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湟：秋歌七重奏（组诗）

割麦子的父亲

夕阳即将落山

被晚霞涂染成铜雕的父亲

站在秋风吹过的田坎上

比出征的勇士们英武百倍

他手中的那柄弯镰

闪耀着古老的青铜光芒

昨夜蘸着月色磨制的刀锋

比远山上的雪光还要明亮

这沉甸甸的麦穗

它们在秋天的土地上

低垂着一颗颗黄金的头颅

饱满的籽粒星星般即将迸溅而出

也许是被这河湟谷地的男人

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的火焰所倾倒

村庄里漫山遍野的麦田

在秋风中一次次扑向他们宽阔的怀抱

割麦子的父亲哟

有比此时此刻更激动人心的日子吗

夜宿青沙山

一地青稞

沐浴着野性的阳光

麦壳在绽裂中

发出饱满而成熟的脆响

秋日里的青海高地

敞开辽远无边的怀抱

让这些因成熟而兴奋的孩子们

在风中肆意舞蹈与痴情歌唱

叽叽喳喳的山雀

栖落在村头老榆树的枝头上

每一缕炊烟都在叙述往事

每一片月光都能照亮今生

为一株麦穗的灌浆而惊喜

为一枝花朵的凋零而忧伤

今夜，我沉睡在青沙山的梦中

只为生长于这方土地上的庄稼写一首赞美诗

湟源大黑沟瀑布

在离你很远的山路上

循着每一缕秋风的走向

我听见这一声响彻云间的呐喊

四周是乱石嶙峋的山崖

身边是肩披金甲的树丛

一条白练从晴空中奔泻而来

引得来自天南地北的游客一声惊叹

曾经也是柔情万种的水流

行走在鸟语花香的山林之间

春风是你悦耳动听的歌唱

秋月是你恬静温婉的心声

不知奔走袭了多少漫长的旅程

你来到这天高地远的断崖边

眼前是麻雀的一片惊叫

远处是山鹰的一声召唤

在无路可走时

你毅然选择纵身一跃

把自己悬挂在崖壁之上

成为人们仰望的一道风景

一首激荡人心的绝唱

在大山深处飞溅着雄浑的音符

这是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

展开双翅在天地间尽情地飞翔

从大黑沟回来

回荡不绝的瀑布声

一次又一次地将我从梦中唤醒

拉尔宁的秋色

羊群踩着夕阳回家

河水唱着旧时的歌谣

山顶上的红杉是消息树吗

昨夜秋风吹过后

就喧腾起一簇簇燃烧的火焰

那座古老的石桥

依然寂寞地矗立在村口

牧归的牛羊缓缓走过时

炊烟高举起摇晃的手臂

指引着它们找到羊圈的灯火

青稞在麦衣里悄然成熟

油菜籽在豆荚里充满期待

就连那埋在土层下的洋芋们

都攥紧了结实的拳头

赶去参加村庄里的秋收擂台赛

这些被雨水滋润过的草木

这些被阳光抚爱过的庄稼

它们把双手搭在胸前

却怎么也按捺不住

那颗被丰收的喜悦激荡的心旌

我想写一封信

告诉在南方的古镇里

站在雨窗下眺望远方的故人

拉尔宁山地的麦子熟了

你可闻得见泥土般醉人的清香

北山：牙合村记

是山民们耗尽毕生的力量

把这片生长庄稼的土地

以天梯的傲然之势

搭上辽远的云端

他们祖祖辈辈

就沿着这北方的云梯

牵儿携女地向上攀登

仰望苍穹里伸手可及的星群

父亲们摇响一串炸鞭

秋风撕打着他的粗布衣衫

肩胛突起的耕牛一声长哞

叫山外归来的汉子泪花湿了衣襟

谁家的女子

在胡麻花淡蓝的忧伤里一声浅唱

白桦林的每片叶子都屏住了呼吸

聆听这来自白云深处的天籁之音

每一株朴素的花朵

站在大山厚重的额头上

是阳光下慈眉善眼的菩萨

给人世间讲述生命的轮回历程

在夏琼寺

风从云端吹来

经幡在天地间哗哗作响

蜿蜒的山道指引人们前行

盘旋于塔顶上的鹰群在深情召唤

宗喀巴鎏金的铜像

持一枝莲花对尘世间微笑

所有的经筒咿咿呀呀地转动

海螺声潮水般涌下赤灼的山崖

山下的麦田一片金黄

汉子们手中的铁镰闪动寒光

谁在旷野里唱一曲歌谣

竟让廊檐下的人泪流满面

寺院斑驳的山门洞开着

一盞盏酥油灯照亮前世今生

而山下浩浩荡荡的九曲黄河

呼啸着奔向远方，再也没有回头

平安驿的黄昏

树叶落满了湟水南岸

归雁的翅羽划过天空时

秋天蹒跚的脚步越走越深

野鸭成群结队的窃窃私语

正在筹划着又一次长途奔袭

芦草站在湖畔

睫毛上挑着冰凉的露珠

听脚步从铺霜的板桥上传来

是谁唱起一曲离别的歌谣

思念着万重关山那边的亲人

太阳落山的时候

风的手指搅起一声蛙鸣

最后一丛盛开的睡莲

花瓣里盛满月光

在暮色里犹如处子般安静

草木悄声无语

在满天夕光的夜色里

犹如一个个归来的故人

它们行色匆匆

怀揣着银子般干净而透亮的心

斑斓的暮色里

这一片白茫茫的芦花

在秋风中颤颤巍巍地奔走相告

这可是我那白头白发的老娘

在寻找她已经走失了多年的孩子

【作者简介】杨廷成，汉族，青海平安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青海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文学作品集《乡土风语》《雀啼民间》《远方的月光》等9部、主编或与友人合编出版文学作品集《高大陆上的行吟》《放牧的多罗姆女神》《低语的埙声》等11部。现居西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