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溢出视角下数字经济对区域经济发展差距的影响研究
2023-12-10程钦良宋彦玲
程钦良,宋彦玲
(1.兰州财经大学,甘肃兰州 730020;2.甘肃省数字经济与社会计算科学重点实验室,甘肃兰州 730020)
一、问题提出
区域发展差距是伴随国民经济发展而产生的结构问题,缩小区域差距是中国区域协调发展的关键内容,也是缓解新时期中国主要社会矛盾、推动实现共同富裕的重点所在[1]。对此,“十四五”规划指出,要深入推进西部大开发、东北全面振兴、中西部崛起、支持特殊类型地区加快发展,在发展中促进相对平衡。数字经济作为新一轮技术革命和产业革命发展而产生的新经济发展形态,逐步成为推动国民经济增长的中坚力量,也是新时期影响区域发展差距的重要因素。直观来看,数字经济在区域间并未呈现出均衡发展态势,技术基础、区域经济发展水平差异等因素使得中国数字经济发展存在一定的“数字鸿沟”,东部地区数字经济发展水平明显高于中西部地区,数字经济发展似乎加大了区域发展差距。从数字经济自身属性出发,数字经济以数字化的信息和知识为生产要素、以现代信息网络为重要载体,数字化的信息和知识具有很强的“非竞争性”和“非排他性”,容易产生知识的空间扩散或溢出,纵横交错、高效便捷的现代信息网络载体则进一步拓宽了知识空间扩散或溢出的路径。在技术扩散和知识溢出层面,数字经济发展对于缩小区域经济发展差距似乎也存在积极作用。那么,数字经济对区域经济发展差距的作用到底如何?数字经济是否会通过空间溢出效应缩小区域经济发展差距?这种溢出产生的内在机制又是如何?随着数字经济的不断发展,关于这些问题的探讨成为一个愈发重要的研究话题。
早期计算机和信息技术的使用催生了关于信息技术影响区域经济增长和区域经济发展差距的讨论[2-3],是研究数字经济影响区域经济增长及区域经济发展差距的前身。由于信息技术能够协调其他生产要素在生产活动中产生作用,因而一个较为普遍的观点是,信息技术发展有助于推动经济增长效率的提升和区域经济增长[4]。对于信息技术在区域经济发展差距中的作用,最初的研究多认为,信息技术的应用有利于缓解贫困地区的信息缺乏问题、增强区域信息对称性,进而有助于缩小区域差距[3]。随着现代信息技术——互联网的发展及其在区域发展中作用的增强,关于信息技术在区域经济发展差距中的作用有了更多深入的探讨和挖掘,这也是研究数字经济影响区域经济发展的第二个阶段。相关研究结论较为丰富:一类研究认为,虽然互联网可通过拉动消费、促进生产等渠道助推经济增长,但由于各国、各区域经济实力、技术水平等的不同,互联网在国家、区域之间的发展存在极不均衡的现象,这将不可避免地拉大区域经济发展差距[5],“数字鸿沟”将不可避免地产生“马太效应”[6-7]。另一类研究认为,信息的传播有利于减少制度和文化的差异使区域同质化,互联网信息技术能够促进信息在不同区域间的互动交流,因而有助于缩小区域差距[8]。还有研究认为,在互联网发展的不同阶段,其对区域经济发展差距的作用不同。互联网发展早期,经济落后地区互联网发展水平远低于经济发达地区,发展的不对称造成互联网在推动区域信息对称中的作用不能有效发挥,因而影响区域经济差距的作用并不显著。随着互联网技术的不断发展和“数字鸿沟”的不断缩小,互联网信息技术推动区域信息交流、缩小信息不对称的作用将得到有效发挥,落后地区的生产要素在接受更多有效信息的基础上,在利益驱使下涌向发达地区,区域经济发展差距将进一步扩大[9]。在此基础上,有学者从互联网影响生产转移和要素流动的作用出发,讨论了其对重塑区域经济地理格局的作用。一方面,互联网通过降低生产成本、减少“冰山”运输成本、提高企业生产利润、增加消费者收入等形成企业集聚的“引力机制”;另一方面,互联网通过降低企业生产成本及缓解信息不对称,可助推企业从拥挤成本较高的地区(集聚区)向拥挤成本较低的地区流动,形成分散力放大机制,重塑区域经济地理[10]。在不同拥挤成本的区域空间,互联网重塑经济地理格局的作用也不尽相同:在空间拥挤成本较小的地区,互联网有助于推动空间集聚的形成;在空间拥挤成本较高的地区,互联网将助推生产在空间的分散分布[11]。
近年来,人工智能、大数据、云计算、物联网等新一代信息技术不断取得突破,数字经济蓬勃发展,社会生产、流通以及政府和企业服务、管理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直接讨论数字经济对经济生产活动、区域经济增长的研究日趋丰富。现阶段,数字经济对经济增长、产业结构升级、生产效率提升以及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影响已得到了相关的证实[12-15]。研究认为,数字经济发展对经济增长、产业结构升级、生产效率提升及经济高质量发展均具有积极作用,但从区域异质性来看,在经济发展落后地区,数字经济推动高质量发展的作用小于经济发达地区,这间接说明数字经济发展似乎不利于区域经济发展差距的缩小[16]。段博等基于制造业集聚、财政支出中介和调节效应的研究也表明,现阶段数字经济整体上不利于区域经济发展差距的缩小[17]。
综合上述分析,现有关于数字经济影响区域经济发展差距的研究多集中于互联网等信息技术作用视角,直接讨论数字经济对区域经济发展差距影响的研究仍然较少,虽然数字经济以互联网等信息技术为工具基础,但不能将数字经济与信息技术等同;另外,即便有少量研究探索了数字经济对区域经济发展差距的作用,也未能考虑数字经济的空间关联属性,从空间溢出视角进行讨论。在此基础上,本文考虑数字经济自身以数字化的知识和信息为生产要素、以现代信息网络为载体、以信息技术提升生产效率和优化经济结构等一系列经济活动的特点,将从空间溢出视角对数字经济发展影响区域经济发展差距的内在机制进行探索分析。本文的边际贡献主要是:(1)从数字经济自身属性出发,梳理分析了空间溢出视角下数字经济发展影响区域经济发展差距的内在机制;(2)在测度中国省际数字经济发展现状的基础上,设计面板空间计量模型,在地理空间以及网络空间内实证检验了数字经济发展影响知识和技术的空间溢出,进而影响区域经济发展的差距;(3)实证检验了数字经济空间溢出效应影响区域经济增长效率差距,进而影响区域经济发展差距的内在机制。
二、理论机制
空间溢出效应是指空间内某个个体或单元的经济活动对与其“邻近”的个体或单元经济活动产生的影响,这种影响可通过生产要素的空间流动、技术的空间扩散、竞争效应等形式表现出来,既可能提升个体或单元尤其是发展较为落后个体或单元的生产效率,缩小发展差距,也可能会拉大个体或单元生产效率差距,进一步扩大个体或单元间发展差距。数字经济以数字化的信息和知识为生产要素,以互联网、大数据等信息技术为基础,具有网络性、共享性等特点,具备在区域经济发展中产生空间溢出效应的前提和条件。其理论机制如下:
其一,数字经济发展增强了区域间数字生产要素(数字化的信息和知识)的开放共享。不同于传统生产要素,数字生产要素具有较强的“非竞争性”和“非排他性”,拥有低扩散成本和高扩散速度的天然流动优势,并且这种流动受地理空间的限制较小,能够体现出较强的空间溢出效应[18]。在经济生产活动中,地理位置邻近的区域之间往往具有更多的合作交流机会,共享开放的数字生产要素提升了区域间合作交流水平和数据要素利用率,不仅可以增强区域经济生产活动的空间溢出,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可拓展空间溢出范围,推动周边地区的经济发展和经济增长效率的提升,形成发达地区和落后地区的共同发展局面[19],有助于缩小区域经济发展差距。
其二,数字经济发展推动了现代信息网络载体对区域间资源的优化配置。一方面,现代信息网络凭借传播优势,加快了区域间生产要素的流动速度,技术、信息、知识等可以在区域间得到有效溢出[20];另一方面,信息不对称是造成资源闲置或资源利用率较低的一个重要原因。数字经济现代信息网络发展减少了宏观经济整体中资源供需市场的信息不对称性,能够降低区域间的运输成本和交易费用,促使部分生产资源跨区域流动,优化区域间资源配置[8,21]。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资本的逐利性及市场拥挤的形成与否等,导致现代信息网络载体的这种区域间资源优化配置对区域经济发展差距的作用存在着不确定性:现代信息网络为区域间生产主体的合作交流与对接提供了信息获取渠道,为跨区域生产合作和资源的共享提供了便捷的条件保障,有利于缩小区域差距。但资源的跨区域配置可能促使更多的资源流向资源利用效率更高、资本利率更高的发达地区,不利于落后地区的生产能力和整体经济增长效率的提升,加大区域经济发展差距。
其三,数字经济发展通过现代信息网络增强了区域间经济发展的示范效应和竞争效应。模仿和学习往往具有低成本、高效率的特点,因此也是很多中小企业创新模式的理性选择。现代信息网络通过快速的信息传播,使得政府和企业可尽快熟知邻近地区政策或生产动态:一是增强了自身发展紧迫感,容易形成竞争效应,刺激本地政府或企业快速出台宏观政策或创新生产策略;二是有利于形成示范效应,周边地区可快速模仿先进地区的政策和生产模型,并且通过信息网络获得技术资源支持,从而形成有效的空间溢出效应,提升自身经济增长效率。另外,现代信息网络的示范效应在消费层面同样存在,在网络连接下,偏远或落后地区的消费者可以获取的消费信息显著增加,发达地区的消费者行为对偏远或落后地区的消费者行为将产生重要的影响,有助于推动落后地区的消费扩容[22]。不难发现,示范效应往往在缩小区域经济发展差距可能发挥着更多的积极作用,但对于竞争效应,过度的竞争会产生明显的负外部性,进而造成资源的损失,降低区域经济增长效率,周边地区经济发展水平的提高很有可能是以邻为壑的结果,不利于区域经济发展差距的缩小。当前,数字经济是各地区极力发展的重点领域,区域间发展数字经济的竞争效应必然存在,是否存在过度竞争的行为,直接影响数字经济发展的生产、投资效率及区域经济发展差距。
其四,数字经济发展通过数字技术强化了数字要素和现代信息网络在区域经济发展中的空间溢出效应。一方面,数字技术是数字信息和知识在各产业、各区域渗透的支撑,数字技术的进步是增强数字信息和知识有效使用、强化其扩散能力的关键;另一方面,数字技术催生了信息网络的形成。因此,数字技术的发展会进一步强化网络空间的便捷性和通达性,形成传播能力更强、范围更广的空间溢出网络。此外,信息网络也是数字技术扩散的重要渠道,相较于早期的数字技术,现代数字技术的通用性大幅提高、其演进多服从“摩尔定律”,短期内价格急剧下降、质量快速提升,极易产生空间的扩散和溢出。较强的技术扩散对提升落后地区的技术水平和生产效率产生积极作用。但从创新突破和创新角色转换视角来看,技术溢出所产生的研发替代作用也可能导致一个地区的自主研发能力下降,长期并不利于本地技术水平的突破性提升,在经济发展中容易永久扮演“追赶者”角色,不利于区域经济增长效率的提升和经济发展差距的缩小。
综合上述分析,从空间溢出视角,数字经济会通过数据生产要素的开放共享、信息对称优化区域间资源配置、形成示范效应和竞争效应等渠道,产生影响区域经济发展差距的空间溢出效应,具体路径机制如图1所示。然而从整体来看,由于资源流向的不确定、过度竞争、长期依赖技术扩散提升自身技术水平等现象的存在,数字经济所产生的空间溢出效应并不总是表现为有利于提升落后地区经济增长效率,缩小区域经济增长效率差距,也可能会扩大区域经济发展差距。那么,中国当前数字经济影响区域差距的实际情况如何,则有待于进一步进行实证研究。
图1 数字经济影响区域经济发展差距的空间溢出效应机制
三、实证模型设计、变量选取及数据说明
(一)实证模型设计
空间相互作用理论指出,空间内任何区域单元不可能孤立存在,而是通过各种空间“流”(物质流、人力、资本流等)相互作用、相互联系。因此就区域经济发展而言,某一地区的经济发展往往受到周围其他地区经济发展的影响,这也进一步导致区域经济发展差距的动态演进不仅体现在时间维度,也体现在空间维度。另外,前文理论分析显示,数字经济的发展在区域间也存在紧密的空间关联。基于此,本文将选择包含经济活动空间属性的空间计量分析方法研究数字经济对区域经济发展差距的影响。
常见的空间计量模型有包含空间因变量滞后的SAR模型、只包含空间误差项滞后项的SEM模型以及包含空间因变量、空间自变量滞后的SDM模型。SAR模型假设被解释变量均会通过空间相互作用影响其他地区的区域经济发展;SEM模型假定空间溢出产生的原因是随机冲击的结果,通过空间误差项进行传导;SDM模型认为一个地区的经济发展不仅会受到本地自变量的影响,也会受到其他地区因变量和自变量的影响[23]。本文的研究旨在探索数字经济所产生的空间溢出效应对区域经济差距的影响,即考虑其他地区自变量数字经济发展对本地与其他地区经济发展差距的影响,因此从研究目标来看,宜采用SDM模型进行实证分析。从理论角度来看,数字经济发展的空间集聚、空间协同与竞争等是空间溢出效应产生的根本原因,要求数字经济变量的空间属性必须包含在模型之中,SDM模型符合理论逻辑。据此,文章建立如下实证分析模型:
Distanceit=ρW×Distanceit+θ1digtit+θ2W×digtit+∑jβjxjit+∑jγjW×xjit+uit
(1)
其中,Distanceit表示中国省际区域差距,digtit为i地区t年的数字经济发展水平,xjit为一系列控制变量,ρ为空间自相关系数,W为空间权重矩阵,uit为随机误差项。
(二)数字经济影响区域经济发展差距空间溢出效应的测算
模型(1)包含解释变量和被解释变量的空间滞后项,此时自变量对因变量的影响不能简单用回归系数表征[23],自变量对因变量的影响可以分解为直接效应、间接效应和总效应,直接效应反映了本地自变量对本地因变量影响的平均效应,空间溢出效应反映的是其他地区的自变量对本地因变量的影响,总效应反映的是全部区域的自变量对本地因变量的平均效应。采用偏微分的方法可以对模型(1)进行分解。
对于模型(1),可将其表示为如下一般形式:
Y=ρWY+Xβ+θWX+αln+ε
(2)
参照Lesage & Pace的方法[24],可将上述模型的总效应分解为反映对本地平均影响的直接效应和反映对其他地区平均影响的间接效应,具体为:
Y=(1-ρW)-1αln+(1-ρW)-1(Xβ+θWX)+(1-ρW)-1ε
(3)
整理可得到:
(4)
其中,Sr(W)=V(W)(Inβ+Wθr),V(W)=(1-ρW)-1,In为n阶单位矩阵。进一步转换成矩阵形式:
(5)
式(5)等号右侧的第一个矩阵即为Lesage & Pace提出的偏微分矩阵[24],其对角线上的元素反映了特定空间单元里xi变量的变化对本单元因变量造成的平均影响,即直接效应;非对角线上的元素反映了特定空间单元里xi变量的变化对其他单元因变量造成的平均影响,即间接效应,是自变量影响空间溢出效应的表征。总效应(ATI)、直接效应(ADI)和间接效应(AII)可分别记为:
ATI=n-1InSr(W)In,ADI=n-1Intr(Sr(W)),AII=ATI-ADI
(6)
(三)变量选取
1.被解释变量
区域经济发展差距是本文研究的被解释变量。对于区域经济发展差距的衡量方法较多,有学者采用人均GDP或人均GDP增长率衡量[25-26],但这些方法难以将“差距”体现在模型之中,故而也有学者以地区人均GDP与所有地区人均GDP的比值为具体指标[27]。本文借鉴卢洪友等、高志刚和克甝的研究,以地区当年人均GDP与全国当年人均GDP之差为具体衡量指标[28-29]。
2.核心解释变量
数字经济发展情况是本文的核心解释变量,借鉴王军等[30]、王立平和王明杰[31]的研究,文章设定了如表1所示的数字经济发展指标体系,以此为基础,利用纵横向拉开档次法测算得到省际层面数字经济发展指数(1)纵横向拉开档次法的基本原理是通过构造综合评价函数的总离差平方和,求解最大特征值,以其对应的归一化特征向量为指标权重,测算结果能在时序立体数据表上体现出各被评价对象横向和纵向的差异;数字经济评价指标均为正向指标,测算中采用极值标准化方法对原始数据进行了无量纲处理。。
表1 数字经济发展评价指标体系
3.控制变量
从影响区域经济增长,进一步影响区域经济发展差距的逻辑出发,文章选取如下控制变量:
一是资本存量(Cap)。影响区域经济发展差距的因素较多,依经济地理学逻辑,地区资源禀赋、开放程度等的差异,造成了地区间投资量的差异。资本的趋利性促使资本流向收益率更高的地区,中短期的资本集聚促进了地区经济高速增长,拉大了区域经济发展差距;长期资本收益的边际递减会导致资本流向转变,有助于区域经济发展差距的缩小,因此资本存量是影响区域经济发展差距的一个重要因素。对于资本存量,文章借鉴张军和章元[32]的研究,以2000年为基期,利用永续盘存法计算得到。
二是人力资本水平(Hu_c)。内生增长理论强调人力资本是经济增长的核心,人力资本在知识生产中具有规模效应,拥有较高人力资本水平或人力资本存量的地区技术进步和经济增长更快,因此人力资本水平对区域经济发展差距具有重要的影响。教育水平越高,人力资本水平越高,有利于人力资本存量的积累。本文采用平均受教育年限衡量人力资本水平(2)人均受教育年限=(不识字或识字很少人口数×2年+小学学历人口数×6年+初中学历人口数×9年+高中学历人口数×12年+大专及以上学历人口数×16年)÷6岁及以上人口数。。
三是城镇化水平(Urban)。一方面,城镇化发展有利于扩大内需,促进资源的优化配置,提高区域经济增长效率,带动区域整体经济发展[33];另一方面,城镇化水平的提高不仅给分布在不同地区间企业带来了物理距离的缩短,而且能够提供完善的基础设施服务,容易发生新知识、新思想的交流,进而推进区域创新能力的提升,带动区域经济发展。因此,城镇化水平的差异对区域经济发展差距产生着重要影响。文章采用城镇化率为城镇化水平的具体衡量指标。
四是外商直接投资(FDI)。外商直接投资是国际资本流动的一种重要方式,通过资本供给可以弥补地区储蓄、外汇缺口,促进区域经济增长;同时,外商直接投资也是国际技术溢出的重要途径,通过外商直接投资和“干中学”等渠道,可有效提升本地技术水平,推动区域经济增长。故而外商直接投资也是影响区域经济发展差距的重要因素之一。文章以实际利用外资额为具体衡量指标。
五是产业结构(Ind_s)。产业结构的升级会带来区域市场规模的增大,吸引更多企业进入,不仅可以提升区域生产规模,而且能够增强区域内企业间竞争力,提升区域创新活力,有助于推动区域经济增长。另外,产业结构升级还有助于推动区域资源配置效率的提升,因而对区域经济增长影响重大,是影响区域经济发展差距的因素之一。本文以第三产业占GDP比重为产业结构的具体衡量指标。
4.空间权重
关于空间权重W,反映的是经济活动在邻近地区之间的空间关联关系,包括邻接权重、距离权重、经济权重、综合权重等。一方面,经济活动的空间效应不仅局限于邻近地区之间,而是呈现出随距离衰减的关联关系;另一方面,一地区与所有与之相邻的地区之间的关联关系并不是完全相同的,即使是三个完全不相邻的地区,也有地理距离之间的远近之分,经济关联不尽相同。基于此,考虑本文研究的被解释变量是区域经济发展差距,若在空间权重中进一步考虑区域间经济距离,难以保证空间权重的外生性,容易出现模型的估计偏误,故本文选取空间距离权重反映空间效应:
(7)
其中dij为i地区和j地区中心地之间的欧式空间距离。
另外,数字经济以现代信息网络为载体进行各种经济活动,相较于地理空间的关联关系,在网络空间中,数字经济在区域间的关联可能更强,故在研究数字经济对其空间关联区域经济活动的影响时,在网络空间中对这种关联关系进行探索显得十分必要。因此,为进一步分析网络空间中数字经济及其空间溢出效应对区域经济发展差距的影响,本文设计了如下网络空间权重:
(8)
(四)数据来源及变量描述性统计
基于数据的可得性,文章以30个省份(港、澳、台及西藏地区除外)2011—2020年的数据为研究样本,原始数据来源于中国国家统计局、《中国统计年鉴》《中国工业统计年鉴》、各省市自治区统计年鉴、EPS数据库及《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对于人均GDP以2010年为基期进行了平减,换算成实际人均GDP,为防止多重共线性对模型估计造成的影响,对绝对变量进行了取对数处理。各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如表2所示。从表2数据可以看出:其一,考察期内中国区域经济发展差距较为明显,变量Distance的最小值为-2.659万元,最大值为6.311万元,经济发展水平较为落后的地区人均GDP与经济发展较好的地区差距较大,同时,变量Distance的标准差为1.841,表明区域经济发展差距的离散程度较大,区域间经济发展差距参差不齐,异质性明显;其二,中国数字经济发展指数的最大值为0.803,最小值为0.064,进一步聚焦到2020年,最小值为0.305,表明近年来中国数字经济呈现出了快速发展态势,同时其发展的空间不平衡现象也较为明显,消除“数字鸿沟”也是当前数字经济发展刻不容缓的任务之一。
表2 变量描述性统计
四、实证分析
(一)空间相关性检验
首先,对空间相关关系矩阵进行可视化,如图2和图3所示,从图中显示结果不难发现,不论是在地理空间还是网络空间,中国区域经济发展都呈现出以下特点:一是区域经济发展的空间溢出关系存在线路众多、纵横交错的特点,并且这种关系并不是简单的“邻接”溢出,距离较远的地区之间也存在一定经济发展关联效应;二是区域经济发展的空间关联展现出了良好的全域性和整体性,各省际单元的经济发展在空间内都不是独立的,而是与其他地区存在较多的交流沟通,经济发展的空间关联效应普遍存在。
表3 Morans’I空间相关性检验结果
(二)模型结果分析
在固定效应下对模型(1)进行估计,结果如表4所示。其中,第一列和第三列为加入控制变量的模型估计结果,第二列和第四列为加入控制变量的模型估计结果。
表4 模型估计结果
从表4的估计结果可以看出,两种空间权重下,被解释变量空间滞后项的估计系数均显著为正,表明本省的经济活动会受到其他地区经济活动的加权影响,邻近地区区域发展差距的缩小会加大本地区与全国经济发展水平的差距。在包含控制变量的模型估计结果中,核心解释变量W×dig在10%和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扩大了区域经济发展差距,表明数字经济在不同省份间具有显著的负向溢出作用。
尽管SDM模型中,数字经济空间滞后项的估计系数显著为正,但这并不能代表数字经济空间溢出效应对区域经济发展差距的边际影响,需要进一步对模型估计结果进行分解,计算出直接效应、间接效应和总效应。对表4模型估计结果依式(2)—(6)进行分解,结果如表5所示。
表5 数字经济影响区域经济发展差距的空间溢出效应分解
从表5可以看出,两种权重下,数字经济变量digt的直接效应为负,在统计意义上并不显著,表明数字经济对区域经济发展差距缩小具有一定的直接效应,但该作用当前并未完全发挥。数字经济变量digt的间接效应在5%和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表明数字经济发展所引致的空间溢出效应对区域经济发展差距具有显著的负向作用,其他地区数字经济的发展会导致本地区域经济发展差距的进一步扩大。该结果与杨文溥的研究形成了印证[34]。结合前文理论分析,尽管数字经济可通过要素的开放共享、信息对称、示范效应和竞争效应等渠道形成溢出,影响区域经济发展差距,但其结果存在着不确定性:其一,信息对称条件下现代信息网络所带来的资源跨区域配置可能促使更多的资源流向了资源利用效率更高、资本利率更高的发达地区,加深了区域经济发展差距。现代信息网络为资源的流动提供了更多、更快和更准的信息,但最终决定资源流向的仍然是市场,不论是“东西”还是“南北”,中国区域经济发展的差异均较为明显,市场规模各异,较大规模的市场拥挤尚未形成,信息对称条件下市场将更多的资源推向了发达地区。其二,过度、无序的竞争会造成资源的损失,不利于区域经济发展差距的缩小。当前,中国数字经济处于快速发展阶段,各地数字经济发展的不平衡性较为严重,加之经济发展进入新常态,各地都在寻找经济增长新动能。数字经济作为一种继农业、工业之后全新的经济形态,成为了各地“抢夺”发展的重点,此过程的无序发展必然形成恶性循环,对整体和区域自身经济的发展均造成损害。其三,从长期来看,技术溢出所产生的研发替代作用并不利于本地技术水平的提升,可能导致一地区在区域整体经济发展中永久扮演追赶者角色,不利于区域经济发展差距的缩小。相较于自主研发,接受技术溢出或扩散往往具有低成本、低风险的优势,对于落后地区,借助技术的空间溢出途径提升自身技术水平,不乏为好的发展策略;但长期依赖于技术溢出往往导致自主创新能力严重下降,关键技术难以攻克,技术承接障碍增大等问题,在缩小区域经济发展差距上始终无法实现赶超,发展差距逐渐拉大。据此,可认为,当前中国数字经济所引致的空间溢出效应显著增大了区域经济发展差距,其内在原因在于数字经济的区域发展差距较大,资源利用效率在区域间存在较大差异,发达地区数字经济的发展对落后地区数字经济要素流动存在虹吸效应,并且在当前数字经济成为新经济发展形态的背景下,各地在发展数字经济的过程中存在着不良的竞争行为。
对于控制变量结果进行简单分析。资本投入的直接效应和间接效应均为负,对缩小区域经济发展差距产生积极作用。一方面,对于落后地区,投资驱动是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来源,发达地区更多的是创新驱动,因此资本投入对缩小区域经济发展差距具有显著的直接作用;另一方面,长期的资本积累及资本收益的边际递减导致当前中国资本流向逐渐转变,资本积累形成的辐射范围不断扩展,在缩小区域经济发展差距中呈现出了显著的正向作用。人力资本是经济增长的内生动力,中国人力资本空间分布不均衡现象明显,各省份仍处于人力资本“争夺”状态(5)各地优厚的人才引进政策是人力资本“争夺”的有效证据。,因而人力资本水平表现为显著增大了区域经济发展差距。在地理空间内,人力资本的空间溢出效应显著为正,拉大了区域经济发展差距,这与当前中国人力资本的集聚仍处于中短期集聚,长期的“拥挤”状态尚未形成有关,对高工资、高生活质量等的追求使得人力资本流向了人力资本集聚水平较高、经济水平较为发达的地区,因而其间接效应同样表现为拉大了区域经济发展差距。在网络空间内,人力资本的空间溢出效应为负,这与网络空间内更易形成人力资本等资源的跨区共享有关,表明网络空间内知识或技术的溢出和扩散更易形成。城镇化不仅有利于扩大内需,促进资源的优化配置,提高区域经济生产效率,而且在给分布于不同地区的企业带来物理距离缩短的同时,能够提供完善的基础设施服务,使新知识、新思想的交流容易发生和扩散,因而其缩小区域经济发展差距的直接和间接作用显著。外商直接投资是区域经济发展重要的资金来源和国际技术来源,对区域差距缩小具有一定的促进作用。产业结构的直接作用为正,并且在地理空间内,其间接作用也表现为拉大了区域经济发展差距,这与中国当前各区域产业结构差距大、产业结构处于调整和转化时期、各地产业结构调整仍处于探索阶段有关。
(三)稳健性检验
上文在两种权重下对空间面板模型进行了估计,研究结论稳健,为进一步增强文章研究结论的可靠性,下面将进行稳健性检验。
首先,数字经济发展水平的测算方法或评价体系,当前并未形成一个统一的框架,也许会有读者对本文数字经济发展水平的测算存在质疑,因此有必要在这一方面进行稳健性检验。本文进一步借鉴赵涛等的数字经济综合发展指数评价体系[35],在对数字经济发展水平重新测度的基础上,对模型(1)进行估计,结果如表6所示。表6结果显示,核心解释变量在两种权重下的空间滞后项W×digt均显著为正,扩大了区域经济发展差距,与前文研究结论一致。
表6 重新测度数字经济发展水平的稳健性检验结果
其次,上文的估计过程中可能存在遗漏重要解释变量和互为因果关系(数字经济水平会影响区域经济发展差距;反过来,区域经济发展差距也可能影响数字经济水平)造成的内生性。为进一步克服可能存在内生性对模型稳健性造成的影响,借鉴柏培文和喻理[36]、吴赢和张翼[37]的研究,采用工具变量法处理可能存在的内生性。具体地,以1984年各省份邮局数量作为地区数字经济的工具变量,其原因在于:一方面,互联网发展初期,需要固定电话才能接入网络,邮局是固定电话安装的执行部门,因此邮局分布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固定电话普及情况。由此不难发现,邮局数量和固定电话普及情况反映了20世纪八九十年代电信基础设施建设情况。而历史上电信基础设施通过影响互联网技术应用等对后续互联网普及和数字经济发展产生影响,即:历史上邮局数量越多的地区,可能拥有更高的互联网普及率,数字经济发展水平也将越高,满足工具变量相关性要求。另一方面,历史上的邮局数量并不会影响如今的区域经济发展差距,满足工具变量排他性要求。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选取工具变量为截面数据,不适用于固定效应面板数据回归分析,因此,参见现有研究的方法,引入一个随时间变化的量来构建面板工具变量[36-37]。具体来讲,以1984年各地区邮局数量乘以上一年全国层面互联网普及率构建工具变量(6)数据来源于《中国统计年鉴》《中国城市统计年鉴》和《海南省统计年鉴》。,并对该变量取对数处理。利用该工具变量对模型(1)进行估计,结果如表7所示,核心解释变量在两种权重下的空间滞后项W×digt均显著为正,表现为拉大了区域经济发展差距,进一步说明文章设定模型具有较好的稳健性,研究结果可信度高,可为相关政策的制定提供参考。
表7 工具变量的估计结果
(四)机制检验
根据前文理论分析,数字经济空间溢出效应对区域经济发展差距的增大或缩小存在不确定性,这种不确定性的主要来源之一是数字经济的空间溢出效应并不总是能有效提升落后地区的经济增长效率。数字经济促进信息对称、示范效应、竞争效应的存在可能使更多的生产要素流向发达地区,过度竞争等行为的存在,甚至可能会降低落后地区的经济增长效率,进而扩大了区域经济发展差距。基于此,文章进一步对数字经济空间溢出效应影响区域经济增长效率差距的作用进行检验。对于经济增长效率,以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存量)和就业人数为投入指标,采用DEA-Malmquist指数模型测算得到。另外,考虑该指数测算结果表示当年TFP相对上一年的变化情况,非实际TFP水平,文章借鉴张月友等的研究[38],将Malmquist全要素生产率指数转换成以2010年为基期的累计变动率形式,以反映各省份研究时段内的TFP真实水平。计算区域TFP差距并以此为被解释变量,进一步对模型(1)进行估计,结果如表8所示。
表8 机制检验结果
表8结果显示,数字经济的空间溢出效应对缩小区域经济增长效率差距呈现出了显著的负向影响,该结果与边志强[39]的研究结论一致。一方面,中国数字经济发展的区域差异明显,且数字经济仍处于发展期,各地区间竞争激烈,过度竞争不利于区域经济增长效率和区域经济发展差距的缩小;另一方面,发达地区数字经济发展对落后地区产生了一定的虹吸效应,即使在提升整体区域层面资源配置效率方面产生积极作用,但从次级单元的影响来看,并不利于区域经济增长效率和区域经济发展差距的缩小。由此可见,数字经济通过促进信息对称调整资源配置、形成示范效应和竞争效应影响区域经济增长效率差距,进而影响区域经济发展差距的内在机制存在。
五、研究结论与政策启示
缩小区域经济发展差距是解决新时期中国社会主要矛盾的重点内容。当前数字经济快速发展,成为推动国民经济增长的中坚力量,如何借助数字经济发展缩小区域经济发展差距成为必须思考的问题。本文从理论和实证两方面着重探讨了数字经济空间溢出效应对区域经济发展差距的作用,研究得出了以下主要结论:(1)理论上,数字经济会通过数据生产要素的开放共享、信息对称优化区域间资源配置、形成示范效应和竞争效应等渠道产生影响区域经济发展差距的空间溢出效应,但资本的逐利性及市场拥挤的形成与否等导致区域间资源优化配置存在要素流动方向的不确定,过度竞争也可能导致生产效率的降低,长期的技术溢出依赖可能会降低区域自主创新能力,在经济增长中永久扮演“追赶者”角色,因此数字经济的空间溢出效应对缩小区域经济发展差距存在不确定性。(2)不论是在地理空间还是网络空间,中国区域经济发展都呈现关联线路众多、全域性和整体性良好的特点。区域经济发展差距在地理空间内的相关性强于网络空间内的相关性,缘于数字经济以现代信息网络为载体、以数字化的信息和知识为生产要素,数字经济在网络空间内的相关性更强。(3)数字经济影响区域经济发展差距的间接作用显著为正,表现为扩大了区域经济发展差距,在替换模型核心解释变量和考虑模型可能存在的内生性后,结果依然稳健。其内在原因在于:一方面,当前中国数字经济发展的区域差距较大,数字经济资源利用效率在区域间存在较大差异,发达地区数字经济的发展对落后地区数字经济要素流动存在虹吸效应;另一方面,在数字经济成为新经济发展形态的背景下,各地在发展数字经济的过程中存在着不良的竞争行为。进一步地,这种虹吸效应和不良竞争行为的存在,拉大了区域经济增长效率差距,进而表现为数字经济的空间溢出效应拉大了区域经济发展差距。
基于以上研究过程及研究结论,得出如下政策启示:
其一,正确看待技术扩散或溢出,增强区域自主创新能力。数字经济以现代信息网络为载体,以信息技术为工具推动一系列的经济活动,容易形成知识和技术的空间溢出,借助于技术溢出或扩散,落后地区可迅速提升自身技术水平,并且相较于自主研发,拥有低风险、低成本的优势。随着数字经济发展和现代信息网络载体的不断完善,区域间知识和技术的溢出作用也将进一步增强,但落后地区长期以技术扩散替代自主研发,较难获得核心技术,终究难以在创新和经济发展中拥有自主权,也很难在经济发展中实现突破和超越,难以转换自身“追赶者”身份。因此,对于落后地区,必须正确看待技术的扩散或溢出作用,在主动吸收其他地区技术溢出的同时,要依自身产业优势加大科技投入,强化人才发展战略,注重自身知识和技术的积累,增强区域自主创新能力,实现生产率的提升和经济发展,从而缩小与发达地区的经济发展差距。
其二,破除区域和行业壁垒,推动数据要素开放共享。中国区域间较大的数字经济发展水平差异,是导致数字经济空间溢出效应扩大区域经济发展差距的关键原因。其中,数据要素的区域、行业分布不均衡是造成数字经济区域发展差异较大的重要因素之一。从当前数字经济发展的形势来看,数据要素往往被少数地区的垄断企业所拥有。推动数据要素的开放共享不仅有利于提升数字经济技术扩散水平、提高数字生产要素使用效率和资源利用率,而且有助于落后地区数字经济的快速发展。因此国家应适时出台相应的反垄断与公平竞争等数字治理政策,破除数字经济发展的区域和行业壁垒,促进数据要素有序自由流动和开放共享,优化数字经济公平竞争机制。
其三,明晰数字经济发展阶段特征,防止过度竞争行为。数字经济的区域发展差异源于区域经济发展基础的不同。随着数字基础设施的不断完善,本地市场作用下数字生产要素可能会进一步流向发达地区,直至形成市场拥挤,因此当前或未来数字经济发展的不平衡性可能会继续增强,必须认清这是数字经济发展的市场作用行为,过度的政策干预和竞争行为只能在短期有效,长期可能造成无效投入、资源浪费,会扩大区域间经济发展差距。因此各地需注意,数字经济是在农业、工业和服务业发展基础之上逐步形成的新经济形态,发展数字经济的投资要与其他产业发展的投资保持相应比例,防止过度竞争性投资行为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