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摘一颗星星

槃宁

午后的课间，他们坐在操场边上合听一支蓝调口琴乐《爱尔兰画眉》，暖暖的阳光盖在身上一层又一层，饱满温柔的情绪和幸福感紧紧缠绕着。

1

世界上的缘分总是出其不意。和林在同班3年，徐若理第一次跟他说话，却是在自己家门口。5月的风好柔和，带着股热气，吹起少年乱蓬蓬的四不像刘海儿。

徐若理跟他面面相觑，林在也像被吓了一跳，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倒是刚来家里照顾她的外婆探出头，大声招呼：“你来啦？饭刚好，快趁热吃吧！”

黏糊糊的香辣牛腩在盘子里还滋滋冒油，外婆像演双簧，张罗大家吃饭的时候，一会儿跟林在说：“小理怕不卫生，才没给你夹菜，你加油吃！”一会儿又凑到徐若理面前，“林在怕生。”

徐若理觉得场面有点儿好笑，她偷看林在一眼，被他爆红的面颊惊得差点儿呛到。外婆却置若罔闻，还一个劲儿夸他：“林在就住我家楼下，之前每次看到我搬东西，都主动来帮忙。下午买菜路上遇着他，就喊来家吃饭了。”

徐若理筷子一顿，难怪今天班主任在额外加的自习课上，到处问同学林在去了哪。可能是觉得有点儿无聊，徐若理主动说了第一句话：“我们一起写作业吧？”林在当即摇头，外婆拉住他：“小理成绩可好了，你留下来，好同学一起进步。”

2

但徐若理和林在的差距实在有点儿大。一道数学题，徐若理看一眼就能说出题型，跟着推上两三个关键步骤报出答案，而林在对着多详细的答案，都不一定看得懂。外婆端来果盘时，徐若理刚写完作业，林在则在磨洋工。几只麻雀停在防盗网上叫个不停，徐若理有点儿好奇：“你家没有门禁时间吗？”

林在不吭声，徐若理扭过头，看到他上课跑神一样趴在桌上，好像与外界隔离开了，一下分享欲爆棚：“你爸妈应该很开明吧？我妈从小就不准我有一秒钟自己的时间，我活得了无生趣，一直很煎熬……”徐若理比划着小拇指尖，“最近外婆来照顾我，我才松了那么一丁点儿。”

说到天都黑了，不知道林在什么时候在练习册上画了最后一个标点。他太平静了，徐若理放心地以为他压根儿无心在听。

第二天下了小雨，林在路过徐若理的座位时，突然在她桌上放了一枝滚着水珠的三色堇，说：“我觉得很难过才会像喝醉酒，说了一些丧失理智的话，希望你开心点儿。”

3

徐若理欢喜又难堪，她把花插在水杯里，眼看快开败了，又小心翼翼把花瓣扯下，夹到喜欢的课外书中。

那本书还是她9岁生日时，软磨硬泡求妈妈买的，但只在吃饭前翻了两页，妈妈就扬言要撕掉它，徐若理哭着交给妈妈保管，直到初三妈妈以为她绝不会看这种幼稚的东西了，才又丢到储藏间。

不知道为什么，徐若理想起这些，突然很想和林在说会儿话，他好像懂她。徐若理跟林在说，外婆又邀请他来家做客，林在竟然一下就答应了。放学路上，他们断断续续地聊天气、聊班里的八卦。林在话不多，但徐若理不在意，她从小就没有朋友，早就看够了四周的天空和一切。

外婆见到林在也很高兴，晚餐做了咖喱鸡和干锅花菜。一切都很好，只是饭吃到尾声，妈妈回来了。徐若理紧张地看着妈妈笑着跟林在打招呼，有点儿开心，也很惊讶。

但枳不会一日变甜，林在一走，妈妈就“嘭”地炸开了：“你们是什么关系？都请他来家里吃饭了，你还知道廉耻吗？”徐若理难以置信地看着妈妈。外婆打圆场：“哎呀，是我邀请他来的。”

“妈，你别帮她说话了，你这是在害她。”妈妈掷地有声。徐若理瞪着她，一字一顿地说：“你才是在害我！”说完，眼泪哗啦啦止不住地流。而卧室的窗户飞进一团小纸条：“你还好吗？”

4

徐若理趴到窗口，看见林在站在楼下挥手，撕下草稿纸丢给他：“你还没走呀？”过了会儿，一只纸飞机飞上来，林在答非所问：“明天带你去个地方。”“我出不去啊！”徐若理无奈。林在说：“我有办法。”

第二天，林在带着徐若理一路飞奔，来到商场里的电玩城。

徐若理有点儿手足无措：“我没零花钱。”林在露出狡黠的笑。只见他走到推推机前，伸手在每个落币口摸了摸，眨眼就捡了7枚游戏币。徐若理目瞪口呆，林在有些得意：“有的机器币和卡都会吐一点儿，大家总会落下点儿什么。你想玩哪个？”徐若理抓过一枚币，玩儿了投篮。

一开始她还有点儿放不开，后来动作和命中率都很夸张。有林在配合，他们靠一个币就玩到了第5关，落下的兑换卡长长一串。

林在兑换了一支亮晶晶的彩笔，把剩下的卡放在机器旁留给下一个幸运儿，又把笔递给她：“以后不开心了，就给自己画一颗星星吧。”

“星星？”他們跑在回去的路上，徐若理有些气喘吁吁。

林在点点头：“这是我小时候发明的。我爸妈常年不在家，我经常被人欺负，也吃不上热饭。生活太难过了，我就规定自己每天找一件星星般亮亮的开心事，以此支撑自己。”少年的神情低落里带着坚挺，徐若理听得为之一振，心头亮起来，好像也在贫瘠中抓住了些什么。

5

原来一丁点儿快乐也可以扭转乾坤，抵御妈妈吹来的风浪。

徐若理原本以为，中考前的最后一学期会暗无天日，她会像终日晒不到绿荫的藤蔓，在逼仄里生长出黑色斑点，但和林在熟悉起来后，他们每天都会一起寻找“一颗星星”。

在路边采野花啦，考试进步啦，读到了喜欢的漫画书啦，又发现一种美味的小吃……有林在跟她里应外合，她自由了太多，整个人都开朗起来，像是这么多年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午后的课间，他们坐在操场边上合听一支蓝调口琴乐《爱尔兰画眉》，暖暖的阳光盖在身上一层又一层，饱满温柔的情绪和幸福感紧紧缠绕着。

一种无与伦比的快乐在呐喊，像要从胸膛涌出，徐若理伸手在天空中画了颗星：“今天的也达成了。”她真心想让时间停留在那一刻。

但或许每件事都有个期限。上课铃响的同时，林在突然开了口：“快中考了，我要回老家的学校了。”他家在附近县城，本就是爸妈望子成龙送他来这所实验学校借读，现在中考前事务繁琐，要回去了。

徐若理有点儿蒙，克制住情绪问：“很远吗？”“大巴车两个半小时。”

“哦。”徐若理的心一疼，“什么时候走呀？”“应该是周五。”林在的声音也闷闷的，他们一起走向教室，像两条摇曳在春天风雨中的小船。

6

林在走的那天，特意一大早跑来学校，但徐若理没见到他，同一时刻，她正在家门口，为了一杯牛奶跟妈妈吵架。

她有轻微的乳糖不耐受，喝了牛奶会胃痛，但这么多年，妈妈还是坚定地认为，只要喝得够多，身体就会习惯。原本徐若理准备了一个空瓶子每天当道具，可想到林在走了，她心情也不好，觉得这么骗下去治标不治本，就和妈妈大声顶起来。

红着眼睛的徐若理来到学校，看到座位放着个盒子，上面备注：“真的坚持不下去再打开哦！”终于“扑哧”一声破涕为笑。

徐若理心想，现在打开就很合适，但又想再坚持一下。林在走后，她只能变回原来的模样，始终像被一朵云彩压着，不是乌云，但就一直这么不轻不重地挡住她的阳光。

偶尔，又会凝成一场不大却凶猛的雨。

那是多久以后呢，妈妈在徐若理面前一个劲儿数落爸爸的不是，见徐若理不搭话，突然把所有脾气都发在她身上：“你们父女俩，就会合伙欺负我！”

徐若理被妈妈推了个趔趄，但她满心想的都是考砸了的模拟成绩要怎么告诉妈妈，还有，她已经疲惫得好几天没去寻找“星星”了。

于是徐若理打开了林在留给她的盒子。里面是一枚透明星星发卡，小小的，别在发间不易被人察觉，却会在阳光下闪烁细碎的光。“哗”一下，不知道怎的，徐若理又情不自禁地打开了心门，身心涌出新鲜的力量——林在说的没错，“一颗星星”也很强大。

发卡旁还贴着林在的“狗爬字”：再累都要坚持摘星星。不过，如果你没力气的话，我准备了一颗给你。

徐若理深呼一口气，终于又心平气和地拿起课本继续拼搏起来。她很感动也很珍惜，决定攒一颗持久而明亮的星星——要努力成为很好的人，她也想做林在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