和尚凑近教授问。教授说:“你看啊,既然钟楼的土是乌米山的儿子,那母亲有病,儿子一定最先知道,母子连心呀,如今儿子不住地抖,钟就跟着鸣,也就是说,它的母亲病得不轻呀。”

小和尚有些慌,焦急地问:“那我们怎么办?乌米山崩了,庙宇还会好吗?”老和尚安慰说:“莫急莫急。”他问教授:“你凭什么这么肯定,有根据吗?”教授说:“非常简单啊,量子纠缠啊,两个有联系的物体,不管离得多远,都有感应啊,就如我一来,你们没见到我,却知道我来了,为什么?就因为我曾来过呀。”

小和尚说:“有道理,如果你没来过,我们是听不出你来了啊。”教授赞许地向小和尚点头。可是一边的老和尚却坚定地说:“即便这样,我也不走,我要和庙宇死在一起。”小和尚说:“那我也不走,师傅都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教授说:“不是永远离开,就是去五色山待几天,危险过去就回来。”

小和尚说:“倒是个好办法,不然下次你给我们带盐,我们怎么能收到呢?”老和尚比较执拗,他问教授:“为什么去五色山就没有危险了呢?”教授说:“庙宇没动呀,庙宇的土是五色土啊。”小和尚拍着手说:“太对了,庙宇的土是专门从五色山弄回来的,累死一百八十个和尚呢。”

老和尚不再吭声,他进入了打坐状态,小和尚见师傅已经入定,他也跟着入定。教授无事可做,就一把一把从兜里往出掏纸条,每一张都是那个叫天安的儿子给他写的,有一百多张,目的是怕他走丢了,找不到回家的路,就在每张纸上写上他们家的地址,恳请好心人把他得了阿尔茨海默症的爸爸送回来。

纸条揣遍了教授的各个兜,上衣兜、裤兜、领子上的装饰兜,兜兜都是。

教授把它们掏出后,放在蒲团上一张一张地配对,他要配出一副扑克牌,等老和尚和小和尚打完坐,好与他们一起玩“斗地主”。这当儿的教授,已与刚才判若两人,大脑开始混沌,甚至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天亮时,老和尚和小和尚一同醒来,老和尚望着平静如初的窗外对小和尚说:“多亏没信他。”小和尚的眼神儿比老和尚好,他看到每棵树干上都被教授贴上了“封条”,答道:“不信也对。”

钟还在响,纸条在飘,彼此任性地辉映。

占卜者

做梦他都想在旅游区开个茶吧,一是为了纪念自己的前妻,二是为了赚点钱,把小鸥接回来。小鸥在上海,买不起房,工作也很飘摇,声称他什么时候挣够五百万,她就和他结婚。

但是批件批不下来啊,董萧是旅游局长,是他大学的同学,她说什么也不给他这一纸许可,理由很简单,那个地方是地震带,不想让他连本带利都搭进去。他气得没法儿,质问她:“你怎么就知道是地震带,我来这个城市三十年了,也没见有过一次地震。”

董萧说:“忙啥,是地震带早晚要地震的嘛,不让你投资是对你有好处。”

这事一拖就三年,他手里的三百万也眼看着就凑齐了。这天他又来到董萧的办公室,见董萧一个人在看《易经》,他不看到这本书还不生气,一看到话就说得尖酸刻薄:“你就指着它活吧,难不成你准不准许我开茶吧,也得它说了算?”

董萧私下里研究《周易》,这在大学时就不是秘密了。同学们谁有事都找她摇一卦,有时准,有时不准,不准时董萧会说:“瞬息万变,我中有你,你中有他,不准就是准,准也不是最后的结局。”

现在他看董萧又在痴愣愣地发呆,就一屁股坐在她对面,有些不悦地说:“没算算我啥时可在旅游区开茶吧?”这回董萧没说不让他开,只说:“你摇一卦,我看看你有没有此财路。”说着把三枚古币扔给了他,可是他不想摇,他不信这个。

正赶这时,董萧桌上的电话响了,主管文化的副市长找她,董萧就对他说:“你坐啊,我去去就回,说不定给你带回好消息呢。”

董萧还真说话算数,真是去去就回了。回来的董萧对他说:“这回你不用想开茶吧的事了,有人为你开了,市长招商引资,在那里建立宋城,把宋代的繁华带到现今来,投资半个亿。”

一听董萧这话,他更气了,他说:“你就是为他留着的,建宋城就不破坏森林了?一个茶吧才几十平米,叫个城就比它大几十倍吧?”董萧说:“这个不能那样看,宋城给全市带来的税收怕是一个茶吧代替不了的吧?”

“别跟我耍官腔!”他一甩袖子走了,走到门口又丢下一句:“你这女人是万人之上,一人之下啊。”言外之意在诋毁董萧和副市长的来往,董萧也不气,又在看桌上的《易经》。

宋城说建就建起来了,五月份动工,十月就建成了,规模那个大呀,占地十五万平方米,集旅游、餐饮、影院、游戏厅、剧场、魔幻屋于一体,里面的一切装修、打扮、服饰都是宋朝的复古,每天吸引天南地北的游客达一万之多。

更让他不能理解的是,董萧不让他开茶吧,可她自己却开了一个,当然不是她出钱,而是旅游局以第三产业之名开办的,耗资也是三百万。地理位置正是他看好的那个地块儿,在一座大山的腋下。那大山高耸百丈,像个壮汉一样把茶吧紧紧地裹在胳肢窝下,而且生意也火,一天纯收入五千,看样子不到一年,底子钱就能挣回来。他看到这结果,从心里不待见董萧了,以前对她的不满,都是半真半假,现在就没有假全是真的了,以至几次的同学聚会他都拒绝参加,总之他一次都不想见到她,下辈子也不想见到她。

小鸥听说他没开上茶吧,就不想和他结婚了,其实小鸥是不想离开上海。

他在万分沮丧的情况下,想一个人奔赴西藏,到那个没有烦恼的地方静一静,想一想人生。走的那天早上,他特意翻了翻手机,手机里的新闻报道:宋城昨晚发生了大事,一幢小楼一眨眼就没了,当时正有近百人在小楼里开茶话会呢,谁都说不清这近百人是死是活,有人调侃说他们穿越了。

这些他都不信,一个不信《易经》的人怎么可能听信传言?但是在进入安检门时,他却改了主意,取消了这次旅程。他首先给董萧拨了个电话,但是里面是盲音,他有点慌,莫非是真出事了,她会不会与那近百人一起也在茶楼?

不用说,他打车去了宋城,果然像他想的那样,宋城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大大小小的车辆被拦在警戒线之外。他想挤进去看个究竟,可人群密集得没有缝隙。

他不挤了,登上了远处的九层宝塔,他选择了最高层。宝塔由于离茶楼最远,上面看热闹的人并不多,观者正东一句西一句地乱猜,一个老者说:“十有八九啊,是被大山埋了。”另一个说:“不像吧,你看那大山,才倒下几棵树啊?”一个中学生说:“说不定被外星人带走了?他们从来都悄无声息的。”

听了他们的议论,他遥望旅游局的茶楼方向,确实什么也看不出来,和根本就没有盖过楼一样。他的心一沉,想到了楼兰古城,不由得心里一哆嗦,一个念头闪了上来:真该感谢董萧啊,感谢她那么果决地不肯帮他,如果当初她真的有所倾斜,那今天吞楼之事就是自己啊。

他正想着,小鸥来电话了,小鸥说:“我改主意了,不开茶吧我也嫁给你。”

他问:“为什么?”小鸥说:“董萧告诉我,今天是我答应你的最好时日。”

“董萧在哪?”他对着听筒喊,可里边传来空姐催促关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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