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意志

陈国海 陈国强

2012年10月19日，我的父亲陈加云以86 岁高龄去世，他死于胃癌并扩散到肝癌……癌中非常凶险而又有剧痛的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从9月上旬发现胃癌到老人家去世，他竟没有叫一声痛，甚至没有哼一声，我至今无法想象那时他的痛苦。我跟一位战友谈及此事，战友感慨地说：你爸爸有钢铁般的意志！

父亲中等个儿，相貌英俊，眉宇间闪烁着坚毅的光芒。在战火纷飞的年代，他敢冲敢打，经历了血与火的考验。1955年，他作为全国解放的有功之臣参加了群英会，大会授予父亲三级解放勋章，另外父亲还获得过抗日独立自由奖章、淮海战役纪念章、渡江战役纪念章。这些血染的军功章是父亲的光荣，也是我们子女永远的骄傲！它们无声地述说了父亲出生入死的故事，展现了父亲坚强的意志。

1944年3月，父亲在安徽南陵县参加了新四军，9月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他所在部队是新四军七师皖南支队南繁芜总队繁昌大队，大队长陈木寿，副大队孙振开，教导员董南才。那时条件非常艰苦，部队处在日军和国民党顽军的夹击之中，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在一次激烈的战斗中，父亲右手掌被子弹击中，经卫生员简单包扎后忍痛又投入了战斗。

解放战争时期，父亲先后参加过涟水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在涟水战役中父亲身负重伤。1946年6月至1947年2月，涟水战役经历了两次惨烈的战斗，其间，华中野战军与张灵甫率领的国民党整编七十四师、整编二十八师第一九二旅共4万余兵力，在江苏涟水一带展开了惨烈的拉锯作战，双方都伤亡惨重。父亲所在部队是华中野战军主力六纵十七旅四十九团（原新四军七师二十旅五十九团），后六纵改编为第六师，师长是名震华中有着“王老虎”之称的王必成。在1946年11月第二次战斗中父亲时任连队指导员，在冲过一个开阔地带时，哒哒哒……他被敌军一梭子机枪子弹打中左小腿。据父亲回忆，负伤后他被战友抢下火线，因战斗非常激烈，部队机动频繁，他被移交给了地方组织，在当地一位老大娘家里养伤。由于没有条件做手术，也没治伤的药，大娘便用一根树枝绑紧父亲的腿加固起来。过了一段时间，伤刚见好，父亲就急着归队参加战斗。直到新中国成立，组织上把父亲送到了医院做手术，取出了碎骨头，清理了伤口，左小腿骨被打断了7厘米，以后父亲走路就有点跛，解放后他被评为二等乙级伤残军人。1949年4月渡江战役打响，父亲所在的第三野战军部队先是从繁昌、狄港过江，解放皖南重镇芜湖市，而后进入南京，参加肃清国民党残余部队。

我们小时候常听父亲讲：“我们那时打仗就是不怕苦、不怕死，不然武器装备那么差，怎么能打胜仗？”

新中国成立后，父亲先是在皖南芜湖地区剿匪，还参加了治淮工程，后来被派往福建前线坚守海防十几年，相继在福建金峰、连江、南日岛的陆军二十八军守备十三师，二十九军守备二师、海防二旅、南日岛守备团等部队工作，先后担任营教导员、团政治处主任、副政委等职。1969年底受部队委派作为军宣队长，去江西省吉安市第4380 厂“支左”，任厂党委副书记。1973年回到福建守备二师，1978年7月转业至安徽省芜湖地委，先后任地直机关党委副书记、巡视员，1985年离休，享受地专级待遇。

我母亲是孤儿，1949年5月在芜湖参加解放军，在部队医院当护士，参加了皖南芜湖地区剿匪，她与父亲在解放初期相恋，后来相濡以沫一生。20世纪五六十年代她随父亲在福建几个部队辗转，后来随父亲转业到了老家芜湖。父母亲的故事与电视剧《父母爱情》中的江德福和安杰非常相似。

1971年父亲在吉安“支左”期间，仔细阅读了《资本论》《共产党宣言》等马克思经典著作。随手翻翻他读过的《资本论》，书中有钢笔划线和批注，他还跟我专门讲了他对剩余价值的理解。我至今难以想象的是，父亲是在南陵县老家读的私塾，虽然以后参加过部队的一些培训，但也只相当于初小文化程度，这么大部头的书，还有那些非常晦涩难懂的专业术语，他是怎么啃下来的。从中可见他的意志有多坚强。

父亲看淡生死。他身体一直很好，直至84 岁那年，几乎没有大病。他常常自豪地说：“我没病，很少去医院。”然而在2012年7月，他忽然变得饭量减少，只说是胃不舒服，但从不叫痛，这也迷惑了子女，否则早去医院，可以早些发现癌症。直到他晕倒的那次，我们才将他送到芜湖地区医院，医生诊断为胃癌而且扩散到肝，只能作保守治疗了。住院那段时间，父亲骨瘦如柴，每餐饭就吃一点蔬菜、煮鸡蛋。他每天都被剧痛折磨着，我劝他如果很疼就叫叫，但他还是从不叫痛。父亲患癌症我们没敢告诉他，怕他经不起打击。但是他猜出了，一次谈心时他说了：人死是自然规律，没什么。

受父亲影响，老大、老二、老三都参加了解放军。父亲去世11年了，他的身影离我们渐行渐远，但是他老人家言传身教，始终坚定信念、不怕艰难困苦的坚强意志，却成为丰富的精神遗产，深深地影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