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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整体性存在中的自由创造
——论谢林想象力理论的三重面向及美学内涵

2023-12-11章文颖

文艺理论研究 2023年4期
关键词:谢林神性理智

章文颖

“想象力”是西方美学中一个历史悠久的概念。它曾长期被视为一种低级的、不可靠的心灵能力,在真理和道德性上受到质疑。直到18世纪,随着浪漫主义思潮的兴起,想象力因为和艺术及天才的密切关系,其价值才得到重估(Schulte-Sasse 89-90)。谢林正处于想象力在西方美学史上从边缘划向中心的转折期。想象力理论在谢林的先验哲学、艺术哲学、自由学说,甚至整个哲学体系中都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国外学界对谢林想象力理论的研究较为深入,有专著和专论。论题涉及想象力的辩证活动与谢林艺术哲学体系合法性的确立(Barth 15-146)、想象力理论在谢林前期文献中生发的过程(Summerell,“wie die Vernunft” 291-315;“The Theory” 85-93),以及谢林的诗性想象理论对海德格尔的影响等(Yates 97-120)。20世纪80年代末,国内学界有学者关注到康德和谢林对想象力“认识创造机能”的发掘(王天成 49—54,48);后来黄冠闵从艺术直观和“形构”的角度阐发了谢林艺术哲学的内涵及其形而上学基础(黄冠闵 61—88);翟灿在其谢林艺术哲学研究专著中简要论及了理智直观的想象力属性和绝对者的“神性想象”的创世性直观活动(翟灿 67—68,264—266);先刚近来在论文中也提到了谢林想象力概念的特殊哲学意义(《“建构”与“反思”——谢林和黑格尔艺术哲学的差异》 10;《试析谢林艺术哲学的体系及其双重架构》 8)。但国内学者对先验想象力关注的焦点大多集中于康德和海德格尔,①或把谢林作为先验想象力理论的一个环节,突出其创造性直观的认识功能(崔巍 72—86)。

本文从神性、诗性和自由三个维度来把握谢林想象力理论的核心结构,阐明谢林如何在前人基础上,将想象力推进为自我和世界共生共存的本体性力量,贯通人的身心,使人达成整体性生命存在的状态。

一、 想象力问题的“黑洞”:柏拉图和康德理论的先行考察

柏拉图和康德对想象力的思考,是谢林想象力理论最重要的两个源头。在想象力问题上,他们二人都遇到了难以克服的矛盾,突显了人类想象力谜一般的复杂性。

想象力的重要性在柏拉图哲学中游走于最低和最高两个极端。在认识论层面,柏拉图认为“想象”是一种借助影像来思考的能力,和信念、思想、理智相比,是最低级的认识能力(《国家篇》 221,223),但他又认为心灵需要借助对理念老家的回忆来不断恢复自己应有的真知,而回忆正是想象中的联想。在诗学层面,柏拉图一方面认为诗性想象会制造出虚假的知识而走到真理的反面;另一方面,敬畏艺术活动的最高境界——诗的“迷狂”,它可以使人超越神志清醒时的水平(《斐德罗篇》 102)。在宇宙论层面,柏拉图在《蒂迈欧篇》中提出一种结合最高理智的神性想象:宇宙是造物主运用神性理智想象而成的神圣的艺术品,通过这个永动的形象,个体的理智可以联想和感应到理式和世界灵魂的存在(《蒂迈欧篇》 171—172,175—176,178—179)。想象因而涉及世界的本体,提供了人智和神智相沟通的可能性。②

康德警惕于人类理性力量的界限,他不想像柏拉图那样将知识体系的根基建立在来源不明的原理上,使哲学成为虚构(KrVA3-5=B7-9)。③康德非常重视想象力的作用。他认为,想象力是灵魂的一种既“盲目”又“不可或缺”的功能,是我们全部知识的前提(A78=B103)。感性和知性作为人类知识的两个主干或共同出自一个不为人知的“根源”(A15=B29)。先验想象力是将感性杂多与统觉的先验统一性结合起来,从而联结感性与知性两端的一种先天综合能力(A123-124),与知识的根源形成了某种关联,但并不等同。康德给想象力确立的这种先天综合功能为谢林用想象力连通理论和实践哲学最终直观绝对者的思想提供了理论种子。

但康德对想象力在先验哲学中的地位游移不定。在《纯粹理性批判》第一版中,康德把想象力看作人本原性的心灵能力,和感官、统觉并列为三种“主观的知识来源”(KrVA115),先验想象力的必然统一性甚至还先于先验统觉,是一切知识和经验的可能性的根据(A118)。但在第二版中,他不再强调想象力根基性的先验意义,而是引入了“知性行动”的概念来指称一切感性的和非感性直观的联结(B130)。他将所有经验和先验知识的综合统一规则都归属在知性的范畴能力之下(B164-165),把想象力从与统觉(知性应用的基础)并列下降到了知性的从属地位,它游走在感性与知性之间,是知性对感性的一种作用(区别于纯粹凭借知性的理智综合)(B152),从而削弱了想象力在思维中的本原的规定性和自由度。

不过,康德在想象力中发现了超越性的诗性因素。在《纯粹理性批判》里,他认为想象力是“人类灵魂深处的一种隐秘的技艺(verborgene Kunst)”,用“构形”的方式联结直观与概念:它通过先验产物“图型”(Schema)和经验产物“图像”(Bild),把感觉表象纳入知性概念之中(KrVA140-142=B179-181),使理智感性化,同时使感性理智化。虽然此处康德仅在认识论意义上论述想象力,但想象力这种给理智以形象,从而在直观中把握普遍的基本功能在审美活动中仍然有效。在此书的最后,康德指出统摄整个体系有机统一的理性理念需要一个与其相一致的图型来实现(A832-833=B860-861),而图型正是想象力的产物。在《判断力批判》中,康德更是认可了审美的想象力具有合目的地振奋精神自由、超越经验界限、展示对应于“理性理念”的“审美理念”的作用(KdU167-168)。④在审美判断中,想象力不受知性范畴的规定,而是依据合目的性法则,自由地与知性协作,用形象表现出不确定的理念。尤其在崇高判断中,主体感性能力在自然的威力下受到阻抗后,想象力会激起内心超感性的理性使命感,努力把自然当作理性理念的图型,超越知性与理性关联,从而与不确定的理性理念相一致(KdU102-103,111)。这里,康德开启了想象力与绝对理性的直连模式,后来谢林将其发展为理智直观和美感直观合一的想象力理论。

柏拉图和康德在想象力问题上表现出了一致的矛盾:它可能是一种最低级又最高级、既虚幻又真实的能力。两位哲学家都敏锐地意识到想象力面临的是人类先验意识领域所涉及的一个巨大的理论“黑洞”——人类意识和世界存在究竟有何关联?而这正是谢林想象力理论所直面的核心问题。

二、 作为神性想象的“理智直观”

在前期同一哲学中,谢林将“想象力”作为关乎整个哲学体系实在性和完整性成立的根本要素来看待。他注意到了康德认识论中的矛盾:把直观(Anschauung)既作为知识的起点和基础,又作为最低级的认识能力来贬低。谢林立场鲜明地认为,直观是“人类精神(Geist)中最高的东西,我们所有其余的知识都从它那里借来了价值和现实性”,因而涉及的是理性的最高问题。既然康德把想象力的综合视为形成时空直观形式的心灵(Gemüth)行动,那么它就是心灵经验世界最初的行动方式(Schelling,Abhandlungen355)。这也是意识和意识对象同时形成的知识活动的起点。

想象力所涉及的原初知识,正是人类一切经验知识的本原——绝对者。谢林认为,真正的知识学必须奠基于一个超越主客体对立之上的绝对同一体,才能牢固地弥合现象界与本体界的分裂,形成科学完整的哲学体系,否则主体意识和客体存在必然只能局限在各自的范围内而无法最终相互确证,人就永远只能获得偶然且有限的关于世界和自我的知识。这个绝对者包含并孕育自我与世界的大全,和上帝的概念相同。但“上帝”或“绝对者”在谢林哲学中是整个体系的本原,代表的是“万物的最高解释根据”,而不是纯粹神学意义上的作为特殊客体的神(Schelling,Stuttgarter423)。⑤作为体系的最高本原,绝对者一定是无条件、无中介、无限的存在。他是完全非客体化的,否则就需要一个更高的本原来设定,所以无法成为意识的对象,不能用任何原理、概念或感觉来认识。他既然不能通过其他条件来认识,就只能通过自身的存在来认识自身。这就是说,绝对者自身的知识活动就是他存在的方式,他的存在与认识的原则必须同一。而这种在绝对者自身之内,不涉及任何感性客体的自我生产和自我确认并行的活动就是“理智直观”(intellektuale Anschauung),在其中,绝对者通过思考产出自身(Schelling,VomIch163,181)。

根据理智直观主动设限和被动受限活动绝对同一的本质,它其实是自我“同时创造自己的对象的知识活动,是一种总是自由地进行创造的直观”,在其中“创造者和被创造者是同一个东西”(Schelling,System369)。⑥理智直观是主体对自身存在和创造活动的直接意识和行动,这实际上就是一种理性的想象力,因为想象正是兼具自我创造和认知双重能力的本原的精神活动。谢林曾清楚地指出想象力和理智直观的这种创造和认知合一的本质同构性:

想象力(Einbildungskraft),作为连接理论和实践能力的中间环节,在它依赖于对象的认知这一点上和理论理性相类似,在它自己生产出它的对象这一点上和实践理性相类似。想象力通过它将自身置于对这个对象完全依赖的境地——一种完全被动的状态——主动地将对象生产出来。这个想象力的造物在客观性上缺失的东西,想象力自身通过被动状态来弥补。这个被动状态,是它通过一种自发行动,自愿地针对那个对象的观念设想的。因此,想象力可以被解释为一种能够完全主动地将自身置于完全被动状态的能力。(Schelling,PhilosophischeBriefe332n)

谢林将理智直观引入先验想象力,把主动与被动、创造与被造这两个矛盾面合为一体置入想象力的本质之中,就一步跨过了康德为想象力的自由活动划定的界线:想象力不是受制于知性的感性综合能力,而是根植于绝对理性、为经验意识同时设立对象和自我的原初直觉。在这里,柏拉图和康德对想象力定位问题的矛盾解决了:想象力是感性与理性的直接结合,它既是最初的知识活动,也连通着最高的知识本体。

谢林的绝对者自我创造主客体的动态结构显然受了费希特自我设定非我的知识学原理的影响(费希特 134—136)。但和后者的主观唯心论立场不同的是,谢林的绝对者超出了人的意识,是一个比人和自然更高的存在,它通过理智直观的想象活动从自身之内建构出自我和自然,从而确认自身。这种想象其实是造物主意义上的世界本体的生成活动,具有神性创世的意义,是一种形而上学意义上的“神性想象力”(die göttliche Einbildungskraft),它“作为绝对的生产把统一传给多样[……]作为创世建立了存在的宇宙,存在的客观性的一面因此占主导地位,从而对哲学有一种本体论的意义”(Barth 58)。所以,原初的想象活动不仅是主体认识论的问题,它同时涉及宇宙的存在论。

作为神性想象的理智直观也是人洞察绝对者的方式。人的理性与绝对者的理性同源,本质上相同,只是受到了经验知性的限制。所以对人来说,神性想象并不是一种外在的、凌驾于其上的神力,而是一种高度内省的直观能力,人通过它和绝对者沟通,从而直观到绝对者的存在。谢林说:“我们心中都有一种隐秘而又奇妙的能力,它能够将我们从时间的变化中撤回到我们内心的最深处,回到那个解除了所有在外部世界增加的东西的那个自我,并且在那里,在不变的形式中,我们直观到了存在于我们内心中的永恒(das Ewige)。”(Schelling,PhilosophischeBriefe318)谢林为我们清晰地勾勒了理智直观的内向活动路径:从时间变化中的经验自我回到不受经验世界干扰的先验自我,再从先验自我稳固的心灵活动中直观永恒的绝对者。这种内在直观是不依赖任何客体,也不受时空形式和因果律限定的先验自我的直觉体验,先于一切感性和知性。它是人全部经验活动的先验根基,是无意识自我和有意识自我的临界,因而是人类一切知识活动的起点。

至此,神性想象在人类心灵活动中的基础性作用就确立了。从存在论层面看,它从绝对者内部创造出了自我和世界,并成为两者关联的纽带;从认识论角度看,它又是自我和绝对者内向沟通的直接体验,是全部经验知识生发的基础。神性想象的观念,显然受到了柏拉图宇宙论想象的影响,有浓重的神秘主义色彩,但谢林的基本理论立场仍然是哲学理性的。

去除神学因素来看,谢林所谓的“绝对者”是整个科学的世界观体系自明的最高原理,是最高的真理,也是知识的本原。这个超越一切对立的原初知识不能用抽象思辨或感性直观获得,只能用神性想象的方式来把握。人只有在对绝对者的洞察中才能直观先验自我,从而真正领悟自己存身于世的根基,使追寻确定的真理成为可能。神性想象的本质特征是一种基于宇宙创世活动的创造力。神性想象连接着自我和世界,它一方面创造着世界存在,一方面在人的意识中进行着自我认知的活动,建立起人与世界的根本性关联,把人纳入世界存在的整体。换言之,人正是通过本原的想象和世界沟通,世界才成为关涉自我的、与我共生共存的世界,否则它将只能是对我封闭的、对立的存在。在这个意义上,想象的创造涉及存在之真。

三、 诗性想象的“内化塑造”

神性想象为谢林的哲学奠定了本体论基础,但仅仅诉诸浪漫情怀并不能轻易解决所有问题。理智直观虽然可以沟通绝对无限,但这种回到先验主体、洞悉绝对永恒的高度内省活动,自身却面临着严峻的虚无化的危机。理智直观是主体经验的极限,再往前就要进入超验的绝对状态。当人们把自我完全投入到世界中去,以消解自我的方式达到同一,这种自我直观客观化的做法会让人陷入迷狂(Schwärmerei)。此时,“人们将对自身的直观看作是对一个自身之外的客体的直观,把对内在理智世界的直观,当作外在于自己的超验世界的直观”(Schelling,PhilosophischeBriefe321)。这就是理智直观常被认为是一种幻觉的原因。而当人们完全撤回内心的绝对永恒时,世界便又会在我们的直观中迷失(319)。在这个没有任何对立和客体的绝对者之中,人也不会再有自我意识,一切陷入无尽的绵延,过渡到“非存在”(Nichtsein)而消亡(324)。这就是大部分人都意识不到这种理智直观的先验想象力,也洞察不到绝对者的原因。

所以,想象不能仅仅停留在绝对者之中,它必须继续向经验领域推进,在受限中形成主客体的对立,使绝对自我跨出同一的虚无,迈入差异和多样的经验世界获得现实性。但同时,绝对者还要保持与自己绝对同一状态的本体性沟通,否则世界就会失去存在的根基。谢林说:“但没有对立就没有回归,没有对象就没有反思。这种纯粹指向客体的行动是有生命的,在自身之中迷失的行动是死的。但是人既不应该是无生命的,也不是只有生命的存在(Wesen)。他的行动必须走向客体,但他也同样必须回到自身。”(Schelling,PhilosophischeBriefe325)为了拯救遁入虚无的理智直观,想象力必须从先验无意识向经验意识领域延伸,使理智直观客观化,绝对者被实在地经验到。这就是说,绝对者要在经验世界创造出意识的对象和有意识的自我,并直观到两者的绝对同一性,才能形成实在的知识。这个创造并直观自身的活动就是想象。在《先验唯心论体系》(1800年)中,谢林把想象力解释为摆动于对象和自我之间并进行综合的“创造性直观”(produktive Anschauung)(Schelling,System435)。⑦它的内在双重结构包括:从同一中分离,创造出对象;再从对象中直观同一本质,回归自身。绝对者的自我意识就是在创造具象和抽象反思的循环往复中,通过直观形象与本质的综合不断提升的。整个体系就是绝对者不断创造自己、实现自己,最后在自己的产物中认出自己的“自我意识不断进展的历史”(Schelling,System331)。谢林的想象力概念正是在绝对者的这种理念与现实的辩证活动的结构中得到理解的(Barth 57)。

想象力承担着自我与世界、有限与无限、意识与无意识领域之间分离和沟通的作用。这一属性决定了想象力天然具有一种美学特质。一方面,“美的真正本原”就存在于自我与世界分离与再次统一的过程之中(Schelling,PhilosophischeBriefe285)。谢林认为,当个体自我与绝对者分离之后,他可以选择面对绝对者的强力奋起反抗直至毁灭自身,从而在实现其自我力量的最高瞬间回归同一,表现出自由精神的崇高;他也可以自愿放弃斗争,默默地屈从并献身于绝对客体,表现出静观世界的纯粹美(284—285)。另一方面,绝对者通过想象力不断在创造和反思中直观自我。这个自我实现、自我确认的行动中酝酿着审美的情绪。因为理智最终会在“完善的自我直观”中“感到惊异和荣幸”,获得“对无限满足的感受”(Schelling,System615)。这种近似极乐的感触就形成了美感。哲学和美感创造都以主客体无限对立为起点,以对立消除而告终。想象力是使主客体分离又汇合的心灵活动,因而在知识活动的最初和最高级次中发挥才能,谢林称之为“诗才”(Dichtungsvermögen)(Schelling,System626)。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谢林认为哲学应从诗中诞生并得到滋养,且最终带着所有的科学再流回曾经由之发源的诗的海洋(629)。哲学思考需要想象的创造,但它是理智直观纯粹观念的内向活动,无法被大多数人理解。只有在艺术的美感直观中,想象力才能实现主体与客体、意识与无意识的完满结合,从而使理智直观客观化,实在地反映绝对者。这就是“想象力的美感活动”(ästhetischer Akt der Einbildungskraft),也是艺术的创造活动,它的产物是艺术作品(351)。

想象力在经验世界创造出客体,实现了无限者到有限者的转化,其实质是理智通过塑造活动为自身设限并直观自身的行动。在同一哲学顶峰时期的《艺术哲学》(1802—1803年)中,谢林更深入地阐释了“想象”的概念,并进一步强化了其美真同一的性质。他从词源学的角度,结合同一哲学的原理来理解德语“想象力”(Einbildungs-kraft)一词的内涵,将其解释为“一体化塑造”(Ineinsbildung)的能力(Schelling,PdK386)。⑧德语“Einbildungskraft”可分解为“ein”“Bildung”和“Kraft”三个词,字面意为“内化构形为同一之力”。其中除了“Kraft”(力)的意思比较明确外,另外两个词根都有复义。“ein”有“一”和“进入”两个意思,“Bildung”有“形成”“形态”“组织”和“(知识)教育”等义,“Einbildung”相当于英语“in-formation”。于是这个词在理论背景中就有了复杂的哲学内涵,不能简单地理解为主体心意机能的“想象力”,而是一种使无限之物与有限之物相互内化、融合,从而塑造出一个观念与实在、灵魂与肉身同一的整体形象的能力,可译为“内化塑造力”,它是一切创造(Schöpfung)的基础(386)。围绕“Einbildung”一词,谢林还延伸使用了一系列有关形而上的想象性创造的词如“塑造”(bilden)、“描摹”(abbilden)、“渗透式塑造”(Hineinbildung)和“重塑”(Wiedereinbildung)等,使“内化塑造”(Einbildung)成为艺术哲学的一个核心概念(Barth 58n)。“Ineinsbildung”则是谢林自己根据他对想象力的哲学内涵解读而构造的一个词,由三个德语单词“in”“Eins”和“Bildung”合成,相当于英语“building into one”,字面意思是“相互进入并内化构形成同一体”,中文可译为“一体化塑造”。谢林用这个概念表示内化塑造达到无限者与有限者最高级次的同化(Gleichsetzung)状态(Schelling,Fernere422)。总之,“想象”一词在谢林这里突出了“融合统一”“创造构形”和“实现同一”的意义,有了德国观念论哲学特有的思想深度。它不再是流俗意义上的观念联想,也不是任意幻想。

对个体自我来说,通过创造性的“想象”,可以洞悉关于“同一”的知识,这也正暗合了词根中“Bildung”所含的“教化”之意;而从绝对者的角度来说,在多样和对立中实现同一化,正是绝对者实体化存在的方式。所以,谢林的想象力不只是康德、费希特意义上从属于理性的主体机能,更是“构成万物存在基础的能力”(Summerell,“The Theory” 89)。它不仅在艺术创造中,还在自然和精神等所有领域都发挥作用,是谢林建构全部哲学体系的方法论。只是艺术中的想象力更能实在地彰显绝对美,因而比较特殊。谢林称之为“幻想”(Phantasie),指在艺术中对想象力的创造再次进行直观(Schelling,PdK395),以示与其他内化塑造行动的区别。根据普遍者与特殊者在融合中主导性的差异,形而上学的想象有三种基本的塑造方式:范型式(Schematismus),即特殊者内化于普遍者,普遍者占主导;寓托式(Allegorie),普遍者内化于特殊者,特殊者占主导;象征式(das Symbolische),普遍与特殊的绝对综合(407)。这三种塑造方式对应于绝对同一在各个领域中三个辩证发展的潜能级次,贯穿在谢林包括艺术哲学在内的全部哲学体系之中。如艺术门类体系(造型艺术:音乐、绘画、雕塑;言语艺术:抒情诗、叙事诗、戏剧诗;言语艺术回归造型艺术:歌唱、舞蹈、表演艺术),自然界(物体、光和有机物),人类活动(思考、行动、艺术),科学领域(算术、几何、哲学),等等,不一而足(410—411,735)。在谢林看来,想象力建构万物存在的辩证法,即通过形式把原初知识表现出来的能力,正体现了“诗”(Poesie)的本义“创作”,是哲学中的诗性创作,一种根本性的创造力(Schelling,Vorlesungen267)。⑨在这个意义上,整个宇宙都是在一种有限与无限同一的形而上的艺术创构中生成的,而现实艺术的各种形态则显现了绝对者的不同级次,是绝对美的化身。

诗性想象的本质是内化塑造的能力。这种“塑造”包括三个方面的要素:首先是“创造”,从永恒的绝对自我中分离出对象和个体意识;其次是“斗争”,一旦产生主客体的对立,原来无限自由的精神活动就会受到限制,形成必然与自由、有限与无限、意识与无意识之间的冲突;第三是“认出”,主客体的斗争最终达到某种形式的和解,回归同一状态,并通过有限的形式表现出来,主体从中认出了源自先验自我的无限绝对。内化塑造的动态过程也是艺术活动的实质:艺术创作的冲动始于一种无意识的、源自内在生命的矛盾感(艺术灵感),驱使着艺术家“全力以赴地行动起来”,借助客观的、有意识的生产活动,将这种关乎生存(Daseyn)根本的矛盾在艺术作品中表现出来,实现所有对立的和解,最终达到“对无限和谐的感受”(Schelling,System616-617)。艺术就是这样一种在有限中显现无限的“美感创造”,它是“唯一的、永恒的启示”,让我们对至高无上者的绝对实在性确信无疑的“奇迹”(618,620)。想象的塑造活动只有在主体与客体最势均力敌的冲突中,即双方同时作为胜利者和失败者而消弭斗争时,才能表现出自由与必然的最高同一,实现绝对综合,这个过程充满了悲剧性的崇高。正因此,谢林将悲剧推论为艺术门类的最高级次,因为悲剧艺术通过悲剧主体所经历的自由与必然的冲突和最后矛盾的消解,完满实现了美感创造的辩证发展过程(Schelling,PdK690,697)。

诗性想象使想象力在求真的基础上又增加了审美的意蕴,成了认知与表现同一的创造力。我们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对它进行总体把握:第一,诗性想象是神性想象在现实世界的客观化,它是沟通观念与现实、无限与有限、无意识与意识两个世界的中介,是流连感性世界和追求超越理想双重意志的结合。这种同一化的过程在艺术中达到顶点。所以,真正的艺术作品一定是在有形的载体中表现出超越性的意义,实现有限与无限、特殊与普遍的完满综合。这种艺术塑造被谢林称为“象征”(Symbol),同义词为“意义图像”(Sinnbild),它既如图像般具体,又如观念般具有普遍而丰富的意义,因而是诗性想象的最高形态(Schelling,PdK411-412)。第二,诗性想象有其形而上的根基。它源自创世精神,因此绝对不是纯粹感性的任意联想,而是一种具有绝对理性深度的创造力。真正的艺术能够按照艺术的形式呈现出绝对的世界(350)。它应当是一种客观化的哲学形态,“是哲学的唯一真实而又永恒的工具和证书”(Schelling,System627)。第三,诗性想象同样离不开充满生命活力的感性世界。谢林认为美不是抽象的概念,而一定存在于多样的、具体的事物之中,并作为形象向我们显现。绝对者通过内化塑造进入经验世界,是无限者的个体化实现。在艺术活动中,丰富多样的艺术和美的形象用不同的方式揭示了作为整体存在的世界。

在同一哲学体系中,想象被视为感性化的理性能力。绝对者作为感性和理性的共同根基是想象力的源头和终点。在想象的构形活动中,人可以在把握到事物本质之真的同时体验到其感性存在之美。

四、 想象的“自由”

想象根源于绝对者的理智直观,是源自体系本原的创造行动。但想象力“一体化塑造”的本质结构中却蕴含着多样化创造的“自由”和绝对同一的“必然”之间的深刻矛盾。作为神性想象的理智直观是不受任何外力限制的自我创造,因而是最直接最自由的行动。但其中“理智除了力求返回它的同一性以外,没有别的意向”(Schelling,System430),则意味着所有的创造都必须遵循同一原则从发散的边缘回归中心。那么这是否还是真的自由的?人的想象和神性想象同源,但会在经验世界中受到更多的限制,那么人的想象又是在何种程度上享有自由?在其后期哲学中,谢林通过研究自由问题,深入体系根基内部,探讨了想象的原动力和规范机制,弥补了他在同一哲学中没有展开的重要问题——想象活动的道德属性。

从1804年的《哲学与宗教》开始,谢林逐渐转向后期哲学。在后期哲学中,他不再把理性视为体系建构的根本力量,因为世界不是建立在理性逻辑必然性之上的,而是在自由创生中实现的,充满了偶然和特殊性。理性只能在概念中把握事物理应如此的本质,却不能给出其实际如此的具体存在(Schelling,Einleitung171-172)。⑩于是,谢林把哲学思考的起点推进到绝对理性形成之先的某种超验意志和晦暗根据。想象虽仍是无限者实现个体化存在的根本性力量,但它不再是理所当然的感性理智,而可能受到非理性意志的作用。

在后期哲学的奠基之作《论人类自由的本质及相关对象》(1809年)中,谢林用一套神义论和神智论的话语来阐述想象力的自由本质,目的是巩固大全体系中一和多的辩证统一性。首先,绝对者作为体系的本原是观念者与实在者结合的活的统一体。他的最初存在是一种原初意志,是自己想要生育自己的“渴望”(Sehnsucht),也是上帝“实存的根据”(Grund)和他“内部的自然界”(Schelling,Freiheit357-359)。这个原初渴望就是整个体系保持自由创造的生命动力,是内生性的“一”,也是想象的原动力。但是,原初根据是先行的黑暗,充满了无序的混沌,它是一个无理智、不独立、不完满的意志,这个意志指向理智和秩序,它渴求明确地表达自身和被理解(359—360)。于是,上帝用神性想象把自己从原初根据中表达出来,先产生出观念性的自我肖像,形成了神性理智,即“永恒的精神”(360—361)。自此,原初渴望与理智结合成为“一个自由创造的、万能的意志”,继续用想象的方式将无序的自然界作为质料进行塑造,派生万物,形成有序、有形的世界(359,361)。谢林把这种从原初混沌中塑造出有规则、有形的东西的行动称为“真正的想象(Ein-Bildung,内化-塑造)”(362)。永恒精神伴随着神性创世活动被内化塑造到自然界,形成了一系列观念与实在、无限与有限的统一体,同时不断启示自身。神性想象所遵循的必然性是内在的、主动的自我设定,它的自由创造本身也是自我规定,其自由与必然是绝对同一的。

其次,人的想象根源于神性想象,但两者毕竟有别。神的想象是世间万物的原因,而人的想象只能赋予其造物“观念上的现实性”(Schelling,Freiheit347)。在上帝那里完满的观念与实在的统一性在人那里必定是可分离的。人作为受造物,虽出自与上帝同源的根据,但其灵魂独立于原初理智,是一个自由的存在,构成人的私己意志(Eigenwille)(362—363)。私己意志和作为普遍意志的理智不同,是纯粹的自然欲望。人的私己意志如果与理智结合进行塑造,就可以统摄各种力量,形成与神性想象一致的、趋善求真的统一体;如果以私己意志为最高意志,则只能努力从一堆纷乱的力量中塑造出虚假的统一体,形成“虚假的想象”(falsche Imagination),把人引向虚假的知识和淫乐(Lust),为自己的为恶倾向提供支持(Schelling,Freiheit365-366,371,390)。所以,为了能够进行真正的想象,人必须与神性理智沟通。而神性理智并非只是冷冰冰的理性,同时也是上帝之爱。人的意志只有在这种爱的精神的激励下,才能把晦暗保留在根据里,与体系趋向光明的神性秩序保持一致,创造出善的东西(361,365)。

从哲学视角来看,谢林对想象的自由本质的探讨另有深意。其一,整个世界的存在是创造性地自由生成的,而非机械因果律的产物,但它的自由处于保持体系完整性的理性规范之中。其二,想象的源头里有无序和晦暗的东西,这是原始的自然生命力,也是创造力的源泉。但真正的想象必须在理智的规范下对原始冲动进行取舍和塑造。人不可滥用意志自由而不加克制,任意武断地想象,这样只会使自己沉溺于感性满足,获得对存在虚假的认知。其三,人的真正的想象是基于对本原知识和存在之真的真理性追求,即在对 “原初智慧”的爱的激奋中,朝向绝对同一的理想进行有规范的塑造活动(Schelling,Freiheit415)。这种想象兼具道德和审美的双重属性:它既是人按照自己内心真知行动的“致良知”(Gewissen-haftigkeit),又会使道德生命升华为“优雅和神性之美”(392,394),因而是真正的诗性创造。

至此,谢林用想象力贯通了神性、诗性和自由三个维度,也同时展开了绝对者在现实世界所显示的真、美、善的三面图景。他将人的真正的想象揭示为建立在人性自由基础之上的神性与诗性的结合。这既为人的创造活动设定了最高的理想原则,也对其有陷入欲望和享乐深渊的可能性提出了深刻的警示。

五、 谢林想象力理论的核心美学内涵

谢林依据词源义将“想象”理解为“一体化塑造”的能力,使其不再是一般意义上的主体心意能力,而是贯穿整个体系的形而上建构原理,是最根本的创造力,即在“一”和“多”的辩证统一中实现万物存在的本体性力量。对人来说,想象力连接起思维从最初到最高的各个层面,是自我与世界相互融通的创构活动。我们主要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来总结谢林想象力理论的美学要义。

第一,想象是一种整体性的生命体验。谢林哲学奠基于“理智直观”的先验想象,这固然存在逻辑论证上的含混,但其可贵之处在于:告诫世人,纯粹的抽象思辨并非抵达大全真理的可靠途径,因为世界体系是观念与实在同一、处于自由创生之中的“活生生的整体”(Schelling,Freiheit356)。所以,谢林要提升直觉和经验的重要性,用兼具感性和理性,并在爱的激励下形成的完整的生命体悟来对抗知性对世界片面的、死气沉沉的理解。既然宇宙的本质是充满生命力的,那么人也要用想象的、激情的、灵与肉相结合的方式与其产生共鸣。谢林认为:“没有想象的东西,也就没有什么现实的东西。”(Schelling,System426)人只有通过想象活动,才能立足于自身完整的人性,建立起与世界活生生的联系,获得从大全的视角来把握真理的可能性。

第二,想象应当具有理性的深度。和流俗的见解不同,谢林坚持认为想象不只是感性的,也是理性的,甚至根源于和神性理智相通的绝对理性,是一种同时兼具形象和抽象两种功能的本原的心灵能力。想象和理性合一是谢林与黑格尔最大的理论分歧。黑格尔虽然也赞赏艺术和想象力对绝对理性的图解功能,但他始终认为最高的精神只能是绝对抽象的理念,绝对精神的发展轨迹就是不断去感性化的过程。所以,在黑格尔看来,“艺术和想象力并不是至高无上的东西”,因为这种感性的、直观的方式和最高的精神形态不匹配(黑格尔 357)。而谢林则认为“艺术对于哲学家来说就是最崇高的东西,因为艺术好像给哲学家打开了至圣所”(Schelling,System628),哲学需要艺术来激活、照亮。哲学和艺术是绝对者一体两面的实现(Schelling,PdK369-370),因为根据绝对者的内在本质,“理性和想象力是同一个东西,只不过前者位于观念领域,后者位于实在领域”(Schelling,Vorlesungen267)。哲学应当如诗一般生机勃勃,具有“一种哲学的艺术冲动”(264)。同样,真正的艺术也是哲学性的。谢林不重视经验联想的想象,他把那种没有理性引导的想象称为“感性形象的一种无规则的再现”,通过这种“虚假的想象”创作出来的艺术也不是真正的艺术(267)。谢林启示我们,想象是哲学和艺术共同的核心思维能力,它在给心灵带来鲜活的感性体验的同时,也表现出人们心中难以言明的“深邃的思想”(Tiefsinn)(Schelling,Philoso-phischeBriefe318)。如果说感性赋予了想象生动的活力和表象的素材,那么理性则为想象提供了活动的规范和思维的深度。

第三,想象是一种融通神性与人性的诗性创造,涉及人与世界存在的根本性关联,是连接此在世界和彼岸理想的桥梁。想象力有其奥妙的神性根源,其中既有原始的自然力,也有超越性的精神。真正的想象不仅限于主体心意范围,而是和神性创世相通的本原性的创造。它在理智的指引下,将观念与实在、灵魂和肉体进行一体化塑造,用具象来表现神圣的理念,同时使理念也获得实在。真正的艺术(绝美的事物)产生于这种想象,艺术因而呈现了事物原型的各种形式,在实在世界中昭示出理念的世界(Schelling,PdK386-387)。在谢林看来,绝对的“一”一定要通过特殊的“多”来实现自身。因此,为无限的理念创造多样的个体化存在是想象力的核心。诗性想象在无限与有限、观念与实在两界来回运作,沟通起人与超越的绝对世界的关联,引领人性向着真善美的方向实现真正的自由。

总之,谢林以康德的先验想象为切入点,借鉴了柏拉图诗性想象的浪漫情怀和宇宙论想象的宏大视野,将想象力上升到绝对理性的高度,构建起意识与无意识、自我与世界、有限与无限的整体性动态关联。想象力于是成为人获得完整生命存在的心意能力。它既是最直接、最原初的,同时也是最深邃、最高的心灵智慧。谢林想象力学说致力于理性与想象、哲学与诗的结合,体现了“精神哲学就是一种审美的哲学”的观念论理想(“Das älteste Systemprogramm” 97)。在谢林看来,当人用一种诗性创化的眼光来看待作为原初一体的自我与世界,那么世界将会以生命体的形式向人呈现出无限的深意。从中,人也找回了神性、诗性、人性圆融一体的完整自我。

注释[Notes]

① 如潘卫红:《康德的先验想象力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007年;房玉柱:《论康德“想象力”的二重结构》,陕西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7年;钱捷:《从生产性想象力到知性运作——关于康德的“超绝图型法”》,《哲学研究》10(2010):62—69,78,128—129;李伟:《无概念的图型化——康德论想象力与知性的协和一致》,《文艺理论研究》39.02(2019):209—218;苏宏斌:《审美图式论——试论康德图式概念的美学意义》,《文艺理论研究》36.01(2016):177—182,200;靳宝:《本源的想象与此在的有限——论海德格尔对康德先验想象力的解读》,《江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9.05(2010):61—66;黄旺:《走向高级先验论与象的本体论——基于想象力问题的历史性考察》,武汉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3年;韩振江:《“先验想象力的难题”——海德格尔与齐泽克对康德想象力的批判》,《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4(2015):74—80;王庆节:《“先验想象力”抑或“超越论形象力”——海德格尔对康德先验想象力概念的解释与批判》,《现代哲学》4(2016):58—65等。

② 谢林在图宾根求学时期专门研究过柏拉图的著作,尤其是《蒂迈欧篇》,并撰有研究笔记,参阅Schelling, Friedrich Wilhelm Joseph von.Timaeus“(1794年). Ed. Hartmut Buchner. Stuttgart—Bad Cannstatt: Frommann—Holzboog Verlag, 1994。《蒂迈欧篇》中关于神性创世、有机自然、世界灵魂、可见者是不可见者的形象、事物孕育生成等观念都对谢林后来的哲学思想产生了重大的影响,并在他的想象力理论中有所体现。

③ 引自KritikderreinenVernunft,缩写为KrV。文中译文参考伊曼努尔·康德:《纯粹理性批判》(第1版),《康德著作全集》第四卷,李秋零主编,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年,1—252;康德:《纯粹理性批判》(第2版),《康德著作全集》第三卷,李秋零主编,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

④ 引自KritikderUrteilskraft,缩写为KdU。文中译文参考康德:《判断力批判》(注释本),李秋零译注,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年。

⑤文中引自StuttgarterPrivatvorlesungen的译文参考弗里德里希·威廉·约瑟夫·冯·谢林:《斯图加特私人讲授录》,《论人类自由的本质及相关对象》,先刚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9年,107—191。

⑥ 文中引自SystemdestransscendentalenIdealismus的译文参考谢林:《先验唯心论体系》,梁志学、石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年。

⑦ 谢林并没有直接把想象力表述为“创造性直观”。但根据他在《先验唯心论体系》中对创造性直观的理论演绎,可以推断创造性直观和想象力的本质结构是一致的。他还明确表示,在创造性直观中进行活动的,是“使我们能够思考与综合矛盾事物的唯一才能——想象力”(Schelling,System 626)。

⑧ 引自PhilosophiederKunst,缩写为PdK。文中译文参考谢林:《艺术哲学》,先刚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21年。

⑨ 文中引自VorlesungenüberdieMethodedesakademischenStudiums的译文参考谢林:《学术研究方法论》,先刚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9年。

⑩ 文中引自EinleitungindiePhilosophiederOffenbarungoderBegründungderpositivenPhilosophie的译文参考谢林:《启示哲学导论或对肯定哲学的奠基》,《启示哲学导论》,王丁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9年,41—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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