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收留的尘埃
2023-12-02于荣健
于荣健
修 鞋
脚走了,鞋留下。
放在角落里,
带着风尘的余味,
彼此纠缠,反对或者拥护,
但不再那么激烈,
怀旧的孤寂集中在一起。
一双鞋有一双鞋的记忆,
短暂的入眠像通幽的小径,
不断交叉,折返
鞋子知道主人的心事。
车水马龙,鞋带松紧,
一点点摩擦、硌脚,提醒行路人,
注意纠正他的方向,
道路固定,脚印也许不在原地。
松散的,需要引线、缝纫;
裂开的,需要胶合、弥补;
不平的,需要切削、垫高;
磨穿的,需要填充、砸实……
残缺不全,以至不知所踪,
鞋匠师傅瞥上一眼,那意思:
弃之如敝履?或拾之如珠玉?
我摊开了三双旧鞋,
一一指出瑕疵、毛病,
它们的无辜,还不够完整,
丝丝的敌意未经驯服,
即便屈从,也没有全部被接受。
小小的皮锤,敲打,
鞋和脚的重新结合、构成,
从此比例适当,可以平趟一路?
一点点破绽,也会面目狰狞,
也会声势浩大,也会急转直下。
合不合脚,疼痛知道,
疤痕知道,烂熟于心的那条路也知道,
反复践踏的忍耐程度,地下有知。
再好的手艺,也无法修旧如初,
想要代替的,不是新鞋,
而是它能坚持多久。
和父母一起回家
这一趟,里程是固定的。
慢点,快点,
总之无需赶路。
父母老了,我也不再年轻,
开车回家,还真有点不比平常。
为了我的注意力,
母亲在前排不停地说话。
也是为了我的注意力,
父亲提醒,开车要安静,
然后,在后排打着瞌睡。
车上是父母,是我的双亲,
这样靠近的情景少之又少,
聚少离多,好像早已习惯。
我愧疚于把借口当羁绊,
这些年里,不多陪他们一程。
路上的风景一一掠过,
我说不出有多不同。
只是,当我有能力带他们回家,
一念之下,也要悔不当初,
当初也阻止不了往后的变故。
家乡就在不远处,
父母就在身边,
我能清晰地听到风和轮胎的摩擦声。
它会不会借助于我的梦,
重新回到我们在一起的那一天?
开车一路向东,
路标越来越近,马上就可以到家。
我们傍着车窗,
念着越来越熟悉的地名,
只记得,心里好像也在变甜。
硬 币
一枚硬币,在暗处,
坚持它的反光。
两枚硬币,汇到一处,
叮当作响。
“为了更好地爱你,
我离开了你……”
“走的够远,无路可走,
满目皆为尽头……”
被抛掷在石板路上。
为了平复自身,
两枚硬币,慢慢转动,
匪夷所思地立起。
“无人知晓这样的角落,
被蒙尘的石缝、草屑和阴影遮蔽。”
“但凡流落人间,
一定要带上勇敢的心。”
围绕巷口的零乱,
也是为了围绕你。
停在所有人的手里,
终于停在你的手里。
倒着走
健身步道上,老人倒着走。
也许是倒退,走向反面,
也许是另一种行进。
慢下来,脚跟踮地,
对既有的习惯加以调整。
转身看清身后。
看清从前,从前忽略的一切,
看清本能的必要和必须基本归零。
枝头乱颤,准星模糊,
天空也虚晃一枪。
倒退一步,等于半步,
肌肉改变,使之次要。
再退一步,变得无足轻重,
丈量标准,一番加减乘除,
权且心中有数。
倒着走,看清四周,
仍看不清自身。
它冷幽默的气质,
被绊倒的破绽不够圆满,
又不容有失。
比如马放南山,刀枪入库。
又比如高手归入山林,
大隐隐于闹市。
在大海的金盆里洗手不干,
被千里尘埃归纳和收留。
倒着走,就是倒退,一退再退,
戏仿的舞步也曾年少,又步步惊心。
老人朝我回眸一笑。
一个人的胜利大逃亡,
真的像一支队伍。
在天涯邮局给你写信
在天涯邮局给你写信,
为了出现这个地址。
邮件或者微信一点发送,
不到一秒。我多此一举的手写,
关乎你一看就懂的会意。
据说蝴蝶可以飞过海峡,
书信一封去完成它的距离,
就算浩渺也能找到羽翼。
折上了又展开,
如是反复,你有这个权利。
我却一刻也不想耽搁,
马上就写,趁热打铁。
信纸就像发光的脸颊,
应是傍晚的灯下,
行行字迹,离开了又贴近,
光晕放大了你的呼吸。
你是否收悉、回应?
我把天涯权当天堂的隔壁。
写好的信,装在信封里,
现在的我彻底变身文字的我。
邮戳上的日期和地址,
字字准确,投递一定无误。
凌乱的大厅正在装修,
寄不寄出,我在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