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理想
2023-12-10方奥旗
方奥旗
老杨和我谈得最多的话题是“我的理想”。
老杨是学校西门的保安,也是我的太康同乡。我们因一次偶然的机会结识,具体细节早已想不起来了。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大概是同乡的缘故,老杨看起来格外亲切。每次我从西门出去,还没等到我走近,老杨就远远地高喊一声“老乡好”,我通常热情地回应“老乡好啊”。一来二去,我和老杨渐渐熟了起来。
老杨年过花甲,种了大辈子地,一儿两女在郑州工作。他的背稍微有些驼,头发也白了不少,但精气神总是很足,执勤时总是站得笔直,工作服穿得整整齐齐,似乎总有使不完的劲儿。
我每次经过西门都能看到老杨,他要么站在值班室里执勤,要么用自己扎的笤帚打扫门口的落叶。见了面,照例先寒暄几句,用家乡话唠几句嗑。有空的时候,老杨喜欢招呼我去值班室坐坐,聊聊天,散散心。
值班室不大,里面的陈设也不多,堆着被褥和衣物的小床、一张老式“两头沉”黄木书桌、几把坐上去就摇摇晃晃的椅子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大多是学校十几年前淘汰下来的,斑驳的表面依稀能看到红色油漆写的“周口师专”。
每次我来的时候,老杨总会拖过一把稍微结实些的椅子,热情地招呼我坐下,然后从床边拎出一个暖水瓶,从抽屉里拿出两个茶杯、一包茶叶,待热茶沏好,我们便以茶代酒,促膝而谈。和老杨的聊天不会涉及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无非是学校里的日常琐事和故乡亲人。
老杨不值班的时候经常回老家,去时只背个小包,回来时带着大包小包的土特产,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让故乡的味道填满小小的值班室。
每次探亲回来,老杨当天就喊我去值班室,把他从家里带来的东西送给我一些,有时是老父亲种的水果,有时是老母亲做的馒头。装得满满当当的塑料袋里时常混着一些时新食品,老杨说那是儿女买来给他尝鲜的,他吃不完,让我也尝尝。
老杨给的东西不算贵重,但常常令我十分感动,因为他的热心快肠,不能经常回乡的我常常能品尝到故乡的味道,感受亲人般的温暖。我经常买些时令水果和点心给老杨送去,我们渐渐成了无话不说的忘年交。
我总觉得老杨是个哲学家,准确来说也是思想家、文学家,因为他嘴里总会蹦出许多令人意想不到的句子,尽管多是些话糙理不糙的农家俗语,但细细品来极有道理。
老杨爱看书,简陋的值班室里沒有多少现代化家具,但唯独不缺书,破旧的黄木书桌上除了他常抽的“红旗渠”香烟和布满茶垢的保温杯,其他地方都堆着书。我随手翻了几本,柳青的《创业史》、路遥的《平凡的世界》、陈忠实的《白鹿原》赫然立在书桌上。再凑近一些,好几沓写满密密麻麻文字的稿纸摞在一起,显然是一部小说的手稿,我不禁肃然起敬。
每次和我讲起作品和创作时,老杨总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布满皱纹的脸上洋溢着激动与向往的神情,常常令我这个文学专业的学生佩服不已。
我们每次聊天都以“我的理想”作结。老杨告诉我,他年轻时做过很多梦,可大部分随着时间的流逝悄然褪去了曾经的色彩,唯独有一个梦,他一直追求着——成为一名作家,写出一本属于自己的书。
“中国人是具有伟大梦想精神的,袁隆平先生曾说‘禾下乘凉梦,我也有梦想!”老杨放下手中的茶杯,认真地看着我。
“我很小的时候就进了生产队,每天吃不饱饭,还要出劳力挣工分,晚上躲在牛棚里点着煤油灯看书。那时能读的书很少,一本小书被我翻了好几遍,翻烂了我就拿胶粘上接着看。白天干活时,我把书带在身上,休息时躲在僻静的地方偷偷看,生怕被别人看到。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梦想写一本属于自己的书,到时候天天看,还要送给亲朋好友看。”我拿起暖水瓶,往老杨的茶杯里加水。
老杨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那时很多人嘲笑我,见了我一口一个作家地喊着,眼神里满是不屑。但我就是不信这个邪,我觉得自己肯定能实现理想,哪怕要等到满头白发。以前我忙于养家糊口、照顾儿女,没有时间写书,现在儿女们都长大了,我有时间了,当然要快马加鞭地写啊!‘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别看我老眼昏花,劲头可足着呢!”老杨神态平静,仿佛在预告一件振奋人心的大事,其中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杨叔,原来您前段时间找我借字典是为了写书啊?”我微笑着问道。
“哈哈哈,可不是嘛,叔小时候没上过几天学,现在认个简单的字还得拄着字典这个拐呢!”老杨眯着眼,笑哈哈地说道,眼角的皱纹仿佛开出了一朵花。
夏天的晚上又闷又热,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去阳台乘凉,看到老杨的值班室依旧灯火通明,我想他也没有入眠。但不同的是,它现在一定在奋笔疾书。两年过去,老杨值班室的灯凌晨三点前从没有关过,无论是三九天还是三伏天。
老杨依旧时不时来找我,有时请教字词,有时请教语法,有时请教电脑操作。
一天,我骑车出门,老杨和往常一样和我打招呼,他手里高举着一本书,激动得不断挥舞。
我停下车子慢慢走了过去。
“送你,专门签了名的。”
“恭喜啊,杨叔。”
“我的理想。”老杨自豪地读出书名。
“你的理想。”我们相视而笑,我看到他的眼角闪烁着清澈的泪光。
(责任编辑/李希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