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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根廷特朗普”米莱他承诺去做的和他将会去做的

2023-12-10陶短房

南方人物周刊 2023年37期
关键词:阿根廷候选人

陶短房

2023年11月19日,阿根廷极右翼选举联盟“自由前进党”候选人米莱在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一处投票站向民众致意。图/新华社

当地时间10月22日,阿根廷总统大选第二轮投票结果揭晓,有“阿根廷特朗普(Donald Trump)”之称的极右翼候选人米莱(Javier Milei)击败代表执政联盟的候选人、现任经济部长马萨(Sergio Massa)当选下一任总统。

米莱现年53岁,是一名有意大利血统的阿根廷人,拥有两个经济学硕士学位,毕业后曾出任过包括汇丰银行(HSBC)高级经济学家在内的金融高管职务,自2012年起转为侧重经济金融理论和发展战略研究、教学,曾在多个著名经济金融类智库、论坛挂职,出任过国内外多所大学课任或兼任老师,出版过9本专著,发表了50多篇论文。

他是主张“放弃一切金融和国家经济管制,实行绝对经济自由主义”的“奥地利学派”的狂热信徒,后逐渐演变为糅合弗里德曼(Milton Friedman)式货币主义(Monetarism)的“另类奥地利学派”,主张“政府除通过央行调控货币发行量以控制通涨外其他什么也不要做”,从政后进而主张连央行都可以不要,阿根廷完全可以通过放弃本币、转用美元来实现控制通涨的目标。

这种“比奥地利学派还奥地利学派,比弗里德曼主义还弗里德曼主义”的主张,被阿根廷许多经济学家称为“本土奥地利学派”,不妨称之为“阿根廷国奥队员”。

转入“务虚”后他开设了自己的广播杂志雷节目《拆解神话》(Demoliendo mitos),长期、系统、专门抨击阿根廷左翼政党和左翼执政时政府大兴土木、滥发货币、放任债务膨胀、官僚机构叠床架屋等弊端,指责其应对阿根廷经济、社会和民生的一系列积弊负责,迅速聚拢了高涨的人气。2017年起,他開始热衷政治,2021年成立极右翼政党“自由前进党”(Avanza Libertad),并作为该党候选人成功当选众议员。

2023年他宣布参加总统选举,最初因其是政坛“菜鸟”且所属政党十分弱小,被普遍认为是“陪太子读书”的角色,甚至得了个“疯子”(El Loco)的诨名。

但8月13日的初选(阿根廷特有的选举阶段,因国会小党众多,必须组成若干较大的政党联盟,每个联盟推举单一总统候选人,初选的目的是选出各联盟的单一候选人),米莱不仅从由大小12个右翼党派组成的“共同变革”联盟(Juntos por el Cambio)中脱颖而出,成为该联盟唯一候选人,且在全部5名通过初选的候选人中以30%的得票率高居第一,一夜间成为竞选的第一热门。

10月22日第一轮投票,米莱获得29.99%的选票,仅次于马萨(36.78%)居第二位,由于阿根廷选举规则规定,当选总统者需获得过半选票,马萨和米莱进入第二轮投票;11月19日第二轮投票,米莱以55.7%对44.3%的绝对优势胜出,并在阿根廷全部24个省中赢下21个省。

阿根廷年化通胀率已高达140%,年底甚至有可能突破200%,逾40%的人口生活在贫困线以下,过去20年来三度拖欠国际主权债务,最近一次甚至弄到邻国玻利维亚和巴西拒绝按合同交付其订购的菠萝和香蕉以防赖账的地步。被戏称为“近代以来唯一发展成发展中国家的发达国家”的阿根廷,20世纪初经济总量高居世界第六,如今却已滑落到第66位,阿根廷人对此早已怨声载道。不仅如此,公共开支浩繁、社会治安恶化,被称作“政治种姓化”的裙带作风盛行,都成为公众激愤之所指。

以“乱发大嘴”另类形象出现的米莱正是在如此背景下以“外行网红炮手”的姿态杀入政坛,并喊出了一系列看似惊世骇俗、实则“定向爆破”的另类政纲:废除央行和本币,转用美元,意在迎合公众因长期通涨和本币编制所积累的对本币和央行的不信任,及对“猛药或许能根除通涨和财富缩水”的预期;废除一半以上部委,意在迎合公众对裙带作风和官僚主义的不满;退出“金砖”、冻结大型工程项目以及将学校、广电设施、电力等公共服务企业和教育机构私有化,则意在迎合公众希望减少公共开支的强烈愿望。

至于其他一些“另类主张”,则多为凸显其“核心价值观”,或吸引核心支持者而提出,如主张反堕胎反避孕、反对节能减排、大幅削减社会福利和医疗私有化等,都与其“基本色”一脉相承。

他一度还提出“人人拥枪”,甚至纵容铁杆支持者辱骂同为阿根廷人的现任教皇方济各,同样是其“本色演出”。至于和绝大多数其他国家“特朗普复制品”迥异的毒品开放政策,则是为了迎合阿根廷部分底层民众嗜好而“屈尊”提出的。

多数分析家指出,尽管大多数阿根廷公众未必真的相信米莱能“包治百病”,但鉴于此前反其道而行之的左翼庇隆主义(Peronist)在过去13次大选中胜出10次之多,左翼早已透支了选民的信任和耐心,而传统右翼最近两次的胜选也未能扭转局面,因此“既然别的办法不灵,不妨试试猛药”这种“说不定真行”的思维迅速风靡一时,并让曾参加过“山寨”滚石乐队、熟谙流行爆红之道的米莱趁势赢得了总统宝座。

一些分析家指出,米莱在初选异军突起后,政府在恐慌下动用宣传机器对其大力“妖魔化”,结果适得其反。一些意在激发公众对米莱执政恐慌的作品(如渲染米莱削减公共开支会导致布宜诺斯艾利斯地铁票涨到1100比索,而现价仅56比索)反倒帮了政府倒忙,因为公众很容易由此联想到飞涨的物价,并被米莱“政府就是这样乱花钱的”宣传口径带走。

有当地观察家指出,米莱精心塑造出“政治局外人”形象,并打着“体察民间疾苦”、“反对门阀裙带”的旗号,成功吸引了大量草根选票,但他的“草根代言人”形象却是由阿根廷最富有的一群人精心打造的:亿万富翁欧内基安 (Eduardo Eurnekian)是米莱最重要的支持者之一,他掌控的媒体网络“A24”是米莱成功的政治公关形象最主要的塑造者和推广者,并在一系列眼花缭乱的组合拳后成功“点数击杀”了表现平庸的公营传媒。

右翼在第一轮后的果断取舍则是战术上的关键:同样属于极右但“相对不那么右”的候选人布尔里奇(Patricia Bullrich)在初选中以“反高犯罪率”的口号与米莱鹬蚌相争,第一轮更获得23.81%的选票,仅次于马萨和米莱名列第三。第一轮结束后米莱果断叫停对布尔里奇的攻讦,后者权衡利弊后迅速宣布支持米莱——事实上,第二轮中米莱的得票率(55.7%),和第一轮中米莱和布尔里奇选票相加之和(53.90%)大差不差。

2023年11月19日,阿根廷中左翼执政联盟祖国联盟候选人马萨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省蒂格雷市的一处投票站投票后发表讲话。图/新华社

由于米莱所属政党实在太小,核心团队也人马无多,一般认为他会广泛吸纳同属“共同变革联盟”的其他较大右翼政党,尤其听命于前总统马克里(Mauricio Macri)的政治老手入阁或参与幕僚,但核心阁员仍会尽量安排心腹和志同道合者。

其中外长已确定为和他共同创立“自由前进党”的蒙蒂诺(Diana Mondino),她和米莱同为“阿根廷国奥队员”;曾因在1996年帮助马拉多纳打赢一场涉毒官司而一战成名的明星律师兼电视评论员利巴罗纳(Mariano Cuno Libarona)将成为新任司法部长,这位精通“网红经济学”的名人在选战过程中为米莱出了不少锦囊妙计。

他的副总统搭档维拉鲁尔(Victoria Villarruel)是个有争议的人物:她具有较高的知名度,在右翼阵营中有相当的号召力,却因为出身前军政府要员世家,且公开主张为军政府要员“平反”而饱受争议。

至于不出任公职,却可能对新政府的战略、政策走向产生重大影响的“黑衣宰相”,除前面提到的亿万富翁欧内基安等人外,被他称作“我的摩西”、被圈内人称作“对米莱影响最大者”的胞姐卡里娜·米莱(Karina Milei)也是绝对不容忽视的人物。

2023年11月16日,阿根廷科尔多瓦,米莱(中) 参加竞选集会。图/新华社

“远离‘金砖’”、削减公共开支和冻结大型项目,目前看来是米莱上台后必定会兑现的竞选承诺,因为这些承诺具有较广泛的选民基础,且环环相扣(如前政府积极争取加入“金砖”,就是为了上马更多大型项目融资),也是左翼和前政府的核心政纲和最不受欢迎政策。

“把公营媒体私有化”也会在第一时间展开,这不仅因为公职人员过多是社会不满的集中指向(米莱曾在广播秀中猛烈抨击“620万在私营公司工作的阿根廷职员要供养2000万公职人员”,赢得一片喝彩),也因为在初选后针对米莱的“猎巫狂潮”和“定向泼污”中,惟恐米莱上台后饭碗不保的公营媒体雇员表现得十分亢奋。

一些竞选承诺会兑现,但多半会“打折”:部委肯定会减少,但估计不会如此前宣称的关掉过半部委及央行,这不仅矫枉过正,作为较小的执政党也不利于论功行赏安排盟友的人事;针对巴西、中国等国家的“疏离”会继续,但不会走太远:第二轮投票前他已低调表示“会信守与中国企业已签订的合同”,而许多分析家都指出,他的“国奥”经济金融战略十分依赖海外融资,但在美国,不论民主党或共和党当家,都不会对金援早已信誉破产多次的阿根廷有多少兴趣(有趣的是,米莱仰慕的特朗普,是公开反对继续为阿根廷提供融资方便的美国政客),搞砸与重要国际投资来源国中国的关系,对阿根廷未必有什么好处。

此外,他曾公开扬言当选后要第一时间访问美、以,并拜谒多位犹太教领袖(他一度宣称要皈依犹太教),但近来已明显放低声调,因为最新民调显示,阿根廷主流民意对美元很感兴趣,但对让本国过于亲近以色列,尤其对让本国总统“犹太化”意兴阑珊,因此访问大概率成行,但预计不会“用力过猛”。

几乎注定不会兑现的承诺包括抨击教皇(第二轮投票前已道歉)、“人人拥枪”(第一轮投票后因民调逆转而公开放弃)、医疗私有化和大规模削减公共福利(民调强烈逆转后已大幅后缩),以及“让马岛居民公投决定主权”——自己竞选联盟内部多数盟友公开反对,其副总统人选维拉鲁尔所代言的几个马岛战争老兵组织对此反应激烈,且民意反馈也并不理想。

大概是意识到了马岛主权问题的严重性,近期他又改了口风,声称“阿根廷将采取政治解决的方式收回马岛,模式将类似于中国收回香港。”这一表态当然又遭到了英国方面的强烈反弹。

还有一些承诺是否兑现或兑现多少还有待观察,最突出的是“放弃本币改用美元”。

一些分析家认为,鉴于阿根廷本币在国内外早已信用扫地,且阿根廷企业和普通民众实际上早已开始转用美元,“货币美元化”阻力其实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大,加上公众对“政府通过印钞制造通涨和贫困”怨声载道,此举也有望在短时间内聚拢人气。

2023年10月22日,选民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一处投票站投票。图/新华社

但多数分析家,如凯投宏观(Capital Economics)首席新兴市场经济学家杰克逊(William Jackson)和苏黎世Vontobel资产管理公司投资组合经理拉罗斯 (Thierry Larose)等认为,情况并没有那么简单:阿根廷是拉美第三大经济体,放弃本币改用美元,意味着放弃自主财政金融政策控制权,将本国“金融殖民地化”,让美联储控制阿根廷经济命脉,一旦经济形势再受挫折,公众情绪在拉美大环境下很容易大逆转,从而令提出这一政策的始作俑者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不仅如此,由于阿根廷国际征信糟糕透顶,近年来趋于“美国优先”的美联储是否愿意领情,还是个未知数。他们同时指出,“货币美元化”或许能控制通涨,却无法解决阿根廷的财政困境,而后者才是阿根廷经济金融困境之本。事实上,胜选演讲中,米莱的确也回避了“货币美元化”和“关闭央行”等此前一再高调呼喊的口号。

公共服务业和大型国企私有化是否全面推行也是未知数,因为拒绝兑现承诺固然会得罪许多选民并继续背负沉重的财政包袱,但全然“砸烂”却也必定会造成剧烈的社会动荡,如何取舍,殊难决断。

不在竞选承诺之列但必定会做的公认有两件事:

一是再次尝试国际债务重组,之所以必定会做是因为不做不行,之所以未大事声张则是因为此举左翼执政时同样在做;

二是在正式就职后对现政府政要进行法律清算,如众矢之的、曾先后是第一夫人和副总统的基什内尔(Cristina Fernandez de Kirchner),就很可能在卸任后被送上法庭,甚至送进监狱。

许多分析家相信,鉴于米莱所属政党在阿根廷参院中席位仅占10%,在众院中仅占5%,所属“共同变革联盟”仍是议会少数派,且米莱本人在议会也十分不活跃(据说他担任议员期间仅参与过一个法律草案的联署),他的许多过于激进、争议过高的竞选承诺,未来都将面临不同程度的“打折倾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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