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债百万后，一对父子的相互救赎

阳城

曾经，自卑的他认为自己的成长中没有父爱。创业失败、负债累累后，却意外被自己讨厌的兽医爸爸治愈……

9月底，央视新闻公众号发布了一篇关于龙兽医的文章，阅读量瞬间达到10w+。文中的兽医龙殿俊50岁，医技高超，人暖好说话。30年来，他行走乡里，拯救家畜于生死关头，为养殖户挽回无数经济损失。

网友们顺着文章追到龙兽医的抖音账号。他在拥有300万粉丝的账号主页这样介绍自己：“治愈动物，也治愈自己，互相循环。”评论区里，粉丝除了赞叹龙兽医的医术高超外，还有各种对他儿子的吐槽：“成也儿子，败也儿子！”“你我本无缘，全靠龙兽医儿子破产回家啃老……”

一时间“龙兽医和他的傻儿子”居然成了搜索词条。那么，龙兽医和他的傻儿子之间，究竟发生了哪些故事呢？

爆火龙兽医，有个被全网群嘲的“傻儿子”

10月1日凌晨，龙兽医睡得正香，突然接到一个电话。他马上起床，并叫醒儿子龙宣庆：“走，有头牛难产，咱们接生去！”

此时的黑龙江省哈尔滨市巴彦县，温度低至零下5℃。车子疾驰在蜿蜒的小路上，车灯像是舞台上的追光灯，让周遭显得更加漆黑恐怖。道路两旁的大树张牙舞爪地向后掠过，风掀起地上的枯叶在车前打着旋儿。

一下车，龙宣庆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好冷！龙兽医却毫无感觉带上器械径直往牛棚走。牛主人不好意思地说：“龙兽医，大半夜让你过来……”没等他说完客套话，龙兽医急声问道：“牛什么情况？”这头母牛上一胎就是难产，牛主人自己接生，结果小牛犊死了。所以，这胎他不敢大意，找了一位兽医来接生，却被下了死亡通牒：老牛胎位不正，小牛活不了。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才请龙兽医来接生。

龙兽医戴上手套，给牛正胎位。一番操作后，小牛犊左腿出来了，牛主人惊喜地喊：“出来了！出来了！”龙兽医用绳子挽住小牛犊，在他的指挥下，大家有节奏地往外拉。黎明时分，“扑通”一声，小牛出来了，母子平安。牛主人千恩万谢：“龙兽医，如果不是你，这小牛犊还是保不住啊！”为了表示感激，他坚持要多给酬金。龙兽医却只收了正常的诊费，就赶往下一家养殖户。

车子在乡间小路再次启动，龙宣庆问父亲：“大半夜出诊，干吗不多收费？”“都是乡里乡亲的，打断骨头连着筋，收取该收的就行了。”

“听说，你给人家的猫做绝育只收50元？够油钱吗？”

“不够。”

“爸，你知道在哈尔滨给猫做绝育手术需要多少钱吗？”

“多少？”

“600元！”

“亏了亏了，以后不能收50元，得收60元！”说完这句话，龙兽医哈哈大笑，龙宣庆也跟着笑起来。车窗外，朝霞满天，太阳升起来了。

一次，龙宣庆陪着父亲下屯。龙兽医只是用手摸了摸牛肚子，就确诊牛得了肠梗阻。10秒内，他决定做手术！龙宣庆觉得不可思议，压低声音悄悄问牛主人：“这就要手术了？”对方一脸惊讶，看向龙宣庆的眼神好像在说：“你不是他亲儿子吗？这么问是在质疑你爸的医术？”人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压低声音回答他：“不知道啊，谁知道你爸准备咋整！”这儿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坐等父亲“翻车”。龙兽医人狠话不多，三下五除二切开牛肚子，一把一把往外掏线虫，一边掏一边开玩笑：“看看这些‘豆芽还是热乎的呢！”蠕动的虫子让一旁拍视频的龙宣庆直反胃。

龙兽医的医术水平越高，越衬得儿子透着一股子“傻气”。父子俩回访养殖户时，傻儿子脱口而出：“你家牛死了吗？”小牛吃玉米撑坏了胃，傻儿子在旁边说：“爸，你直接给它肚子上割一刀，把苞米拿出来得了。”养殖户咨询龙兽医，术后小牛啥时候可以吃东西？龙兽医说只能先喝水，傻儿子心疼地来了一句：“哎呀妈呀，那不饿死了！”

……

网友评论：“难怪龙宣庆在外经商赔了一百多万元，就看这清澈的愚蠢，不赔才怪！”

父子俩相处起来其乐融融，其实过去很多年，在龙宣庆心中，爸爸只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因为兽医爸爸，儿子的童年充满自卑

1996年，龙宣庆出生的时候，龙殿俊只是个穷困潦倒的小兽医。他结婚时连婚房都是借的。一家人过得捉襟见肘。龙殿俊拼命挣钱还债，老兽医不稀罕干的活儿，他都干。每天早出晚归，步行几十里路出诊，挣的钱却只够还利息。

在龙宣庆的印象里，自己和爸爸就是彼岸花的花与叶。传说，彼岸花有一种习性，花开不见叶，见叶不开花。早上，他还在睡梦中，爸爸就出门了；晚上，他都睡着了，爸爸还没回来。妈妈除了给学生上课，还要打理家里的地，夫妻俩都顾不上龙宣庆，对他基本是放养。

小时候，陪伴龙宣庆最多的就是家里那台黑白电视机，看得多了，有些节目他都能背下来了。他很羡慕小伙伴一手拉著妈妈一手拉着爸爸，撒娇耍赖，而自己只能孤独地坐在门口，看天上的云从这头飘到那头，然后消散在天边。

龙宣庆记忆里最温暖的画面是爸爸教他骑自行车。爸爸在身后扶着后座，他在前面扶着车把卖力蹬着。等他发现爸爸早就撒开手时，一紧张摔倒在地。爸爸赶紧跑过来，把他抱到自行车横梁上，骑上自行车往回走。一路上，龙宣庆被爸爸圈在怀里，感觉被爸爸的爱包裹着，那么温暖。

上小学后，孤独的龙宣庆觉得自己终于有了同伴，但同学们对他唯恐避之不及。一名同学嫌弃地问龙宣庆：“你身上一股什么味儿？臭烘烘的！”另一名同学说：“龙宣庆爸爸是掏牛屁股的，他身上是牛粪味儿！”同学们哄堂大笑。那名同学还绘声绘色地描述龙宣庆爸爸怎么掏牛屁股。龙宣庆尴尬地站在那儿，不知所措。本来对兽医没有什么概念的龙宣庆，第一次对身为兽医的爸爸产生了深深的厌恶，自卑感从脚底升起，向全身弥漫。

被同学孤立的龙宣庆回家向爸爸求助：“有同学欺负我。”又忙又累的龙兽医笑着调侃：“你不是喜欢看《射雕英雄传》吗？谁欺负你，你就用九阴白骨爪挠他！”爸爸的轻描淡写让龙宣庆很伤心，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难受！从那天起，他默默忍受着同学的欺负，再没有对父母提起过。他开始努力讨好同学，希望得到小伙伴的认可，却怎么也融入不进去。

小学二年级的一天，龙宣庆放学回到家，依旧是冷锅冷灶，一片寂静。他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觉得爸爸妈妈只想着挣钱，从来没有关心过自己。龙宣庆忽然很生气：你们不是要挣钱吗？那我就把爸爸掏牛屁股挣的钱都毁掉！

龙宣庆翻箱倒柜，把家里的钱都找出来，一把火点着了。看着燃烧的火苗，他突然感到很害怕，想要把火扑灭。等他端着水跑回来，地上的钱已经化为灰烬。那天，他忐忑不安，晚上早早钻进被窝装睡，却听得到自己“怦怦怦”的心跳声。

烧钱事件很快被爸爸妈妈侦破，龙宣庆等待暴风雨的到来。但父母都没有责骂他，只是叮嘱他玩儿火很危险。晚上睡觉时，晚归的爸爸还轻轻给他掖被角，抚摸着他的头，一下又一下。爸爸的爱抚让龙宣庆泪流满面。但他依然不能原谅爸爸去掏牛屁股，让自己在同学们面前抬不起头。

初中三年，龙宣庆在学校寄宿，依然很孤独。高中时，他有了排解孤独的方式，喜欢玩儿网游。在游戏世界里征战沙场，自信而张扬，他迷恋这种成就感。此时的龙兽医已经在行业里深耕十几年，小有名气，衣食无忧。为了弥补儿子，他在镇上租了一套房子，让儿子可以住得舒服一些。结果，此举给龙宣庆沉溺网吧开了方便之门。见儿子我行我素，龙兽医给儿子买了一台电脑，至少在家里上网更安全一些。

因为高中就拥有电脑，龙宣庆自学了很多计算机知识。大学时，他开始兼职帮影视公司剪辑影视剧。每个月一万元的收入驱走了自卑，找回了自信。春节回家时，他出手阔绰，给爸爸一万元，给妈妈买了跑步机、洗衣机、冰箱和电动车。看着爸爸妈妈开心的样子，他突然想起曾经因为得不到父母的爱而愤怒烧钱的自己，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走近爸爸治愈自己，原来爱一直在

2021年，25岁的龙宣庆大学毕业，入职哈尔滨一家自媒体公司，做电影解说。因为出色的业务能力，他很快在公司独当一面。龙宣庆决定创业，做自媒体公司。轻车熟路，他的财富不断积累。

夜深人静时，龙宣庆常常站在窗前望着外面川流不息的车辆和急匆匆的行人。他们在十字路口分流向城市的各个角落，赶往那个叫“家”的地方，而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

这两年，爸爸妈妈经常给他打电话，叮嘱他好好照顾自己。久违而陌生的亲情，却让他有点儿接不住。他已经习惯彼此间的不交流，对爸爸妈妈始终亲热不起来，只是一直给他们汇款。他甚至觉得，自己和父母的感情就是靠钱维系着。

2022年，龙宣庆看好一个项目，但资金不够。龙兽医知道后，把50万元打到他卡上。龙宣庆又借贷50万元，加上自己几十万元的积蓄，全部投了进去。万万没想到，因为平台规则改变，他赔了100多万元，公司也随之倒闭。

埋在心底深处的自卑再次袭来，龙宣庆颓废了。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废物，躲在出租屋里不肯出门，一待就是8个月。妈妈两次来哈尔滨接他，说：“钱赔就赔了，回家吧！”妈妈这句话让他潸然泪下。

到家的第一晚，家里的饲料和兽药呛得龙宣庆辗转难眠。黎明，龙兽医推开门，带进来一丝凉意。他本来是取药准备出诊，见儿子一夜未眠，很心疼。他轻声对儿子说：“回家了就开开心心的，不要有心理负担，要不你跟我下屯去吧，放松一下心情。”天边泛起鱼肚白，启明星闪烁着光芒。好多年没看过朝阳了，龙宣庆索性跟着爸爸出门了。

还是这片熟悉的土地，还是一口亲切的乡音。清晨的乡村炊烟袅袅，鸡犬相闻，树木交错，牛羊哞咩。在阳光洒下来那一刻，龙宣庆发现世界变得那么鲜活，浮躁的心安静下来。

一路上，乡亲们热情地跟他们打招呼。龙兽医无论走到哪个屯子，都有乡亲往他车里塞一捆新鲜蔬菜，在副驾驶座位上放一兜笨鸡蛋。养殖户们都尊敬地称他“龙兽医”。

第一次看见爸爸如何工作，龙宣庆感到很好奇。牛主人凑近他说：“你爸爸可是我们养牛户的大救星！有一年，我家的牛得了传染病，要不是你爸医术高超，我得损失好几万元！”旁边一位大爷也说：“我谁也不信，就信龙兽医！”龙宣庆这边还没和老乡聊完，那边龙兽医已经治完了。父子俩驱车离去时，一位大叔在后面拎著一袋水果追出来很远：“龙兽医，给孩子吃。”

原来，爸爸一直这样被人尊敬着、需要着。他每天披星戴月地奔波，就为了把养殖户的损失降到最低。救治一头牛，能让农户少损失几千甚至几万元，不仅拯救一个家庭的生计，甚至改变一家的命运。这是医者仁心，更是一位医生的担当。

多年来，龙宣庆因为爸爸是兽医而产生的自卑忽然烟消云散。和爸爸去下一家给牲畜诊治时，龙宣庆举起手机，将摄像头对准了爸爸。

在镜头里，龙兽医像是个杀伐决断的将军，话很少，但总是一语定乾坤。他说牛需要做手术，养殖户就毫不犹豫地去固定牛身；他说牛怀的是双胞胎，养殖户马上乐开了花；主人担心牛犊能否成活，他拍拍胸口保证：“包在我身上！”在家里，这个男人早出晚归、沉默寡言，像一抹淡淡的影子。可是在工作时，他却自信果断，说一不二。

龙宣庆把爸爸行医的视频发到网上，立马爆了。自信的兽医、搞笑的文案、流畅的画面，让一条条视频相继爆燃。乡亲们再打招呼的时候，会顺带夸一下龙宣庆：“小龙视频做得好，俺们家在上海的亲戚都刷到了，专门打电话打听龙兽医呢！”龙兽医则骄傲地说：“我儿子从大学起就开始做视频了，做得非常成功。”“龙兽医可不能断更啊，就指着你的视频‘续命呢！”网友在评论区调侃。

被乡亲和网友们双重肯定，一股暖流在龙宣庆心里流淌，他感觉又找到了自己的价值。那天晚上，他闻着饲料和兽药的味道睡着了，迷迷糊糊中，龙兽医轻轻地走进来，为他掖了掖被角。爸爸走出去后，他却睡不着了。

龙宣庆想起来，小时候，爸爸也曾这样为自己掖过被角，担心他着凉生病。后来因为自己讨厌爸爸身上牛粪的味道，爸爸才尽量不靠近他。尽管这样，爸爸还是倾尽所有在镇上为他买了一套房子；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钱给他创业；他创业失败，爸爸也没有埋怨过一句，而是带着他行走乡里，找回久违的平静和温暖……原来，并不是爸爸缺席了他的成长，而是自己一直忽视了爸爸的爱。

龙宣庆鼻子一酸，扭过头，任眼泪流淌。那一刻，心里有一座冰山碎裂。

《傅雷家书》说：“一个人唯有敢于正视现实，正视错误，用理智分析，彻底感悟，才不至于被回忆侵蚀。”龙宣庆终于放下了童年的纠结，也放过了自己。父子同心，其利断金。龙宣庆让爸爸上了央视新闻，成为一名网红兽医，而自己自卑颓废的心灵也得到了治愈。龙宣庆说，未来他会一边努力赚钱还债，一边修补亲情，把曾经缺失的那份爱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