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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主委员会

2023-12-09党永高

都市 2023年10期
关键词:筹备组横幅群主

文 党永高

清早,确切地说是凌晨5 点40 分,急火在业主群发了一条消息:“你们家的暖气热吗?”

糖很甜:“不热。”

独孤求败:“不热。”

二师兄:“不热。”

……

“不热”倒让死寂了大半年的群死灰复燃,还魂了。

群主不寒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振臂高呼:“狗日的,昧良心的物业,闹他!”

急火:“闹他!”

糖很甜:“闹他!”

二师兄:“闹他!”

……

响应者众,“闹他”瞬间刷屏。

不寒见挑起了大家的情绪,以群主身份发起号召:“两小时后南门集合,闹他!”

这不是他第一次组织业主“弹劾”物业了,前年因嫌物业费太高,他组织过一次,去年因物业以限水断电对欠费业主相要挟,他又组织过一次。不过,两次都没能达成目的,物业费还是那么多,物业的做法还是我行我素。这让他认识到,要想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就得解决主要矛盾,要想解决主要矛盾,就得成立业主委员会,从法理上对物业进行制约和管控。这段时间,他正在为此事奔走。

不寒觉得,之前的“弹劾”太不正经、太不到位了,怎么说也得有仪式感。他翻箱倒柜找出一条废旧白床单,用剪刀均匀地剪开几道口子,顺着口子“哧啦、哧啦”拉成条子,再用针线将条子对接缝合,一条横幅就完工了。横幅上面得有内容,不寒想到了急火。急火酷爱书法,虽写的字跟外星文字一般没几个人能辨识,但好歹能写,家里也常备笔墨纸砚。

不寒家在一期三幢,急火家在二期六幢。不寒径直穿过四幢、五幢,蛇形绕过小公园、健身广场。健身广场有老年人在锻炼,不寒扬着手里的白条幅喊:“大爷、大娘们,一会儿来南门集合啊。”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问:“集合干吗?”

不寒提高嗓门儿回应:“物业免费发鸡蛋。”过后,他自己都觉得调皮,捂嘴窃笑。

不寒进到急火家客厅就觉得自己多余了,地上已然晾着一条长长的白横幅,上书一行楷体毛笔大字,墨迹已半干,他一字一顿地读出内容:“无良物业,还我温暖,免我费用!”见急火烤着小太阳还在书房里忙活,调侃道:“大师咋不写成草书,草书更有威慑力。”

急火回头看到不寒手里的条幅,说:“英雄所见略同,我家只有一条废旧床单,写了上联,没法写下联,你来得正好。”

“还有下联?”不寒进到书房,把白条幅放在书案上。

急火收起正在写的斗方,说:“赶紧把条幅展开,要不一会儿墨迹干不利索。”

“成立业委,重新议价,改进服务。”急火一气呵成。

不寒翻看写好的几十个斗方,全是“滚”,大多墨迹干透,疑惑地问:“你一宿没睡,还是早有蓄谋?”

“我倒是想睡,可是能睡得着吗?蓄谋啥?蓄谋挨冻吗?”急火有点儿恼火,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反问道:“人家不是说全小区就你们一期暖气热吗?”

“哪有哪有,都是谣传,我感觉你家比我家暖和多了。”不寒紧着打哈哈。

“你这是刚进门,待上半小时二十分钟你试试。”急火说着从书案下取出一摞纸箱剪成的斗方,丢在书案上,转身又从书柜里取出一罐头瓶糨糊,递在不寒面前说:“你涂,我裱。”

不寒问:“让我拿手涂啊?”

急火说:“拧开盖子,里面有刷子。”

糨糊盛得太满,刷子被整个淹没,不寒不知该从何下手。急火瞟了他一眼,侧身伸手将刷子拉出来,用手指捋干净刷柄上的糨糊,下一秒竟直接将手指含在嘴里吮吸,拉出来时,已干净如初。

不寒看着都恶心,吐舌头问:“你拿糨糊当饭吃啊?”

急火得意地说:“自己熬的,纯面无添加。”

不寒心不在焉地往纸箱斗方上刷糨糊,他想得最多的是,如此种种,这老小子会不会也早有预谋,要真是这样,自己又多一个实力型竞争对手,好事怕是更加难成。

急火不紧不慢地贴斗方,看似气定神闲,却不时用眼角瞟不寒。不寒自然察觉到正在被近距离窥探内心,也装作气定神闲,刷子不轻不重,糨糊涂得那叫一个均匀,如同机器敷上去的一层薄膜。

急火赞叹道:“老弟怪才,这绣花的营生老兄我没你做得精细。”

不寒说:“老兄真会猫腻人,细活儿你全干了,老弟我充其量就是个粉刷工。”

急火哈哈哈笑着说:“一个写狂草的,被你说成绣花的了。”

不寒刷完最后一块斗方,抬腕看了一下手表,说:“老兄,七点五十二了。”

急火也贴好了最后一个“滚”。贴好的斗方已整齐地摞起,二人自觉分工,一人卷一条横幅。急火把卷好的横幅递给不寒,自己进书房抱起斗方,说:“老弟,我们下去吧。”

二人一前一后出楼门,急火走在前面,他头颅高扬、步伐铿锵、腰板直挺,雄赳赳气昂昂的,怀里的斗方仿佛已化作可以摧毁物业碉堡的炸药包,他自己就是那个义无反顾的勇士。不寒几乎小跑着跟急火追成平行,二人成列,他一手抓握着一条横幅,努力把它们演化为两只手榴弹,想象着它们爆炸时巨大的威力,应该能把物业碉堡炸出几个大坑。二人路过小公园和健身广场,不见有人在里面活动,心领神会地看了对方一眼,加快脚步朝南门走去。

南门已集聚了好多人,他们三个一伙,五个一堆,叽叽喳喳,现场闹哄哄的,怎么看也不像临阵布兵。

急火抱着斗方站上门口的石墩,勇士形象更显逼真,振臂高呼:“各位街坊、邻居,请大家静一静、静一静!”

不寒跟着喊:“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听大师训话!”

现场艰难地安静下来,急火放眼看去,清一色的老头老太,斗志颓然丧失大半,没了发表宣言的兴致,小声对不寒说:“尽是些战斗力不强的,你是群主,再在群里吼吼,吼几个年轻气盛的出来。”

不寒瓮声瓮气地说:“尽是些雷声大雨点小的软蛋,就知道在群里瞎嚷嚷,怨不得物业敢随便揉捏。”

急火说:“年轻的还不如年老的。”

不寒强忍着笑,说:“老的不是来炸碉堡的,是来领鸡蛋的。”

这时有老人认出了不寒,冲他喊:“你们搞什么鬼,不是说物业免费发鸡蛋吗?你们是物业的人吗?”

不寒示意急火从石墩上下来,自己站上去,说:“各位街坊、邻居,大爷大妈们,物业是免费发鸡蛋,不过得先把旧物业赶出去,新物业才会发。”

又有老人发问:“是天天发还是就一次?”

不寒拍着胸脯说:“当然是天天发了,天天一人一颗。”承诺得斩钉截铁,好像他就是未来物业老板似的。

老人们开始交头接耳。不寒提高嗓门儿吼道:“现在请大爷大妈们两人一组拉起横幅,一人举一块斗方,跟着我喊口号!”

率先发问的老头还不放心,跟不寒确认道:“真的天天都给免费发鸡蛋?”

不寒肯定道:“必须发,新物业不发,我给您发。”

老头拎起一块“滚”字斗方,觉得太扎眼,放下,又拎起一块,还是“滚”字,问不寒:“怎么都是‘滚’啊?”

不寒解释道:“今天集会的主题就是让物业滚蛋,所以就滚喽。”说完把急火扯到一边问:“怎么全是滚啊?”

“这个问题你刚刚不是给出答案了吗?”急火抖动手中的横幅接着说:“喏,看来没人愿意拉横幅,还是得咱哥俩亲自上。”

不寒接过横幅高高举起,更大声地喊:“谁来举横幅,一天给发两颗鸡蛋!”

语音落地,有好几个老头老太丢下斗方,去抢横幅,本来用两三个人就能拉直的横幅,一溜码了七八个人。

急火打趣说:“你老小子把自个儿转成鸡都恐怕下不够蛋了。”

不寒做事向来管前不顾后,给人承诺时满嘴跑火车,加上此刻求胜心切,自知已夸下海口,但还是死犟死犟的,说:“只要能让物业滚蛋,别说他们,连你也给发。”顿了一下问:“你领还是我领?”

急火说:“你是群主,又这么有信心,当然是你领了。”

不寒紧紧握住拳头,站在依然闹哄哄的队伍前,说:“各位街坊邻居,咱们受物业的欺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必须得讨个说法,没有结果决不罢休,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就急火一个人响应。

此情此景,不寒多少有点儿尴尬,正要调整状态,听到喇叭声从远处传来:“无良物业!滚出小区!还我温暖!退我费用!”标准的女高音,声音很熟,是糖很甜。

糖很甜举着小喇叭来到队伍前,朝不寒抛了个媚眼,重复着“无良物业!滚出小区!还我温暖!退我费用!”

不寒和急火相视一笑,高高举起右臂,握住拳头,跟在小喇叭后面有节奏地重复:“滚出小区!退我费用!”有几个老头老太也学他们的样子,颤巍巍地举右臂,不过是展开手掌的,口号也更加精练,只一句“退我费用”。

口号越来越响,现场气氛生出轰轰烈烈的感觉,有几个年轻人也加入进来,有人戴着帽子和口罩,有人甚至还戴着墨镜,他们躲在队伍的中心,被老头老太们精诚地保卫着。

队伍将小区南门堵得水泄不通,里面的车辆出不去,外面的车辆进不来,有司机等得不耐烦了,嘀嘀嘀按喇叭,噪音是可以传染的,一个按,其他人跟着按,有长按不放的,有一下一下点按的,有三下一节两下一顿抑扬顿挫的,汽车喇叭声交汇在一起,把糖很甜的小喇叭彻底给灭了。

灭就灭了,效果反而更好,有没注意到群里集会消息的,也有没加入群的业主,被急躁的汽车喇叭声吸引,或在窗口翘首张望,或直接来到南门,冒冒失失地加入队伍,黑压压的人头来回涌动,如大雨后集中在平地打洞的地鼠,忽而探头,忽而下沉。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物业的人始终没有出现,连保安也躲得远远的。不寒从糖很甜手里夺过小喇叭,重又站上石墩,扯开嗓子喊:“物业这会儿一个个成缩头乌龟了,躲在壳里不出来,看来我们得动手把他们的头给拽出来!”

急火和不寒并排走在前面,糖很甜跟在后面,举着小喇叭边走边喊:“无良物业!滚出小区!”队伍乱哄哄地涌进小区,年轻人全没了踪影,只有十来个老头老太举着“滚”字斗方跌跌撞撞地跟随,不长的队伍看起来松松松垮垮的。

物业办公场所隐在小公园的假山下面,周围都是高大的树木,仅入口处有一条天然青石铺成的小道,给人神秘幽深的感觉,犹如《西游记》里的金兜洞。

小道狭窄,仅容一人通行,急火在前,不寒紧随其后,其他人一簇簇蘑菇般簇在假山下方,朝二人的后背探头探脑。

急火伸手推物业的防盗门,门纹丝不动,他以为方向反了,又使劲儿拉,也仅仅是轻微晃了几晃,回头对不寒说:“闪得比老鼠还快,给咱唱《空城计》。”

不寒愤愤地说:“哼!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咱过了初一还有十五。”

急火转身瞪眼,脸几乎贴着不寒的脸,说:“你怕啥,初一跟十五一样,家里暖烘烘的,我们二期的不能天天当团长吧?”

急火的口水喷不寒一脸,发酵的大蒜味令不寒一阵眩晕,捂嘴后退几步,说:“老兄,你早晚都不刷牙啊?”

急火又往前逼了几步,不寒该是被喷怕了,见状赶紧掉头走开。急火不依不饶,撵在后面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你算哪门子群主啊?”

二人拉开一段距离后,不寒回头说:“老兄,你老糊涂了吧,群主连个屁都不是,算哪门子官啊?”

“别以为别人都是傻蛋,看不清你的真面目,你建群的目的还不是为了拉拢人,将来好当官?”

“听你这口气,这是话中有话啊?”

“你没那想法还怕别人怀疑吗?”

“我能有啥想法,请你把话说清楚,我有啥想法?”

二人突如其来的争吵把糖很甜和一众老头老太整蒙了,齐刷刷向他们行注目礼。

糖很甜上前问不寒:“刚才还好好的,一转眼你们两个咋就斗开了?”

不寒气愤地说:“鬼才知道,他抽住哪根筋了。”

急火白了不寒一眼,丢下一句:“暖气一天不热,我就战斗一天,爱谁谁,都休想让我交一分钱物业费。”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小公园树林深处。

几个老头老太围上来,很认真地对不寒说:“别忘了啊,你答应好的,新物业来了给我们发鸡蛋。”

不寒强忍住笑,一本正经地说:“我保证,天天发两颗。”

糖很甜忍不住咯咯咯笑得花枝乱颤,不寒跟着呵呵笑了两声,朝急火离开的方向狠狠瞪了两眼。

往回走的路上,不寒问糖很甜:“你交物业费了吗?”

糖很甜说:“群主不放话我哪敢交啊?”顿了一下又说:“我听人说小区最近又新建了一个群,群主好像是物业的人。”

不寒“啪”拍了一下油光锃亮的脑门儿,说:“难怪,果然,真的是出了内鬼。”陡然停下脚步,看着糖很甜一本正经地说:“交给你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糖很甜抱拳,摆出忠心耿耿、义无反顾的姿态,说:“请群主大人吩咐,小的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想办法打入敌人内部,摸清底细,揪出内鬼。”

“内鬼?几个意思?”

“你想啊,年轻人为何不参加今天的集会,原因很简单,敌人肯定给他们好处了,至少是对他们承诺了什么。”

“你说有内鬼,那会是谁呢?”

“谁既是业主,又是物业?”

“你是说二师兄?”

“八九不离十。”

“可今早他在群里响应你了呀。”

“他这招叫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正是他的可怕之处。”

“真有意思,为这么大点儿事儿,值得动用孙子兵法吗?”

“幼稚了,幼稚了……”急火正说着,见一个身影从四幢三单元闪出来,肥胖的身躯影影绰绰,天蓝色医用外科口罩只勉强遮住他三分之一的脸,另三分之二一分为二暴露在口罩左右两侧,一对招风大耳忽扇忽扇,是二师兄。他下意识地大喝一声:“老猪!”

二师兄被吓了一跳,猛地扭头,肥胖的大肚腩也受了刺激,晃晃悠悠地颤个不停。见是不寒和糖很甜,粗声粗气地埋怨:“孙子,要吓死你朱二爷啊。”

说话的工夫,不寒已走到他面前,目露凶光、紧握拳头,说:“没看到群里的消息吗?”

“看到了啊。”

“为什么不参加?”

“临时有事儿。”

“有事儿?该不会是有鬼吧。”

“谁有鬼谁知道。”

糖很甜见二人吵得脸红脖子粗,火药味渐浓,不像是在开玩笑,就挡在中间说:“大家都是好邻居,为这点儿事,不值得,各忙各的吧。”

二师兄白了不寒一眼,气哼哼地朝小区门口去了。不寒心中有气,朝他肥胖的背影“呸、呸”吐了两摊泛着白沫的口水。

气氛有点儿尴尬,糖很甜岔开话题问:“成立业主委员会的流程你搞清楚了吗?”

“搞是搞清楚了,可烦琐得很。”

“万事开头难,你就说第一步该干啥?”

“街道办让先成立筹备组,书面取得三分之二已入住业主的同意。”

“筹备组需要几个人?”

“前期工作量很大,至少得六七个吧,不然忙不过来。”

“小区这么多人,六七个应该好找吧?”

“说得轻巧,谁愿意蹚这出力不讨好的浑水,原本想‘猪悟能’是个好选手,没想到他关键时刻成‘猪无能’了。”

“你别泄气,组织人的事儿包在我身上。”

“跑腿干活儿的人倒也无所谓,关键是得找有魅力、有能力、有号召力、有影响力的人来牵头。”

“独孤求败怎么样?”

“我跟人家谈过,可热脸贴了冷屁股。”

“理由?”

“忙呗。”

一说到忙,糖很甜就耷拉下了头,心也揪了起来,曾经就是因为独孤求败太忙,他们山盟海誓的爱情夭折在婚后的七年之痒,令她几乎失去了所有,她恨这个一度令她心死的字。在她看来,忙只是堂而皇之的借口,是虚伪,更是逃避,不仅是美好的亲情、友情、爱情,甚至连阴谋和仇恨都能用忙来推脱和掩饰了。如今,忙更是一把刀,无论是提起还是经历,都会扎疼她的心。

不寒见糖很甜的脸色由红润变为煞白,不觉紧张起来,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儿吧?要不要我送你回去休息?”

“不要紧,我去找他。”

“算了吧,强扭的瓜不甜。”

“加点儿糖就甜了。”糖很甜调皮一笑,神情瞬间恢复如初,令不寒觉得反而是自己太脆弱。

糖很甜是怎么跟独孤求败谈的,不寒并不知情,结果是独孤求败答应出任业主委员会筹备组组长,而且看起来是极心甘情愿的。

独孤求败的公司不仅占了小区街面一整排门面房,还给公司的优秀员工奖励了几十套住宅,算起来,他是小区最大的业主。

没有敲锣打鼓,倒像是密谋,第二天几个人在独孤求败公司的会议室简单碰了一下头,举手表决推举独孤求败为组长,不寒为副组长,糖很甜为秘书长,另三名积极分子为成员,筹备组就这样轰轰烈烈地开张了。

当天下午,糖很甜跟一名筹备组成员将筹备公告张贴在小区南门宣传栏内,并拍照发到业主群。

不寒秒赞,一连竖了三个“拇指”。

紧接着,急火在业主群发了一条消息:“呵呵,成立业主委员会筹备组,经过我们业主同意了吗?”

二师兄“拍了拍”急火。

急火@二师兄:老猪,你说他们成立筹备组是不是得跟咱业主们通个气?

二师兄连发三个“合十”表情。

急火连回三个“发怒”表情。接着又海阔天空地问:“街坊邻居们,你们说这个筹备组咱们能认吗?”

独孤求败:“你要是眼红,组长让给你做,后面跟了个“抱拳”的表情。

不寒“拍了拍”独孤求败。

急火:“我不稀罕做什么组长,我只是想讨个公平正道,得个明白所以。”

不寒:“不稀罕做组长,那副组长让给你做,后面跟了个“龇牙”的表情。

糖很甜@急火:“人家义务张罗这么长时间,贴人又贴钱,这时候你凭啥跳出来指责?”

二师兄“拍了拍”糖很甜。

糖很甜:“你就是个搅屎棍。”

独孤求败@不寒:“副官,我想有必要给业主们说明一下情况。”

不寒:“按流程,我们目前只是成立了筹备组,说白了就是前头跑腿的,正式的业主委员会需召开业主大会,经大家投票选出。”

一连串点赞表情刷屏,群里掀起小高潮。

在群里正热闹的时候,急火心神不宁地私信二师兄:“就这么认了?”

二师兄:“老兄淡定,他们只是一群黄雀,你我才是螳螂。”

急火:“你把我推在前面挡子弹,自己却躲在后面看热闹,该不会他们是黄雀,我是猴吧?”

二师兄:“老兄淡定,猪从来玩不过猴,无论文武都甘拜下风。”

急火:“现在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他那三板斧可不是好惹的。”

二师兄:“什么三板斧,肤浅了吧,人家那叫马槊,后面跟了个“龇牙”的表情。

急火:“是啥不重要,反正有他介入就不好办,他不是个碉堡也是条战壕,得想办法把他平了。”

二师兄:“你不也说了吗?他就三板斧功夫,好应付得很。”

群里只热闹了一小会儿,很快就又安静下来。二师兄和急火也是各怀心事,共同语言自然不会太多,二人没聊几句,连拜拜都没互道,就结束了。

晚间,糖很甜借独孤求败的办公室,在电脑上编制业主意见征询表,发现他的微信没有下线,最小化了的微信图标在不停地抖动闪烁,跟羊角风发作抽搐似的。她本无心窥探,对他,曾经的丈夫,现在的前夫,她并不想作太多的关注和关心,要不是为了帮不寒,她甚至不愿与他再有任何交集。

微信图标一直在抖、在闪,叮咚叮咚的提示音吵得她心烦,她决定要将它退出。鼠标箭头直击,聊天界面弹出占据文档编辑页面,糖很甜总不能闭眼去点微聊界面那个“×”,无心就成了有意,偏偏那个群聊得正火,消息一条接一条冒出,表情一个接一个蹦出。

独孤求败的头像不失时宜地闪出,后缀一个红包,接下来便是一连串谢谢老板、谢谢群主、玫瑰、咖啡、抱拳之类的夸张表情。糖很甜看清了,那个群名称是“新业主议事群”,她下意识地点右上角那三个小点,成员列表展开,群主正是独孤求败。

糖很甜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揪住,拉起来,然后再重重地摔下。她滚动鼠标中间的滑轮爬楼,一条条聊天消息通过她的眼球钻入大脑,来不及筛选和过滤再一头扎进心里,扑通扑通砸出一个个大坑。

“内鬼”竟然是独孤求败?独孤求败竟然是“内鬼”!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也是万万不敢相信的。还令她费解的是,急火、二师兄等一干人等也在群里,可他们明明是不和的呀,下午还在不寒建的业主群里唇枪舌剑。

难道?

竟然?

我操!

糖很甜觉得一阵恶心,是真恶心,强忍着干呕点了那个“×”,微信幽灵般从屏幕上闪退。几乎在同时,她决定,此事先不告诉不寒,也不跟独孤求败声张,她倒要看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

第二天一早,6 点不到,糖很甜就起床梳洗打扮,并打电话叫醒筹备组的其他几个小伙伴,本着宁可碰壁十户,不可放过一户的原则,他们必须得赶在业主上班前分头把守小区东、南、西、北四个行人出口还有地下车库出口。

大伙儿约定在小公园碰头,独孤求败看过糖很甜制作的“业主意见征询表”,撇嘴竖起大拇指夸赞,故作谦虚地让不寒给众人分配任务。糖很甜越看他的嘴脸越觉得阴险、虚伪,斜着眼狠狠地瞪他,影影绰绰将他化作那只站在树下流着哈喇子夸赞乌鸦的狐狸,恨不得上去抽他两个大嘴巴子。

南门人流量大,任务自然也就重,糖很甜自告奋勇把南门。

不寒说:“南门人太多太杂,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你一个人应付得来吗?”

糖很甜抓起一叠征询表,潇洒地昂了昂头,说:“你可别小瞧民兵没枪,想当年,咱也是学生会主席,是有大担当,干过大事儿的人。”

独孤求败纠正道:“是副主席,副的。”

糖很甜懒得搭理他,往牛仔裤兜里揣了几支中性笔,扭着小蛮腰朝南门去了。

远远地,糖很甜就看见在南门公告栏前面聚集着很多人,他们不像是在昂首看公告栏,而是一个个弯腰低头地作趴趴状。

心急,腿脚就跟着急,糖很甜小跑着来到近前,扒拉开人群挤进去,发现急火正指手画脚地指导人们填一张表。再往前凑,她看清了表上的内容,竟然跟自己昨晚加班制作的“业主意见征询表”如出一辙,只不过标题作了修改,叫“星城小区成立业委会意见调查表”。

急火扭头看着她,诡异一笑说:“咦,起大早赶了个晚集,一边儿凉快着吧。”

她抬头看,公告栏里在他们昨天贴的机打A4 纸公告旁边又贴了一张公告,大红的麻纸,毛笔小楷书写,一看就是急火的杰作。

公告里写的也是星城小区业主委员会筹备组,急火自封筹备组组长,二师兄屈尊副组长,成员她也大半都认识,就是为数不多活跃在不寒群里的那几个刚退休的叔不叔爷不爷、姨不姨奶不奶的半老不老的小老头小老太。

星城小区?糖很甜一头雾水,搞不懂急火这是葫芦里卖的啥药;小区啥时候改名了?她、不寒,还有他们怎会都不知道呢?

纳闷归纳闷,但也不能吃哑巴亏,她冲正在填表的人喊:“你们看清楚了,那是星城小区,你们住星城小区吗?”

急火从怀里掏出一个大红本,诡异地笑着,在她眼前上下左右晃了几晃。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见是不动产权证书,打开一看,权利人一栏显示是急火,“坐落”一栏显示详细地址正是世纪大道,小区名称却不是大家一直叫的明星小区,而是星城小区。

明星小区何时变成星城小区了?满脑袋蝌蚪在乱哄哄、没头没脑地撞来撞去,她拨通不寒的电话,没边没际、没棱没角地问:“你知道吗?”

不寒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着闹哄哄的背景音反问了回去:“知道啥?”

“你知道吗?咱小区更名了。”

“更啥名?”

“不叫明星了,改叫星城了。”

“啊?”

急火一阵谄笑,捏着嗓子发出公鸭发情般的声音:“一帮睁眼瞎,房产证下来大半年了,竟然不知道自己住哪儿。”

糖很甜没了跟他拌嘴的兴致,丢下产权证,火烧屁股似的朝家走。

到家,她急匆匆从衣柜隔层取出产权证,瞪大眼睛,定睛看,“坐落”一栏果然跟急火的一字不差。她一屁股颠到床上,席梦思一颤一颤地晃,她幻想正漂浮在水上,波推着浪,浪涌着潮,而她已远离岸边,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汪洋,处处闪露着嶙峋的礁石。

不寒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敲门,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糖很甜脱离幻觉中的海,拖着湿淋淋的身躯上岸。她打开门,见不寒手里也拿着大红本,目光游离、神情颓废。

她开口埋怨道:“怎么事先不看,这下该如何是好?”

不寒叹口气说:“一天天,明星小区、明星小区,叫着喊着,谁知道,它还有个官名啊?”

“你备案时街道办的人没核实啊?”

“街道办的人,先是只管问小区方位和名称,再是只管核实究竟属不属他们辖区,末了只管让你在登记表上登记,哪管你登记的是乳名还是官名。”

“是不是没去街道办登记备案就不作数?”

“应该是。”

“说不定他们就没去登记备案呢?”

糖很甜的话还没完全从嘴里飘出,不寒就作出了反应,他抓起她的大红本,急急慌慌地说:“快通知独孤,让他也准备好大红本,我这就去。”

糖很甜冷冷地说:“他?他就别指望了。”

“为啥?”

“他就是那个建新群的人,而且他们还是一伙的。”

不寒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头发一根根立起来,拽得头皮一阵麻一阵疼。

糖很甜唤来一个闺蜜,说明原委,要了她家的大红本,与不寒火急火燎地驾车朝街道办去了。

在街道办,还是上回接待不寒的那个中年妇女,手机放着《最炫民族风》,对着一面落地镜在鬼抽筋,乍看像是在扭腰甩臀,其实那腰和臀已然浑然天成、连为一体,根本分不清界限。

不寒轻轻敲了敞开的门,胖女人正扭得起劲,没听到,音乐到了高潮,动作也跟着夸张起来。糖很甜心里急,顾不得那么多,握住拳头重重地砸了两下门,胖女人闻声回头,手脚还在顺着惯性动。

不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胖女人关掉音乐,招手让进了不寒和糖很甜。

胖女人认出了不寒,问:“意见征询了?”

不寒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还没有,小区名称弄错了,来变更一下。”

胖女人取出登记表给不寒,说:“那就重新登记一下,先前那个作废。”

不寒接过登记表,握笔停在半空,问:“是不是我们申请登记了,其他人就不能再申请了?”

胖女人点点头,正面回答后又反问强调:“肯定啊,一个小区总不能有两个业委会吧?”

填好登记表,不寒借用胖女人办公室的复印机,复印了三份《不动产权证书》,手续就算完备了,不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糖很甜仍不放心,趴到胖女人跟前,问:“您确定星城小区没人登记过?”

胖女人自信满满地说:“就那么几个小区,我还能记不住吗?”说着,目光停留在不寒刚填好的登记表上,犹疑地问:“星城小区?有这么个小区吗?”

不寒把复印好的《不动产权证书》摊在她面前,指着“坐落”一栏解释说:“官名叫星城,乳名叫明星。”

胖女人像是受了刺激,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震荡起一缕灰尘,懊恼地说:“这个小区,这个小区三天前就有人申请登记了。”

她翻找出那张登记表,不寒跟糖很甜迫不及待地头顶头凑近查看,看到申请人却是糖很甜。

不寒愕然,糖很甜却瞬间明白了一切,她释然,其实某人还是某人,还没有坏到脚趾流脓的地步。

返回的路上,不寒问糖很甜:“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糖很甜漫不经心地答:“等。”侧脸看了一眼车窗外川流不息的车辆,又若有所思地说:“等是潜伏,却是最可怕的进攻。”

敌不动,我不动。不寒索性关起门、拉起窗帘,不分白天黑夜,吃了三天鸡。

在不寒吃掉最后一只鸡后,微信收到急火发来的消息,约他到小公园见面。不寒在干掉一碗方便面两个荷包蛋后,摸着滚圆的肚子、打着泛酸水的嗝,磨磨蹭蹭地赴约。

急火手里提着一个文件袋,见面啪一下拍到不寒胸脯上,说:“业主意见表,全给你弄齐整了。”说完转身就走。

不寒一把揪住他后衣襟,把文件袋拍了回去,说:“重要资料得主任亲自保管。”

急火恼羞地说:“独孤涮我,你也想涮我?”

这回轮到不寒转身了,他头也不回地跨上小公园的小木桥,留给急火一个挥手的背影。

急火朝着那背影歇斯底里地大喊:“小心二师兄,他在打物业的主意!”

几乎在同时,急火、独孤求败、二师兄都收到一条微信消息:“你被‘不寒’移出群聊。”就连糖很甜也收到了。可他们都知道,即将有一个新群会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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