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帖（组诗）

易文杰

在凝视一滴海水的寂静里

我立足海滩，

仰望盛大的苍穹和山峦

平视这一片更为盛大的

——海口的海洋

海燕

也掠过

对这盛大的蔚蓝

抛下轻盈的眼光

在灵魂的对视里，

我看见

海口之海

的心镜

一滴海水

在落日的照射下，

闪耀着

柔软的尊严

储存着

水至刚的力量。

至柔至刚的寂静

澄明

一滴海水里

也有一片彩虹：

折射出

七色的光芒

每种颜色都像

石榴籽

一样

紧紧拥抱在一起

从一滴水

到整片蔚蓝，

清澈见底

的共同体美学

一滴海水里

也有

一片

共同体的世界……

在凝视一滴海水

的寂静里，

天下

小了起来

你我的肉身

小了起来

而心灵的共同体

却越来越宽广……

像刚看到这个世界那样蓝

而当一滴海水融入一片大海

正如一片歌声融入一首乐曲

和波浪的韵律一起

编织歌唱祖国的十四行诗

整片蔚蓝的共同体美学——

大海呵。当黄昏逝去，童心未泯的繁星

把闪耀的童心都倒映在你的里面……

海水，无私地向一切展开容纳的怀抱

繁星，让汹涌的海兽突然平息。

平静了一瞬，

却像平静了一个世纪。

如叶落归根般平静。

海水平静了一瞬，

继续不休不止地把蓝色汹涌

月色半旧，风声半旧

而那大海永远像不曾衰老那样蓝

没有棱角也无边无际的蓝

超越一切众声喧哗的蓝

像刚看到这个世界那样蓝

汹涌了一日，就像汹涌了千万年那样蓝……

水天之际，共同体的美学

浪潮里，

大海新的泡沫

取代

旧的泡沫

而永恒地

汹涌的泡沫里

凝固着

琥珀一样蔚蓝的永恒

与国无疆的

永恒里

是每一个蔚蓝的

刹那

是袅袅不尽的

寂静

是万物有灵的

南音

——初生的小鱼儿

饮下星星的倒影；

星星的倒影，

在海上反刍着澄澈空明。

腾飞的大海！

你的蓝色

是共同体的元素

元素周期表里最独特的元素

涤荡万古愁呵！

共同体的元素，

任何镜子和窗子

都无法还原你的美：

水天相接之处

祖国的大海和祖国的天空，

心房连着心房，

连成一片共同体的美学……

致苏东坡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夜深无寐不能眠。遂一如不识字的春风

翻开你的平生。发现处处都是清癯的骨。

眉山的飞鸿从雪上踏起。

留下的不仅是指爪……

譬如月圆的词。不曾坏韵的韵脚

升起婵娟。一缕澄明的光独自从北宋旅行——

送至一个个长夜。照顾和照耀历代的星辰。

哪怕是一个个小小的卑微的书生。

譬如如水的文清洁了污泥的精神。

你一泓甘甜的泉从黄州开始流淌。

流入从玉皇大帝到卑田院乞儿的灵魂。

极富滋补的饮料。饮此泉天下无一个不好人。

譬如放达的心搏动荡起余音。坦荡了坎坷

的山岭。

一身豪放的血。关于天下的情怀。从蜀开

始奔涌

涌向汴梁杭州黄州惠州儋州。一路从首府

到南荒。

最后剩下一滴血，依旧能用黑豆和人文滋

补海南。

处处都是清癯的廉骨。在你的诗文中拆下

一把。

就足以当作火炬照亮前路。最后剩下一根

脊梁

和冷布衾。就足以撑起暴风雨中将倾的桄

榔庵。

以及两宋的天地。

东坡，你的词集是一部大书

蹀躞。我在里面苦苦寻觅你。

无需赘言你的伟大。我只想寄一封信

告诉你：若你重回海南，

我想和你虚度几天时光。

譬如为你做一份东坡肉。

“慢著火，少著酒，火候足时它自美”。

我牢记你不朽的箴言，绝不放一点水。

美馔——我买来七两农家淳朴的土猪五花肉，

加上冰糖生抽老抽。再倒入上好绍兴花雕酒

旺火煮开——体温加上极小的文火慢焖而熟

文火就像缓慢的时光，蓬勃向上的香荡漾

馥郁的芬芳。

缭绕于人把筋骨渗透。心中猛虎也跃出细嗅。

最后转旺火蒸，外有棱角而内里已软糯酥烂。

肥而不腻入口即化，美妙且古老的中国味道。

心里的书名号化作了惊叹号。

做完东坡肉再做一份东坡豆腐。

锋利的菜刀起落，把豆腐的云朵切成长方块，

切得千山万水，切得云卷云舒。

再悠悠地撒点盐和面粉，悠悠。

再用油锅把洁白炸成诱人的金黄，捞出沥干；

尔后绝对记得往锅里放油。

煎开后，添入盐豆腐香菇冬笋火腿葱姜料酒。

添上半勺汤，用文火煨焖。

焖，把色香味光影声色春花秋月焖成。

再用大火烧干汤汁，即可出锅装盘啦。

外酥香内软嫩，

让人冷颤的雪意化作了热气腾腾的春。

和先知的鸭子一起，我们共享春江水暖的

欣悦：

春江水暖，正适合把鲜鱼开膛。

做一尾你最钟情的东坡鱼，

配上瓦上飘渺不定的春雨。

此刻，海南和幸福位于同一个经度

儋州的书桌和饭桌不再摇晃。

除了肉，当然记得给你留下荔枝、龙眼、

石榴、李和桃

“先生一笑而起，渺海阔而天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