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
2023-12-10◎武稚
◎武 稚
神 性
在我不会开车时, 我对坐在驾驶室的人无限景仰, 那是一个神圣的位置。
我的一个知根知底的同学, 年轻时在我看来平庸得不能再平庸了, 但是, 人到中年, 她学会了开车。 瞧, 她戴着几百度的近视眼镜, 穿街过巷, 如入无人之境。 就凭这一点, 她的形象在我眼里陡然升高。 十几年来, 我错看了她。
后来, 经过千辛万苦, 我也终于坐在驾驶室的宝座上, 上高架, 过下穿, 汽车在我手里变成一个温顺的玩具, 我感到同学的神性在慢慢地消失, 她又变成了那个并无过人之处的人。
而前方不断有新的事物、 新的神性闪现, 它们像光一样在吸引着我们, 我们再一次奔跑在对神性的向往之中。
认 识
开车就要重新认识一遍路。 先从熟悉地下车库开始, 再到小区周围的路, 单位的路, 每一次都紧张到嗓子眼, 每一次都是魅影重重。
想到认识人。 我曾经换过几个岗位, 每到一个新地方, 都如履薄冰。 对坐在身边的人高度戒备, 用第六感观感知他们的动静。一天下来, 身心高度疲惫。 三年之后, 终于才有了家人般的感觉。换句话说, 前三年, 你会过得很艰难。
老司机告诉我说, 开车认识一个城市, 也需要三年。 步步深入, 循序渐进, 直到抵达一个地方, 你都忘记了你是怎么开车过来的。
后来, 我发现, 对一个人的认识、 对一个城市的认识, 仅仅三年是完全不够的。 认识, 往往是一辈子的事。 就算是一辈子也是不够的啊!
车 道
车道是开车人的专利。
当我第一次开车上路, 让我大吃一惊的, 不是红绿灯, 比红绿灯更早来到的是“车道” 这个概念。 如此地急迫、 迅疾而来,让人措手不及。
脚下的路, 时时被人为地划分为三个方向, 每一分, 每一秒,都在提示, 走哪一个车道悉听尊便。 接着就有了“变道” 这个概念。 变道, 简直就是事故的触发点、 导火线。 为此, 我不得不在两公里之外, 就频频扭头, 以期寻找变道的机会。
第一次上路, 在第一个红绿灯到来之前, 我瞬间完成了对这两个概念的感知、 认同。 而如果不开车, 就算是一辈子, 就算这两个概念再重要, 与我也隔靴搔痒般都不存在。 重要不重要, 原来, 是看你是否需要, 是否急切。
正 中
一直不喜欢正中。 正中, 都是给最重要的人准备的。 正中和最前排是一个道理。
以至于走在人行道上, 我仍习惯走在一边。 让路, 是我人生的信条。
第一次走正中, 却是在学会开车之后。 直行必须走正中。 即便是坐在车里, 正中给我的感觉, 仍是众目睽睽, 仍是聚光灯打在我的脸上。
我是一个普通人, 现在, 我不得不走在正中。
几个月以后, 我终于习惯了自己的位置, 正中的感觉真好,有安全感。 看来, 习惯也是可以转变的。
我抵达了正中, 可是, 不久我又感到自己变成了普通中的一员。 一点也不高大、 威风。 看来, 如果你的内心不变得高大、 威风, 把你放到任何位置, 你也仍是最不发光的那一个。
虫 子
中午, 我想在车子里休息一会。 坐在驾驶座上, 调好躺椅,却忽然发现一只小虫子在前挡风玻璃上爬, 糯糯的, 不是我喜欢的那一种。 我闭着眼睛睡, 但我知道, 我再也休息不好了。
我碰了一下雨刮器, 我只想推走它, 谁知道那小虫子瞬间就划出了一条长长的透明薄膜样的痕迹。 我差点要呕吐起来。
这真是一场意外。 这一个中午我终究没有睡好。
下午下班时, 下了一场雨, 大雨把小虫子的痕迹冲刷得干干净净。 我不觉感叹, 这雨来得正好。 坐在车里, 我的心也像挡风玻璃一样干干净净, 心中的不适全消失了。
等在小坡
常听到“闯红灯” 这句话。
我是个新手, 自然不敢, 也不会。 在车道上跑, 如果远远地看到前面是个红灯, 我倒是非常兴奋, 稍微加点油门, 就一溜烟小跑赶到了那里, 红灯“啪” 地变成绿灯, 我跟上车流就走。
如果远远地看到前面是一个绿灯, 那倒是让人着急的一件事,我得加快油门, 朝前冲, 我要融入在这一拨绿浪之中。
经常是不偏不倚, 快要到路口时, 黄灯忽然亮了, 这个时候,冲与不冲, 都是一个棘手问题, 是考验智商的一个问题。
我单位门口是一个大的旋转式立交桥, 在那个路口, 我侥幸自己能否在第一个绿灯通过, 而往往要等第二个绿灯才行。
我经常夹在车流中判断, 我是前一拨放行, 还是后一拨? 后来, 我发现一个秘密, 那里还有一个小坡, 如果我的车越过了小坡, 那就肯定属于第一拨, 如果在小坡之后, 那就只能平复自己的情绪, 加入后一拨。
而经常让我恼火的是, 我的车刚好在小坡之上。
分不清
以前不会开车, 自然分不清车子好坏。 买了车子以后, 我就刻意更不会去学区分车子的好坏了。
这样, 面对所谓的豪车时, 我就不会自卑。
面对所谓的代步车时, 我也不会低看, 更不会蔑视。
我是分不清好坏的, 包括烟的好坏、 酒的好坏、 皮带的好坏、手表的好坏……当然, 在女人的世界里, 有些我还是能分清楚,比如包的好坏、 衣服是否名牌、 化妆品是否高档, 等等——做女人, 也不能做到太不像女人的样子。
但我从来不因为谁使用了名包、 名牌、 高档化妆品而高看一个女人, 这, 仅仅是使用了而已, 并不代表什么。
就像一个男人开好车、 抽好烟、 喝好酒, 并不代表什么一样,我一向不以此为标准来衡量一个人。
我宁愿用性情、 风度来衡量一个人。
我宁愿用知识、 学问来衡量一个人。
我更愿意用道德、 品行来衡量一个人。
两个哲学问题
在十字路口, 不由自主跟着红灯数秒。 每次我总是在内心里猜想, 当数秒器戛然变零, 到底哪一盏灯会变绿? 是左转还是右转? 我从来没猜准过, 纳闷它们之间到底是按什么排列的。
我问一个朋友, 他是老司机了, 我想他一定知道。 可他想了一会, 说, 那哪能知道, 还真不清楚。
后来, 我又问他一个问题。 掉头似乎是专指左掉头, 有没有右调头的情况? 那调头符号有没有可能向右弯? 他又想了一会,无可奈何地说, 没想到你会的不多, 车也开得不怎么样, 提问题倒还蛮有水平, 这还真是两个哲学问题。
曾经我也这样
开车的时候, 没有谁比我更呆板、 僵硬的了。 有一次, 外出路过我们单位, 同车的一位朋友问, 那是不是你单位? 我说不知道, 我不敢扭头。 她大笑的神情,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
但是, 如果有一辆车子叉在路口, 迟迟不敢融入主路, 我一定能看得到。
如果有一辆车子叉在车道线上, 笨拙地侧着身子, 撅着屁股,我也一定能看到。
如果一辆车子叉在三岔路口, 不知往左还是往右, 左顾右盼,吞吞吐吐, 我肯定也一样能看到。
倒不是它挡了我的道, 通常, 它离我还有一段距离。 但是,我就是能看见它, 看出它的彷徨、 焦虑、 无助。 我总是会心地一笑, 我倒不是笑它, 我是在笑我自己。
曾经, 我也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