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梢和天空也轻了 （组诗）

董懿霆

暮春

青绿色的小草遍地是

但我更加看重的是远处山峦

那峭壁上倔强的几株

它们让悬崖与光秃秃的石头

看起来不那么孤独和枯燥

而这样的倔强和绿色

在我的心里也存有一些——

此刻已是暮春，斜风细雨中

有几只鸟儿展翅飞过

它们奋力穿透雨幕的时候

既像归家，又像要与

同伴或天空相撞取暖

当它们一下子闯入我的视线

瞬间便把我的沉默和惊讶

同时带离了我的眼睛

枫叶

秋天一下子把红油漆

泼了出去

不是泼向宣纸

也不是泼向画布

它泼向的是悬崖边

那一棵枫树

此刻，晚霞已经退去

因此野径冷寂无比

接下来枫叶一下着火了

而路人发出惊叹

菊花

在秋霜和风的捶打下

野外和山上的野菊

竟然发出了呼哧呼哧的声音

它既不在清风中辩解

也不在枫叶的红中走上歧途

对此，秋菊的花瓣和根须

剜出了真诚而又裸露的内心

从而敢向秋天叫板

成熟的橘子

秋风中的灯笼

照着蟋蟀和蛐蛐长鸣

也能照着大雁南归

甚至让潺潺流水

有了疏远冬天结冰的节奏

可是橘子却不能

照见秋天和自己的眼眶

让皮肤和一瓣一瓣的果肉

哭红了眼睛

不信你去悄悄看吧

风从来不吹熄它

也不主动安慰它一下

老屋

从泸州到宜宾南溪的新声村

回到爸爸的老家

回到原本也属于我的故乡

需要开车和走一段

小车无法抵达的田间小路

临近破败的老屋时

我看见已故的爷爷突然

从墙角下冒了出来

而我，必须小心翼翼靠近

借着血脉的力量和温情

在心里悄悄地喊他

木桶

可以装满桶的一桶水

也可以装半桶

甚至更少

只要木桶其中的某块木板

不短缺，桶底不漏水

那么始终就会出现天空

投射下来的影子

比如每一个孩童和少年

必然就对浩瀚星河充满想象

成为其中一颗星星

至于它的发热和光亮程度

人们自然不必担心

因为每颗星星都是发光体

这一点本身没有悬念

三叶草

接受风吹和雨打

接受阳光及雨露的照拂

这些显得特别自然

那三片嫩叶，像人一样

围着生活的轴心不断展开

但是，没有人能够确认

哪片叶子最能抗风雨

哪片叶子又在风雨到来时

率先护住了另外的两片叶子

“如果一片是爸爸，一片

是妈妈，那剩下的那片

则可能是它们的孩子……”

“但它们倘若是兄弟姊妹呢？”

三叶草的叶子靠得如此近

以至于让人无法厘清其关系

此刻，阳光正照着的那个少年

蹲在一株三叶草旁边

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核桃树

同样开花命运却不一样

雄的花落，雌的结果

雄性的花黑着脸色

成了人们餐桌上的美食

而雌性的花束比它更不幸

经常接受孩童和大人的盯梢

以及石头和竹竿的敲打

甚至还有人拿着锤子等凶器

破开它的躯体

拿走了它努力保护的东西

于是，躯壳一下子破碎

而树梢和天空也轻了

原谅

别急，别急

我们刚从春天的花圃中出来

走在各自的路上

万紫千红或千姿百态

但都不惧怕风雨和雷声

待到夏季一过

有的必定由开花而结果

对花期不同的人来说

收成是早晚的事儿

及至秋天肯定会自己成熟

并积极地向人们展示

因为经过爱的呵护

和勤奋的汗水浇灌

总不可能真的颗粒无收

蚂蚱

在秋蝉的鸣叫声中

父子二人在风中相互搀扶

走在乡下的田埂上

一个已经满头白发

一个则欢乐地蹦蹦跳跳

他们相互握紧的双手

结结实实捆绑在了一起

那样的姿势和姿态

好像两只蚂蚱在迎向未来

不是向着秋风、向着冬的萧瑟

而是一种新的合力和展开

山垭口

本来我是不知道山垭口的

在老家村子的凹处

我才认识了山脊

和在阳光与白云下的村庄

就像在城市的斑马线

或者十字路口

借助红绿灯的闪烁和指引

才能找到通过的急切

及窝在心里的那种慌乱

煤油灯

亮闪闪的忧伤

刻在它凸出的铁皮手柄上

仿佛 “突突突”挣扎的火苗

一下子便有了烟火的传递

比之城里的燃具

更能散发出乡愁的味道

但是，此刻我们重新从屋角

端详它、拿起它

以逼迫黑夜退出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