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感知、农药认知与农户绿色施药行为——基于广东省13 市稻农的调研数据

李慧 ，石玲玲，陈风波，章家恩

（1.华南农业大学 资源环境学院，广东 广州 510642；2.华南农业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广东 广州 510642；3.华南农业大学 经济管理学院，广东 广州 510642）

2017 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指导绿色发展的纲领性文件《关于创新体制机制推进农业绿色发展的意见》，明确指出要把农业绿色发展摆在生态文明建设全局的突出位置。2022 年中央一号文件再次提出要继续推进农业农村绿色发展，农业绿色发展既是“三农”自身发展倒逼下的客观要求[1]，也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2]。中国最基本的农情是“大国小农”，农业生产绿色转型成败的关键是农户的响应和执行[3]。

农药对农业生产有巨大贡献，但我国农户形成了大量、超量施用化学农药防治虫害的习惯[3-5]。农药在防控病虫害的同时，也对食品质量和生态平衡造成负面影响。农药一头连接生产保量，另一头连接市场保质。开展农户农药施用行为决策机理的研究，能够为农业转型升级提供政策建议，具有重要意义。

学者已对农户农药施用行为进行了丰富的讨论，提出和验证了各种影响因素，主要包括：第一，农户的个体特征、家庭特征、资源禀赋和经营特征[6-8]。第二，农户的认知和态度，如对农药的认知、对环境的认知、对市场的认知和对风险的态度等[1,4,6]。第三，农户的外部环境，如合作社[4]、社会化服务[9]、环境规制[2,4,6]、补贴政策[10]、市场价格[1,4,11]等。当前主流文献把农户的个人和家庭特征作为控制变量，较新的研究集中在发展较快的外部因素[4,9,12]及农户的认知对生产绿色转型的影响[5-6,13]。此外，在我国消费升级的带动下，市场因素受到了更多的关注，王常伟等[4]发现销售价格是蔬菜种植农药施用量的重要影响因素；刘勇等[11]研究了稻农施药行为，结论是当稻米商品率低于75%时，农户规范施用农药随商品率提高而升高，而当稻米商品率突破75%时则相反。黄炎忠等[12]通过研究市场信任对稻农施药行为的影响，发现超过半数农民不信任市场，而市场信任对生物农药施用行为有显著的积极影响。综上所述，尽管当前该领域已有较好的研究基础，但仍有一些值得深入和拓展的方向：一是大量文献对农药施用行为的测量仅为施药单个环节；二是现有文献关于市场因素对农药施用行为影响机理的探讨尚不多见。

鉴于此，本研究借鉴麻丽平等[5]的研究，选取农药施用前、中、后三个环节对农户施药行为进行综合测量，具体包括农药的选择、农药的施用和农药废弃物的处置。在此基础上，本研究进一步引入“农药认知”变量，利用有序Probit 模型探讨感知优质优价和农药认知对绿色施药行为的影响，并验证农药认知在感知优质优价影响农户绿色施药行为过程中的中介作用，以期对现有文献作有益的补充，为我国农业绿色转型相关政策的制定提供参考。

1 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说

1.1 感知优质优价对农户绿色施药行为的影响

绿色施药行为具有典型的外部性，即绿色施药的成本和风险由农户承担，而由此带来环境改善的成果被他人分享，农户难以得到回报[14]。随着我国消费升级，市场对绿色食品的需求不断增加，绿色溢价能部分弥补外部性成本，激励农户绿色行为。舒尔茨指出，理性小农在特定情境下将调整资源，实现利益最大化。也就是，当农户感知到优质优价信号，将调整生产决策，通过提高产品质量以获取更高的收益。规范施用农药是食品安全的基础[5]，是绿色产品的基本要求。王常伟等[4]通过damage-abatement 生产函数推导得出：若市场能够区分农药施用导致的产品差异，农药施用超量带来的产品价格下降越大，农户越倾向于少施用农药。基于此，本研究提出假设H1：感知优质优价正向影响农户绿色施药行为。

1.2 农药认知对农户绿色施药行为的影响

农药认知是农户对农药和农药施用结果的认知和识别[5]，是农药施用行为决策的基础。AJEN[15]提出的计划行为理论的核心观点为认知影响行为，因此分析个人决策行为应考虑认知因素。具体而言，农户对农药的认知是绿色施药行为的重要影响因素[5]。农户对农药有正确的认知，才可能开展绿色施药。基于此，本研究提出假设H2：农药认知正向影响农户绿色施药行为。

1.3 农药认知在感知优质优价影响农户绿色施药行为过程中的中介效应

当理性农户接收到优质优价信号，会产生开展绿色施药的意愿，同时还会产生提高农药认知的意愿。此外，对市场信号敏感的农户，通常具有更强的学习能力和信息获取能力。因此，感知到优质优价市场信号的农户，有意愿且有能力去提高农药认知。进一步，随着农户农药认知的提高，就更有能力开展绿色施药。基于此，本研究提出假设H3：感知优质优价能够激励农户提升农药认知，进而正向影响农户绿色施药行为。

2 数据来源与研究方法

2.1 数据来源

本研究所使用的数据来源于广东省水稻流通与产业经济岗位研究团队于2021 年7—8 月对广东省稻农生产行为的入户调查。大规模调研前，团队于5 月开展预调研以确定调研村落名单，具体分布如下：汕头潮阳区、揭阳揭东区、阳江阳西县、茂名高州市和信宜市、湛江雷州市和遂溪县、云浮罗定市、梅州兴宁市和蕉岭县、清远连山县、韶关始兴县和南雄市、河源龙川县、惠州龙门县、肇庆高要区和怀集县、江门台山市和恩平市。调研覆盖广东省21 个市级行政区中13 个水稻种植面积较大的地市，抽样方式为：首先，根据水稻种植面积对广东省各个地级市进行排序，选取排名靠前的13 个，然后，每个地级市选取1 ～2 个水稻种植面积较大的县（县级市、区或县），再然后对每个县随机抽取2 个行政村，再在每个村随机抽取30 户农户为样本，最终完成1 124份问卷，其中有效问卷1 106 份，样本有效率为98.40%。

2.2 研究方法

2.2.1 变量选择

（1）被解释变量的选取。借鉴麻丽平等[5]研究，把农户农药施用行为分为三个环节，包括施用前的“农药选择”、施用时的“按标准施用”和施用后的“废弃物处置”。问卷题项和赋值具体见表1，可得出样本农户农药施用综合得分，具体分为四级，即0 分、1 分、2 分、3 分。

表1 变量定义及描述性统计

（2）核心解释变量的选取。通过问卷题项“您是否认为当前稻谷销售能体现优质优价？”测量农户的市场感知，若选项为“是”，赋值为1；若选项为“不确定”，赋值为2；若选项为“否”，赋值为3。

（3）中介变量的选取。通过问卷题项“您认为除草剂的使用是否影响当地生态环境？”测量农户的农药认知，若选项为“是”，赋值为1；若选项为“不确定”，赋值为2；若选项为“否”，赋值为3。

（4）控制变量的选取。借鉴现有文献，选取农户家庭特征、农业生产决策者个人特征、种植特征为控制变量。各变量定义及描述性统计分析详见表1。

2.2.2 模型构建

为检验农户感知优质优价和农药认知对绿色施药行为的影响，农户农药施用行为（被解释变量）全过程三个环节的累计得分为“0，1，2，3”，是具有递进顺序的变量，适用有序Probit 模型进行实证检验，函数形式如下：

式中：y*表示被解释变量，market表示感知优质优价，pesticide表示农药认知，Dni表示农户个人特征、家庭特征和耕作特征等控制变量；α表示常数项，e表示误差项，模型如下：

式中：r0、r1、r2为待估参数，表示农户绿色施药行为的未知分割点。

由于系数只反映变量的影响方向，而不能反映影响程度。本研究将进一步计算变量的边际效用，以考察变量的影响程度。

3 结果与分析

3.1 感知优质优价对农户绿色施药行为的差异分析

为探讨感知优质优价对农户绿色施药行为影响的差异，本研究对不同市场感知的绿色施药行为进行交叉项检验。表2 显示，认同稻谷市场优质优价的农户中，71.63%的农户有意选择低毒农药，77.30%的农户施用农药量低于或等于农药说明书标准，56.91%的农户集中处置农药包装。同样的行为在感知稻谷市场不是优质优价的农户中的比例分别是66.29%，72.73%和48.86%。本研究运用Stata12 对相关数据进行卡方检验，结果均在1%统计水平上显著。由此说明，感知优质优价对农户绿色施药行为存在统计意义的显著差异。

表2 不同市场感知农户绿色施药行为的差异分

3.2 感知优质优价和农药认知对农户绿色施药行为的实证分析

为验证感知优质优价和农药认知对农户绿色施药行为的影响，本研究运用Stata12 就农户感知优质优价对其绿色施药行为的影响进行有序Probit 回归分析，具体结果参见表3。在进行实证检验前，先对变量进行了多重共线性检验，各变量的方差膨胀因子（VIF）最大值为1.46，最小值为1.01，平均值为1.16。所有变量VIF 远小于10，说明各变量间不存在严重的多重共线性。

感知优质优价对农户绿色施药行为的影响在1%统计水平上显著，表明感知优质优价能够促进农户绿色施药行为。究其原因，当下中国的市场经济发育较为充分，农户通过销售所生产的产品获得收入，通过感知市场价格行情变化来调整自己的生产行为。一方面，从市场激励的角度来看，绿色施药是绿色产品的关键指标，实施绿色施药能够提升产品价值，获得溢价。因此，当农户感知到优质优价后，会主动调整施药决策为绿色施药。另一方面，从市场规制的角度来看，农药残留超标的检测结果会阻碍产品销售，甚至带来罚款，负面经历或报道能够规范农户施药行为[16]。H1 得到验证。

农药认知对农户绿色施药行为的影响在10%统计水平上显著，表明更好的农药认知能够促进农户绿色施药行为。究其原因，农药认知是农户对农药本身及施用结果的理解和判断，农户对农药的正确认知是其选择绿色农药、不超量施用农药及正确处置农药包装的前提，是开展绿色农药施用行为的基础[5]。因此，当农户对农药有正确认知时，更可能开展绿色生产。H2 得到验证。

部分个人与家庭变量对农户绿色施药行为有显著影响。水稻生产决策者的年龄对绿色农药施用的影响在10%统计水平上显著。绿色生产是市场的新要求，年龄大的农户信息接收量相对少，对新信息的接受度相对低，更习惯于传统的生产方式，开展绿色施药行为可能性也就相对低。受教育程度对绿色施药行为的影响在1%统计水平上显著。当农户接受更多的教育，一方面能够较好地接收市场信息，从而更有意愿开展绿色生产；另一方面能够更准确地了解、理解农药的知识和使用方法，从而更有能力开展绿色施药。身体健康程度对绿色施药行为在1%统计水平上显著，健康程度越高的农户，越倾向于开展绿色施药。一方面，不当施用农药会对人体健康产生直接的负面影响；另一方面，健康人群普遍更注重食品质量、生产安全和环境保护，也更可能关注绿色生产，更倾向于绿色施药。

3.3 农药认知在感知优质优价对农户绿色施药行为影响过程中发挥中介作用

根据上述分析，当农户更多地感知到优质优价信号，会更倾向于开展绿色施药，但在行动上，开展绿色施药行为需要以正确的农药认知为前提。基于此，本研究采用有序Probit 逐步回归检验“感知优质优价—农药认知—绿色农药施用行为”机制，具体结果如表4所示。三步检验的结果均通过统计学显著性检验，农药认知在“市场感知—绿色施药行为”过程中发挥部分中介作用，也就说明农户对农药认知的提升能够强化其感知优质优价对绿色农药施用行为的激励作用。H3得到验证。

表4 农药认知在感知优质优价对农户绿色施药行为影响过程中的中介作用（N=1 106）

3.4 稳健性检验

为检验实证结果的稳健性，本研究采用有序Logit估计感知优质优价和农药认知对农户绿色农药施用行为的影响。表5 中有序Logit 的检验结果与有序Probit 的结果基本一致，农药认知对农户绿色施药行为影响的显著性水平从10%上升到5%，说明分析结果是稳健的。

表5 有序Logit稳健性检验结果

3.5 进一步分析

本研究测量农户绿色农药施用行为由农药选择、农药施用和废弃物处置三个部分组成。在不同环节，农户的绿色行为存在差异，感知优质优价和农药认知对其影响也存在差异。基于此，本研究采用Probit 模型进一步分析感知优质优价和农药认知分别对绿色农药施用三个环节的影响，实证结果见表6。

表6 感知优质优价和农药认知对农户不同绿色施药环节的回归分析结果（N=1 106）

感知优质优价对绿色施药行为三个环节的影响都是显著的，其中对农药废弃物处置的影响在5%统计水平上显著，对农药选择和农药施用的影响均在10%统计水平上显著。这说明，当农户能够感知到市场是优质优价时，将会在施药各个环节开展绿色生产。

农药认知对绿色施药行为三个环节的影响显著性各异。其中，农药认知对农药选择在1%统计水平上显著，说明农户对农药有更高的认知水平，更可能选择绿色农药。然而，农药认知对能否超过说明书标准施用农药的影响不显著，可能的原因是农户施用农药量更多是根据现场作物虫害情况，依靠经验施用农药，并有部分农户认为说明书的施用标准偏低。农药认知对农药废弃物处置的影响在10%统计水平上显著，说明农户对农药有更高的认知水平，将更可能妥善地处置农药废弃物。

4 讨论

以往的绿色施药行为研究更多关注农药减量[4,9]和是否采用绿色农药[12,15]，本研究的贡献在于把绿色施药行为分解为施药前的农药选择、农药施用及施药后的农药废弃物处置三个环节，并进行量化测量，这能够更细致、全面地反映农户绿色施药行为。此外，本研究实证检验感知优质优价对农户绿色生产行为的积极影响，与预期相符，与王常伟等[4]通过damage-abatement 模型推导的结果一致，再次证明感知优质优价对农户绿色施药行为具有显著的积极影响，此结论在我国消费升级的背景下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本研究还实证了农药认知在感知优质优价影响绿色施药行为过程中发挥部分中介作用，与预期相符，与桑贤策等[13]的研究结论有相似之处，检验了农药认知对感知优质优价激励农户开展绿色施药行为的作用机制，进一步厘清农户绿色施药行为的决策机理，是对现有研究结果的有益补充。

5 结论与启示

本研究基于广东省13 个市1 106 户样本农户的调研数据，运用有序Probit 模型探讨感知优质优价对农户绿色施药行为的影响，主要得到以下两点结论。

（1）感知优质优价和农药认知均为农户绿色施药行为的显著影响因素，其中农药认知在感知优质优价对农户绿色施药行为影响过程中发挥部分中介作用。年龄、教育年限和身体健康程度也对农户绿色施药行为有显著影响。

（2）感知优质优价显著影响绿色施药全部三个环节，而农药认知显著影响绿色施药三个环节中的农药选择和废弃物处置，但对农药施用本身的影响不显著。

基于上述结论，得到如下政策启示：第一，要把绿色施药作为核准绿色农产品的基础要求，并积极推动绿色农产品市场的发展，兑现绿色优价；第二，要把优质优价的信号传达到农户。第三，应进一步通过科技培训、科普宣传等多种途径，以各种形式让农户接触、了解农药的科学知识和施用的相关技术，提升农户对绿色施药的认知，从而使农户具有更强的绿色生产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