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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再工业化”何以艰难

2023-12-09钟正生平安证券首席经济学家

支点 2023年11期
关键词:产业政策经济体工业化

钟正生(平安证券首席经济学家)

发达经济体中,制造业在国家经济中的作用下降,是经济发展的正常现象。

在奥巴马和特朗普时期,美国“再工业化”成效不佳的原因较为复杂,也颇有争议。

一方面,发达经济体“去工业化”被认为是经济发展的客观规律;另一方面,美国制造业的成本劣势、产业政策缺乏连贯性、以金融业过度繁荣为代表的经济结构问题,以及美元作为国际储备带来的“特里芬难题”等,进一步加大了美国重振制造业的难度。

商品内需有限

1980年代以来,与美国“去工业化”现象同时发生的是,商品消费占美国居民消费的比重持续下降。次贷危机后,美国商品消费占比继续维持下降趋势,其中耐用品消费占比下滑更明显,由2003-2006年平均的12.9%下降至2010-2019年平均的10.5%。商品消费需求的下滑,与制造业增加值占GDP比重以及制造业就业占比的下滑基本吻合。

虽然美国“再工业化”战略在鼓励投资方面费尽心力,但难以从根本上打破商品消费增长的瓶颈,自然限制了制造业投资和就业增长的空间。

事实上,制造业需求下滑是发达经济体的通病,有时也被认为是一种顺应经济规律的“正常”现象。

IMF文章《去工业化:原因与影响》(1997)认为,1970年代以来全球“去工业化”并非制造业发展失败的特征,而是经济成功发展的自然结果;原因在于,居民收入增长并主动增加非商品消费占比,以及生产技术进步令制造业就业需求相对下降。《经济理论杂志》在2012年的一份研究指出,基于全球31个主要经济体的观察,各国制造业增加值占GDP比重与人均GDP水平呈“倒U型”关系,暗示当一国经济发展到较高水平时,人们对制造品的需求可能相对下降,对服务消费的需求相对上升。

美国加图研究所2021年的报告犀利指出,制造业就业的流失不仅发生在美国,也发生于其他发达经济体中,制造业在国家经济中的作用下降是经济发展的正常现象,不应据此粗暴地判断美国制造业政策的成败。

国际竞争加剧

在全球比较中,美国制造业成本劣势仍然突出。毕马威2021年全球制造业成本调查报告显示,基于2012-2019年数据,美国制造业初级成本(包括劳动力、地租、水电、税收和利率等)竞争力在17个被调查经济体中排名倒数第4,不仅显著落后于中国、马来西亚等发展中经济体,也不及加拿大、韩国以及大多数欧洲国家,仅好于日本、巴西和瑞士,成本劣势十分明显。其中,美国劳动力成本过高是最为显著的劣势。

中国制造业综合实力的上升,无疑加大了美国重振制造业的难度。2010-2019年,中国制造业增加值在全球的占比由18.2%大幅上升至27.3%,同期美国、欧盟和日本的占比均出现下滑,且远远落后于中国。更为重要的是,中国制造业在此时期不断迈向中高端化,与美欧的竞争加剧。2013年以后,中国高技术和装备制造业加快发展,电子设备、汽车等制造业表现尤为突出。

布鲁金斯学会2020年的文章认为,中美之间正在进行“第四次工业革命之争”,中国相对美国具有研发投入大、产业政策优、占据全球供应链中心地位以及更加重视技术标准等四方面优势。

此外,布鲁金斯学会2016年的文章指出,美国产业政策失灵的一个可能原因是忽视企业的异质性。尽管美国“再工业化”战略包含丰富的优惠政策,但这可能不足以扭转部分行业领袖已经铺垫好的全球化之路。以苹果公司的外包战略为例,2017-2020年期间,尽管特朗普大力鼓励制造业回流,但苹果公司供应商中的美国企业从2016年的78家缩减至49家,占比也下滑了2个百分点至8%。

产业政策“断崖”

首先,奥巴马时期政府支出未能延续高水平,或削弱产业政策效果。奥巴马的产业政策以财政支出和补贴为核心手段。但在2010-2019年,美国政府支出占实际GDP比重呈下滑趋势。2009-2016年奥巴马时期,美国政府支出占GDP比重由最高时的21.9%,逐步下降至18%以下;在2017-2019年特朗普时期进一步下降至平均17.4%。次贷危机后,奥巴马的“再工业化”政策包含了经济纾困的成分,因此推行较为顺利。但当美国经济复苏后,财政刺激不得不退坡,产业政策空间也更受束缚。2014年中期选举后,共和党掌控参议院,令这位“跛脚总统”更难有所作为。

其次,政党轮替破坏了产业政策的连贯性。奥巴马和特朗普支持的细分行业有明显区别,意味着政策未能持续稳定地支持相关制造业深耕。例如,奥巴马支持发展汽车行业,大力补贴美国两大汽车公司,汽车行业投资在2010-2014年期间大幅上升;但特朗普时期再无相关政策,相关投资也随之萎缩。又如,奥巴马出台《清洁能源计划》力挺新能源发展,也一定程度上通过严格的环保政策限制化工行业发展;而特朗普上台后否决了《清洁能源计划》,大力支持传统能源发展,化工行业投资明显回升。

再次,特朗普的“逆全球化”政策对于制造业发展可能弊大于利。从结果上看,2017-2019年特朗普时期美国制造业贸易逆差反而加速扩大。特朗普的政策对美国制造业的负面影响来自多个方面:一是,特朗普的贸易保护遭遇他国反制,美国制造商的出口成本也被迫上升;二是,贸易壁垒反而令部分制造商进口原材料和中间品的成本上升;三是,特朗普时期有关海外利润的税收政策,反而鼓励“外包”而不是“回流”。以医药行业为例,新的税收政策鼓励医药企业增加海外有形资产投资,以提升税收豁免基数,这反而令更多制造环节“外流”。数据显示,2018年税改政策实施以来,美国医药制造业进口上升明显快于出口、贸易逆差扩大。

美元升值

次贷危机后,随着美国经济成功复苏,美元呈现走强趋势。2010-2019年期间,美元指数累计升值约20%。奥巴马政府支持“强美元”,希望国际社会对美元重拾信心;特朗普政府虽然支持“弱美元”,以捍卫美国商品出口竞争力,但美国经济增长良好,美联储处于加息周期(2016-2018年),美元指数持续获得支撑。

此外,2010-2019年欧洲经济受欧债危机冲击较深、复苏较缓,日本经济则仍陷长期通缩,欧日货币政策更为宽松,进一步促使美元走强。

美元升值对美国制造业出口产生负面影响。

历史上,当美元实际有效汇率(衡量相对于贸易伙伴的货币价值)走高时,美国净出口往往加速下降并对实际GDP产生拖累。虽然美元升值意味着国内购买力上升,但出口竞争力下滑对制造业的负面冲击更为显著。

据纽约联储报告(2015)测算,若美元汇率在一个季度内升值10%,将导致此后全年实际出口金额下降2.6%,但进口成本不会显著下降(原因在于外国出口商会调高产品价格),最终或导致净出口对美国GDP的拉动下降0.5个百分点,而且美元升值的负面冲击可能会持续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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