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正英二三事

■秦宁丰

她是全国政协第七、八、九届副主席；她是共和国水利史上第一位女部长、华东水利学院（现河海大学）首任院长、中国工程院资深院士；她同时也是一个新四军女兵。新中国成立后，陈毅在一次会见外宾时，指着她对外宾说：“她也是新四军和华野的兵，我的部下！”她，就是钱正英，当今中国唯一揽抗战胜利纪念章和光华工程科技成就奖于一身的传奇人物。

钱正英曾在一篇文章中写道：“全国解放后，虽然脱下了军装，但是，在各个层次的岗位上，我深深地感到，我的能力来源于两个阶段的教育：一是大学教育，一是新四军女兵所受的教育。在当新四军女兵这个阶段，我有了坚定的革命人生观，理论和实践结合的思想方法，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工作方法，以及艰苦奋斗的生活作风，这都是我在大学中未学到的。新四军女兵，是我人生的重要一课。”2014 年10月29 日，钱正英曾接受《铁军》杂志记者采访，欣然写下：“我是一个新四军女兵。”

从上海大同大学到淮北抗日根据地

1939 年，钱正英高中毕业考入上海大同大学土木工程系。进入大学的钱正英，一心想“成为中国第一个女工程师”。然而，民族危亡、贫富差距、男女的不平等时时冲击着她科学救国的理想。她积极参加进步组织和抗日救亡活动。1941 年9 月，刚满18 岁正在读大学三年级的钱正英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

1942 年10 月，由于大同大学的一位外围群众被捕，考虑钱正英他们有被捕的危险，为了保存革命力量，也为了保护这些未来国家建设的栋梁之材，组织决定将钱正英、黄辛白等5 名大学生党员撤退到淮北解放区。途中为应付敌人盘查，钱正英和一位男同学装扮成表兄妹，这位男同学就是她相恋8 年后来成为终身伴侣、曾任国家教育部副部长的黄辛白，当时叫黄曰騋。

进入解放区后，他们一行5人决定改名。时值党中央号召全党进行整风，他们商量以“正”字排行，以自己最需要改造的主要缺点为名，以表示整风的决心。钱正英以前的名字叫钱美端，商定后她第一个发言，她说，我的缺点最明显：“个人英雄主义”，因此就改名“钱正英”。这个名字一直伴随她一生。另一位同学也以“正”字排行改名，而其他同学对自己的主要缺点感觉不明显，同时也因为担心五人都以“正”字排名，可能给人以搞小宗派小团体的误解，便各自另外起名，黄曰騋将名字改成自己曾经用过的别名“黄辛白”。

“我也能做到！”

初到解放区，上级安排他们学习整风文件，学习英雄事迹。每学一位英雄，都有人说：“我可做不到。”黄辛白则要问一句：“这是真的吗？”而钱正英总是豪情满怀：“我能做到！”

刚到根据地不久，他们就遇上日军“铁壁合围”大“扫荡”。新四军四师领导决定，为确保大学生安全，将他们编为一个班，随师政治部机关行动。他们白天隐蔽，夜晚行军，尽管这个班享受不用扛枪的特殊照顾，只要求背上自己的背包和书包，脖子上挂着自己的干粮袋，腰间别两颗手榴弹，但大学生们还是感到吃不消。一天晚上，月黑风高，在田埂上急行军的5人一共跌了10个跟头，而钱正英一人就摔了5跤。钱正英咬紧牙关，不断在心里默念：“坚持！坚持！再坚持……”在艰险的环境中，钱正英仍坚持学习。她的学习笔记做得最好，为此还差点被调去担任师政治委员邓子恢的秘书。

反“扫荡”胜利后，为让这些大学生适应从城市转到农村的敌后游击环境，师部暂时将他们分到区党委和师的各直属机关任文化教员。1943年春节刚过，钱正英被分配到地处淮北解放区边缘地带的泗五灵凤县中学浍南分校任教员、训导员、教导员、党支部书记。浍南分校是个刚建立的新校，钱正英到任后，首先到四乡八邻去动员农村青少年入校学习。她利用上海大学生的影响力，招收了不少学生。学校教员少，钱正英不仅负责全校的教学安排，还承担语文、物理、英语等课的教学。钱正英的到来，给学校注入了新的活力。她带领学生到周围集镇巡回演出，传播先进思想文化，宣传党的抗战主张；组织篮球比赛，活跃学生业余生活，也把周边青年吸引了过来。还定期对学生的思想品德、组织纪律等进行讲评。她经常深入学生中间，了解和掌握学生思想状况，先后发展了10多名优秀学生入党。学校的党组织活动和抗日救亡活动开展得异常活跃，在淮北解放区建立的四所学校中成绩最为突出。

在新四军结缘水利

1943 年，淮河发大水，堤防决口。四师和淮北行政公署作出组织民众以工代赈修复淮河北岸堤防的决定。大概是因为钱正英学的是土木工程，1944年春节后，她被组织上抽调参加修堤工程指挥部，负责技术工作。当时修复的那段堤防紧邻日军占领区，钱正英白天在堤上办公，晚上在附近各村流动住宿，防止敌人偷袭。对于特殊的环境和新的工作岗位，钱正英写了一首诗，抒发自己的情怀：“夕照映远山，大堤临长淮。足下黄水去，天边白云来。跃跃女儿志，浩浩祖国怀。笑指对岸敌，中华屹然在。”

1944年夏，大堤修好后，治水取得圆满成果，组织上看到了钱正英的才能，正式任命年仅21岁的她担任淮北行署建设处水利科科长。抗战胜利以后，苏皖边区政府建设厅下面成立了水利局，又调钱正英做水利局的工程科长，负责以高邮为中心的运河南段堤防修复工作。1946年春天大堤修复加固后，当年夏天就发生了洪水，大堤经受住了考验。

1946年秋，钱正英随部队撤往山东，先后任华东军区兵站部交通科副科长、华东野战军前方工程处处长。短暂脱离水利岗位但并没有完全离开水，因为不论是交通科还是前方工程处，都要逢山开路，遇水架桥，保证野战部队通行。1947年，钱正英又调任山东解放区黄河河务局副局长兼党委书记，重返水利岗位。

钱正英后来坦言：解放前参与的水利工作对我很有影响，让我认识了水利是怎么一回事，对于这些重要河流有了初步的了解，知道水利的重要性和复杂性。

破灭的“留学梦”

钱正英出生于名门望族之家，她的父亲钱夔当年从南洋公学（现上海交通大学）土木工程系毕业后赴美国留学，进入康奈尔大学专攻水利工程。1922 年，钱夔在美国获得硕士学位后带着科技救国的理想回到祖国。在钱正英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告诉她，美国已经有了女工程师，中国还没有，他要钱正英将来成为中国的第一批女工程师。他为钱正英规划的道路是：中学毕业以后考清华，公费留学美国，然后回国当工程师。所以，他父亲规划的“留学梦”，早早就在钱正英的脑海里扎下了根。但面对祖国的危亡，为了民族的解放，钱正英选择了参加新四军，主动放弃了“留学梦”。

1946 年，苏北运河大堤修复后，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派人来考察，一个美国人和一个澳大利亚人，钱正英接待了他们。他们对眼前这位懂业务、会英语的年轻女负责人感到好奇，在了解了钱正英的身世与经历后，提出要保送她到美国去留学。边区政府已经批准，身体也已检查完毕，就准备出国了，结果内战爆发，钱正英的“留学梦”又一次破灭。

具有戏剧性的是，20 世纪80 年代，那位澳大利亚工程师到中国访问，故地重游，再访苏北运河堤防工程。他拿出钱正英当年的照片问，你们知不知道这个人？她还在不在人世？人们告诉他，这是我们部长啊！后来，他专程前往北京，与钱正英见了面。

济南解放以后，成立军管会，济南军管会主任曾山叫钱正英去接收国民党的山东黄河河务局。钱正英感觉自己水利专业知识不够，给曾山写报告说，全国要解放了，要求到苏联去学习水利。结果报告送到曾山手中时，曾山大笔一挥：工作紧张离不开。钱正英的留学之路也就此彻底破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