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墙
2023-12-06子嘉
子嘉
童年的记忆里有一座墙。
后来我才知道什么样的行为才值得胆小鬼和受气包的评价,可惜离我最末次见到那堵墙,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童年的记忆里有一座墙。这座墙是砖块砌成的,已经有了一些年头,因此有了斑驳的痕迹。远远看过去,墙的表面红灰红灰的,毫不起眼儿的样子,然而乡下的孩子们,放了学便喜欢去爬。那时我住在乡下,经常看见孩子们甩下书包冲刺几步,手脚灵活地起落在砖块的缝隙里,不消三两下,人就已经攀上了墙头。
当然,我也不例外。
攀上墙头的时刻是那么吸引人,因为墙后面藏着完全不同的世界。
——那是一块花田,里面种着五彩斑斓的花。紫色和红色的粉豆花争奇斗艳,红得艳烈的鸡冠花朝天怒放,妖娆的凤仙花犹如蝴蝶一般招摇。印象最深刻的是顺势而爬的牵牛花,因为我们很喜欢啜饮里面的蜜汁,末了再用石头将花瓣捣碎,将紫色的花汁涂在指甲上当指甲油。还有那吐着纤长又雪白的花蕊的金银花,靠近后能闻到淡淡的清香。我们有时候会摘下一朵带回家泡水喝。
我和凉荷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她比我大一級,跟我姐姐一个班,但我们俩关系最密切。现在想来,应该是因为我俩当时都属于“留守儿童”——父母在城里赚钱,我们在乡下,对父母有着相同的思念,所以我们玩儿得最要好。冬天我们一起在河面上溜冰打滑,摔得鼻青脸肿;夏天在河里摸鱼、钓虾、拾螺,摘浮萍和莲叶,最后带回家养在废弃的鱼缸中。
那座墙,自然也是我们常去玩儿的地方。风吟和蝉鸣交响的夏夜,我们就蹲在墙后的灌木丛里捉萤火虫。我们将捉来的萤火虫装在透明的塑料袋里,就做成了一盏盏金灿灿的小灯笼。我们还会去掀墙根下的红砖头,运气好的话可以逮到蛐蛐。路灯的灯光下,常有两个挤在一起的小小身影,那是我俩在看蛐蛐互相搏斗看得忘了时间,直到在大人们骂骂咧咧的吆喝声中被赶回家睡觉。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村里的大人们在墙后面种了一簇簇雪白色和橙红色的百合花。据说百合花很珍贵,为了防止小孩子折花,便在百合花周遭用干枯的荆棘围了一圈。
从此,那堵墙就变得不一样了。
翻下墙头成了一个极危险的举动,而村里一些调皮的男孩子却从那时开始起哄,嘲笑不敢下去的孩子是“胆小鬼”,甚至会叫嚣着把他们推下去。
墙后面的美丽世界和小孩子们拉开了距离。
同样疏远了的,还有我和凉荷的友谊。
姐姐班上的班长小翠姐姐是第一个受害者,她被那些男孩子从墙头上推了下去,胳膊上立即被荆棘划了一道又一道的血口子。我惊得张大了嘴巴,在原地发愣,而将她推下去的男孩子们也都吓得瞠目结舌。
小翠姐姐却淡然一笑,没事人似的举起自己流血的胳膊对那群捣蛋的男孩子说:“看看你们的杰作,别再闹了哦!”
也许是小翠姐姐的姿态太过轻描淡写,那几个调皮的男孩子们老实了几天后又开始吓唬人了。这一次倒霉的是凉荷,和小翠姐姐那次一样,她的胳膊上同样的位置被划破了几道口子。然而她的反应全然不同——落地之后便立即号啕大哭起来。
她姑婆见状二话不说,立即带着她去了那几个男孩子家里兴师问罪。
大人们的呵斥才使孩子们真正畏惧。
从此,他们再也不敢推人下去了。
“就知道哭哭啼啼。”姐姐嘲笑道。
“可是那些伤口看起来真的很痛欸!”我忍不住想为她辩解。
“那小翠怎么就没哭?再跟她一起玩儿,你也是胆小鬼、受气包、公主病。”姐姐不以为然地连我也一起嘲讽上了,而我却被说得哑口无言。
那一刻的我,当然不想成为胆小鬼、受气包和公主病。于是,在心智尚未成熟的年纪,我选择跟在姐姐后面,和凉荷拉开距离。此后凉荷再来找我玩儿,我都找理由推辞了。有一次她问我还去不去她家吃杨梅了,我差一点儿就动摇了,可是想起姐姐的话,我将口水咽回了肚子里。
没过多久,我就去城里上学了,乡村生活的点点滴滴犹如小清河的河水一样一去不复返了。
后来我才知道什么样的行为才值得胆小鬼和受气包的评价,可惜离我最末次见到那堵墙,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也许那堵墙已经塌了吧,而对于凉荷,我终究欠她一句发自内心的“对不起”。
写作小纸条
我的童年在乡下度过,在那里,田间的每一处地方都可能成为孩童玩乐的场所,比如一堵墙。我爱乡野的一草一木,所以文章的前半部分,我用了较多笔墨描绘如诗如画的田园风光以及我和小伙伴愉快的乡间生活。但我之所以会对这道童年的墙如此印象深刻,是因为在心智不成熟的年龄,我曾因为在墙边发生的事懵懂地失去了一位童年时期的好朋友。现在想来,我们那时只是单纯而无矫饰,而接受遗憾则是成长的必由之路。因此,我想写下这段满怀歉意的友情回忆,纪念我逝去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