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uploader”到“up主”：英汉职业后缀对比与翻译

鲜于乐洋

摘 要｜互联网技术不断革新，新事物和新现象不断涌现，新兴职业和相关新兴语汇应运而生。在自媒体时代，“up主”的出现便是其中的典型案例。译自“uploader”的“up主”既是外来词，也展现了汉语职业后缀的语义变迁和强大的构词能力。本文以“up主”为例，通过对比英汉职业后缀在词汇构成和语用色彩中的差异，探讨新兴词汇的生成与中外构词方式和语用效果的关系，并提出新兴职业词汇的出现需满足语言层面的多重要求，即既兼顾构词、语义和语用合理性，又顺应时代的变化，满足社会发展中新事物命名的需要。

关键词｜up主；职业后缀；构词；语义；语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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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引言

作为现代生活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互联网技术持续革新，新事物和新现象不断涌现，网络新兴语汇应运而生，并在不同文化中广泛使用。特别是近年来，随着网络资源的日益丰富，获取需求不断加大，视频网站和资源网站蓬勃发展，相关词汇更是层出不穷。此外，新词汇的产生及其相关翻译不仅呈现出不同文化的语言表征，也映射出社会变迁和职业类型的更迭。“up主”的起源、英汉翻译以及其构式差异是其中的典型案例。本文以“uploader”和“up主”为例，探讨英汉职业后缀在词汇构成和语用色彩中的差异以及新兴词汇的生成问题。

二、“up主”的词汇构成及意义

“up主”通常指弹幕视频网站中的上传者，后产生谐音叫法“阿婆主”，本意是“上传者”（uploader）。该词为日本舶来词，日语为“うp主”或平假名“うぷぬし”。“うp”截断自英语“upload”，应写作“up”，但由于在日语输入法内直接输入“up”后得到结果为“うp”，故日语中使用特殊符号“うp”表示“up”。日语借用词多，混合语数量较大，其中汉语生成合成词的能力最强（吴侃，2017：79-80）。“うｐ主”一词体现了汉语后缀“主”在日语中强大的构词功能，一方面，“主”在日语中仍然具有汉语后缀的构词功能；另一方面，“主”作为日语的外来词，可以和同样是外来词的“up（load）”合成，构成日语混合语。“うp主”一词主要来源于日本动画业的快速发展，2000年中期，日本论坛首次出现了“up主”的近似词“うp”（up）和“スレ主”（贴主）。2006年左右，动画投稿网站激增，“うp”与“スレ主”两词合二为一成为“うp主”，并广泛应用于网络平台。

（一）后缀“主”的意义及前置成分

《说文解字》：“主，灯中火主也。”“主”最初为象形字，甲骨文字形如点燃的火把，上方为火焰，下方是木材，本义是“火炬”，为“炷”的先造字。上古时期火种宝贵，常由一族之长保管，因此也用“主”来指领袖人物，引申为“君主”（苏真，2018：24）。灯芯上的火焰是灯的主体、中心，因此“主”也有“最基本的、最突出的”之义，泛指“事物的主体、根本，起决定作用的东西”（孙运生、孙洋洋，2020：126）。《现代汉语词典》中，“主”指人时包括如下义项：（1）接待别人的人（跟“客、宾”相对）：“宾主”“东道主”；（2）权利或财务的所有者：“物主”“车主”“原主”；（3）旧社会占有奴隶或雇用仆役的人（跟“奴仆”相对）：“主仆”“奴隶主”；（4）当事人：“失主”“事主”“卖主”“主顾”。语言的变化与时代同步，词汇变化最为活跃，新词应时、应事、应需而生（俞香顺，2005：33）。不被时代需要的词语逐渐被人们淡忘，语义随之减弱；新词顺时而生，赋予词语新的意义。从古至今，“主”的词义逐渐虚化，经历了“君主—领导—拥有—主体—管理者—事物统称”的语义虚化进程（吴剑锋、盛弘，2015：129-130）。值得注意的是，一方面，“主”的旧语义并没有完全消失，仍为人们使用；另一方面，“主”的新语义逐渐显现，但由于大部分新词仍属于网络流行语或新兴词汇，未被收录入词典，故“主”的新语义往往也未在词典中得到体现。目前，后缀“主”呈现出了旧语义与和新语义并存的现状。

此外，在“Ｘ主”词族中，按照词根词性，前置成分“X”可以分为以下几类：（1）名词性前置成分，指“该物品的所有者或主人”，如“业主”“家主”“财主”；（2）动词性前置成分，指“实施该动作的主体”，如“得主”“拾主”“拍主”；（3）形容词性前置成分，指“君主或主人”，如“先主”“共主”“原主”。按照音节来看，前置成分“X”以单音节词和双音节词为主，如“帮主”“正主”“谋主”“房产主”“私有主”，其中单音节词占绝大多数。

（二）“up主”的认知机制与源来

概念整合理论（Conceptual Integration Theory）由Fauconnier和Turner提出，将语义的构建看作对现时的处理过程（on-line process），通过对表象进行组合、完善、扩展产生层创结构（emergent structure）（杜学鑫，2018：28-29）。沈家煊（2006）将概念整合分为“糅合”和“截搭”两种类型。“糅合”型整合有隐喻结构，由相似而不相关的概念组成，“截搭”型整合有转喻结构，由相关而不相似的概念组成。a、b与x、y作为两个需被陈述的概念，若a与b之间的关系与x和y之间的关系一一对应，形成“a：b=x：y”的矩阵格局，则整合方式为“糅合”；若ab与xy形成的是“ab-xy”的线性链条，二者相关而不一定相似，則整合方式为“截搭”（吴剑锋、盛弘，2015：132）。

“X主”新创词逐渐由复合式构词演变为派生式构词，主要采用先“截搭”后“糅合”的构词方式。“主”的意义不断虚化，“X主”通过“截搭”逐渐成为一个构词框架，新概念通过“糅合”的方式占据前置成分“X”的位置构成新词，“X”甚至可以是某些空灵概念和外来词素（吴剑锋、盛弘，2015：131-132）。

“up主”构词的整合过程为：通过“截搭”的构词方式，a（前置概念X）与“主”构成了表示“主体”的构词框架b（X主），构成了“买主”“卖主”“失主”等词。随后，x（upload）作为新概念和外来词素，通过“糅合”的方式，代替了构词框架b（X主）中a（前置概念X）的位置，构成了新词“up主”。

a. X（买、卖、失……）           b. 主体（X主）

x. upload（上传）               y. 主体（—）←up主

三、英汉职业名词构成与话语功能

（一）英汉职业名词构成分析

英语构词法中，派生法是通过为词干添加前缀或后缀构成新单词的方法，前缀通常改变词义，后缀通常改变词性（陈开举等，2016：7）。英语中有许多表人后缀，例如“or”“-er”“-ee”“-eer”“-ess”“-ese”“-an”“-ent”“-ant”“-ist”“-ary”“-man”等。以“-er”为例，“-er”的派生能力极强，能与多种词性的词基进行派生。根据《剑桥高级学习词典和同义词典》，后缀“-er”共有5个派生方式及语义，其中与职业相关的派生方式和语义有：（1）加在动词后，表示“从事特定活动的人”，如“singer”“swimmer”；（2）加

在学科名词后，指“对该学科有知识或正在研究该学科的人”，如“philosopher”“astronomer”；（3）加在名词后，指“与该事物有关的人”，如“farmer”“gardener”。其中“V+er”结构的派生词根据表达范畴可以大致分为两类，一类表示“身份或职业”，如“teach”表示动作“教授”，“teacher”表示实施“教授”动作的人，即职业“老师”；另一类表示“人的状态和特征”，如“sleep”表示“睡觉”，“sleeper”表示处于“睡觉”状态的人（沈双胜，2005：74）。

汉语职业者名词X+N中，前置成分“X”按照词性大致可以分为四类：（1）动词性前置成分。该构式由动词与职业后缀组成，在这类汉语职业者名词中，该动作通常是该职业从事者的主要工作内容。例如，表演—表演家，演—演员，访—访客，记—记者等；（2）名词性前置成分。在前置成分为名词的构式中，该职业通常与名词所指内容息息相关，能体现该职业的核心。例如，军—军师，思想—思想家，厨—厨师，门—门客等；（3）形容词性前置成分。形容词性前置成分中的形容词通常是对该职业的描述，例如，专—专员，指“负责专项业务工作的人员”，大—大师，指“造诣深、享有盛誉的学者、专家、艺术家、棋手等”；（4）复合性前置成分。复合性前置成分指词缀前有多个词语，例如理发—理发师，“理发”是动宾短语，瓦泥—瓦泥匠，“瓦泥”是并列结构。根据李华（2003），表人名词后缀按照词缀虚化的来源可以大致分为四类：

（1）由表人名词虚化而来。例如，民—渔民、牧民、农民，人—军人、猎人、诗人，师—画师、琴师、厨师；（2）通过隐喻衍化而来。例如，家—专家、银行家、企业家，手—鼓手、棋手、炮手，星—歌星、球星、影星；（3）由亲属称谓泛化而来。例如，哥—的哥、吧哥，姐—空姐、的姐；（4）由辅助性代词转化而来。例如，者—记者、作者、编者。

（二）英漢职业名词语用色彩分析

在语用色彩方面，“-er”作为派生词后缀，仅表示各类人群，并不体现对人的态度（李娟、田平，2013：53）。相应的汉译在语用色彩方面更加丰富和多元。

汉语职业后缀能够体现主观感情色彩。话语主观性（locutionary subjectivity）指说话人在话语中的自我表达。Finegan认为对话语主观性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说话人的视角（perspective）、说话人的情感（affect）和说话人的认识情态（epistemic stance）（Finegan，1995：4）。“主观化”（subjectivisation）指语言为表现主观性而采用的结构形式或经历的演变过程（沈家煊，2001：268）。Traugott（1995）从历时角度研究了“主观化”，认为主观化是由语义到语用的演变，“语法化中的主观化”问题在于探究语言中用来表达主观性的可识别的语法成分是如何通过非语法成分的演变而逐步形成的。汉语词缀大多是由曾经独立的词或词根转化而来，是词汇的词根意义虚化的结果（刘军，2015：10）。因此，汉语词缀有其独特的复杂性，词缀本身残留的语义特征可能会影响加缀词的感情色彩（李华，2003：6）。在汉语职业后缀中，后缀带有的主观性逐渐语法化，通过词缀附加到新词身上，使新词带有相应的主观性。以后缀“师”为例，《吕氏春秋·孟夏纪·劝学》：“疾学在于尊师。”“天地君亲师”是中华文化的主心骨，尊师重道是中华民族自古以来的传统，导致“师”语法化成为职业后缀后，也随之带有褒义色彩。“师”受人尊敬，具有专长和一定的地位，例如“画师”和“画匠”都表示善于画画的人，但“画师”在地位上高于“画匠”（李华，2003：25）。

社会对职业的认识和态度也会导致汉语职业名词具有感情色彩。以“地主”为例，“地主”字面义为“土地的主人”，凸显了土地的归属，似乎并不包含感情色彩。但在地主制经济下，“地主”和“农民”长期存在尖锐的矛盾。晚清至中共早期，“地主”和“农民”的语义变迁发生了从协作到分化，直至对立的变化（税明杰，2021：1）。社会长期以来对“地主”的排斥态度使得“地主”一词通常与剥削、压榨贫苦人民联系在一起，导致该词通常带有较贬义的感情色彩。

相比之下，英汉职业名词具有相似的构成方式，即“前置成分+后缀”。从前置成分的词性来看，英汉职业名词的前置成分都可以为动词和名词，但汉语职业名词的前置成分更为丰富，还可以是形容词。从后缀来看，英汉职业名词后缀都很丰富，但英语职业名词后缀不具备语用色彩，仅作为职业名词的构成成分。汉语职业名词后缀大多由词根虚化而来，带有词根残留的语义特征，会导致加缀词常带有主观性。另外，社会对职业的认知态度也会赋予该职业名词感情色彩。

四、“up主”的合理性

文化交流促进了外来词汇引进，中外在概念上存在巨大差异，导致汉语很难按照意义或用简洁的纯汉语翻译外来词汇（李斌，2018：57）。利用中英兼具的“up主”一词翻译“uploader”，在语言层面与社会文化层面皆有相应的合理性。

（一）语言层面

1．构词特征

英汉职业名词构成方式的相似性为职业名词的翻译提供了方法。由于英汉职业名词都可以由“前置成分+后缀”构成，职业名词的翻译同样可以分为前置成分的翻译和后缀的翻译两个部分，分别进行直译，再组合成词。“uploader”由动词“upload”与后缀“-er”组成，属于“动词+后缀”的构成方式。“up主”一词由“up”+“主”组成，其中“up”截断自动词“upload”，表示动作“上传”，“主”的语义逐渐虚化，成为表人后缀，可与动词进行派生，表示主要实施某动作的职业，与“uploader”同属“动词+后缀”的构成方式。

2．词汇语义

“uploader”由动词“upload”和后缀“-er”组成，属于“V+er”的構成方式，表示“从事特定活动的人或用来从事特定活动的事物”，因此“uploader”意为“上传者”。“up主”中的“up”截断自“upload”，“upload”由副词“up”+动词“load”组成，“up”作为“upload”的组成部分，带有该词的部分语义，即“向上”，与动作“上传”有语义联系，与表人后缀“主”构成名词，同样属“动词+后缀”的构成方式，表示“实施该动作的主体”，因此“up主”意为“上传的人”，与“uploader”语义一致。“up主”中含有外来词素“up”，若缺乏对“up”的认知，或对“up主”一词产生理解障碍，但“up”是英语中较为简洁易懂的单词，与动词“upload”具有语义联系，“up主”一词虽然并未将“uploader”的全部语义译出，但仍能通过推断得出原词语义。

3．语用色彩

随着互联网的发展，类似“up主”的职业相继出现，例如“博主”（blogger），指“博客的主人”，“微录主”（vlogger），指“以视频博客方式记录生活的人”等，逐渐凸显了后缀“主”的“主体”义。自媒体时代，自媒体从业者，例如“博主”“微录主”，常常通过网络发表精彩作品，收获众多粉丝，成为网络红人，受到网民追捧。广义上来看，“up主”指代的自媒体从业者人群更为广泛，例如，“博主”“微录主”也是作品的“上传者”，同样属于“up主”，因此“up主”也是网民崇拜的对象；狭义上来看，在视频网站、资源网站等地上传资源的人同样拥有自己的支持者，因为一般来说，只有当资源符合网友需求时，上传者的“职业生涯”才会长久。人们对自媒体职业的崇拜感赋予了相同构式“X主”职业名词褒义的感情色彩，“up主”一词也有所体现。

4．语言使用

语言使用应当遵循经济原则，利用最简洁的表达方式，减轻人们的记忆负担。“会话信息原则强调信息输出方需要遵循着最简准则，提供实现交际目的所需的最少语言”（Levinson，1987：32）。在“up主”一词中，“up”直接截取自动词“upload”，未进行语言转换，也没有增加新的构成成分，直接与后缀“主”进行派生，简短易记，书写方便，体现了语言使用的经济原则。此外，“up主”源于日语“うp主”，随着该职业的迅速发展，直接参考借用日语翻译有利于该概念术语的统一性。

（二）社会层面

1．信息技术的发展

随着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新一代信息技术发展，数字革命不断深入，文化交流加剧，新兴事物和职业应运而生。在此背景下，“我国媒体话语权力结构以及话语修辞方式正在悄然发生变化”（吕欣，2018：2）。语言使用中，“语码混用”现象，即两种或多种语码交替使用的现象（杨永林，2004：57）逐渐凸显，如卡拉OK、4S店、GPS导航、U盘等。因此，“up主”的诞生有赖于国内ACGN视频网、bilibili视频弹幕网等多媒体网站的兴起，是我国时代发展的产物，满足了对新事物命名的需要，是新时代下语言顺时而变的表现。

2．语言继承与创新

新词在继承的基础上创新。概念的范畴化或分类（conceptual categorization）指对客观世界的物质或事物按照分类或范畴进行排列、认识和记忆，创造新词时，我们往往会先分类，然后将其与概念原型（prototype）匹配，再在代表该原型成员的“符号”上进行造词（章宜华，2003：10）。“主”的语义虚化经历了“君主—领导—拥有—主体—管理者—事物统称”的语义虚化进程（吴剑锋、盛弘，2015：129-130）。自媒体时代，网络汇聚了丰富多彩的信息，所有人都可以发声，成为麦克风的主人，自媒体从业者由此产生。自媒体从业者往往都具有极高的主体性，能够在网络上阐述自主观点，影响舆论导向，突出一个“主”字，“主”的语义也逐渐延伸为“主体”。因此，“up主”一词是在传统“X主”词族基础上，结合“主”的语义虚化创新而来，与其类似的词还有“博主”“吧主”“楼主”“微录主”等，突出了自媒体从业者的“主体”特征。

五、结语

如今，网络资源日益丰富，“up主”扮演着重要的自媒体角色。由“uploader”到“up主”，“up主”的翻译体现了汉语词缀的语义变迁和强大的构词能力。总之，进入现代汉语的新兴词汇应当在充分了解中外构词、语用等各方面差异的基础上，满足语言和社会等多重要求。新词的产生并非毫无根据地随意发挥，而是在继承、借鉴基础上的不断创新。因此，新词的产生既需兼顾构词、语义、语用和使用的合理性，亦须顺应时代发展，满足社会发展中新事物命名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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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uploader” to “up主”： A Study on the Difference and Translation of English and Chinese Occupational Suffix

Xianyu Leyang

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 Zhongnan University of Economics and Law， Wuhan

Abstract： The innovations of the Internet give birth to something new naturally and continuously， involving newly emerging occupations and related expressions. In the era of we-media， the use of “up主” is a case in point. “up主”  is a loanword from “uploader”. Its translation fully demonstrates the semantic transformation and powerful word-formation of Chinese professional suffixes. Based on a contrast between English and Chinese occupational suffixes in terms of word-formation and pragmatic effect， this paper， with “up主” as an example， explore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generation of emerging words in Chinese and English. It is herein proposed that newly emerging occupational words should meet multiple linguistic requirements， specifically the norms of word-formation， semantic and pragmatic， and also the needs of naming during social development.

Key words： up主; Occupational suffix; Word-formation; Semantics; Pragmatic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