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木遇见翡翠
2023-12-01李光彪
李光彪
神木的神经,既连着陕西,也连着内蒙古。榆林和鄂尔多斯,在我肤浅的认知里,是重要的煤化工基地,是黄土、是沙漠,与翡翠不沾边。到了神木,我才发现,神木也有翡翠。
走出榆林机场,暮色渐暗,细雨霏霏。坐上车,前往神木,不知不觉,窗外的风景被星星点点的灯光幻化为墨绿的翡翠色。
一路上,等我吃饭的朋友电话不断打来,问我到什么地方了。我是个陌生客,只好把电话递给司机,替我回话。司机是地地道道的神木人,说快到“二流兔”了。我不解,问司机“二流兔”是什么意思,司机解释,是一个地名。啊,有“二流兔”,“一流兔”“三流兔”“四流兔”又在哪里呢?我一头雾水。
大约两个小时之后,我们到达红碱淖旅游区酒店,还来不及入住,就被人迎到了饭桌。西部散文学会主席刘志成就把我浓墨重彩推出,于是我接过话筒,一首“阿老表,端酒喝,喜欢也要喝,不喜欢也要喝……”开场。前来参加活动的文友依次亮相,麻布揩脸,初次相会,歌声不断,酒杯不停。千里之行的飞车途顿,一天的劳累奔波,瞬间被快乐淹没,化为快乐。
翌日,一阵灰喜鹊的叫声把我唤醒。洗漱。早餐。“著名作家走进红碱淖暨西部散文年会”在红碱淖自然保护区管理局举行,听了自然保护区领导的介绍,我才明白,这是一次生态文学的盛会。
下午的采风活动,第一站是红碱淖,就在保护区管理局身后,“淖”这个词很拗口,不断打听,才弄清楚是蒙古语,即水泊的意思。那为什么又不叫湖呢?传说当年王昭君远嫁匈奴,走到尔林兔草原,即将告别中原,下马回望,想到从此乡关万里,万般惆怅汹涌心间,便流了七天七夜的眼泪,变成了七条不同方向的溪流,后来,沼泽地就渐渐形成了红碱淖。我站在红碱淖湖边王昭君的雕像前,浮想联翩,你究竟流了多少眼泪才造就了红碱淖?你的眼泪究竟承载了多少阴晴圆缺?你的眼泪究竟洗去了多少悲欢离合?这一切,我即便钻进历史的尘埃腹部,也无法得知。
眼前的红碱淖,既是鱼的家园,也是野生禽类的繁衍生息的栖息地。同时,也是国家级“AAAA”景区。无尽遐想被人打断,催促乘船,驶向湖的对岸。碧蓝的水,偌大的翡翠,鸟在嬉戏,人在嬉闹。拍照,赶快拍照,还拍不够,就到了对岸。
下船,兵分两路,想玩水的继续乘坐快艇,不想玩水的玩沙。坐快艇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七八个人一叶小舟,不停地和水挑逗,忽而剥开水的青衣,忽而拽住水的翠群不放,快艇一百八十度旋转,素不相识的人在舟里幸福转弯,晶莹的水花插翅飞溅。红碱淖的水,把青春还给了我们。一群银发染霜的老顽童,欢呼雀跃。
玩沙,坐的是敞篷越野吉普车,宽厚肥大的轮子载着我们在沙漠里兜圈。在很多人的眼里,是一种探险体验。可对于我这个云南人来说,挂在悬崖山间的公路九弯十八拐,早已司空见惯。“沙漠野狼”嚎叫着,把我们拉到一个小山包,滑草。一个百十米高的土坎,有点悬,像我们云南大山里的人“溜木头”。云南山高,峡谷深,要过江,离不开溜索。要把木头往山下运,就找一个坡陡峭的地方,让木头往下滑。当然,红碱淖景区滑草的溜槽,跟我们云南高山溜木头的溜槽差别不大。只不过我们云南的溜槽溜的是木头,眼前的溜槽溜的是人,人坐进筲箕一样的溜筐,就像企鹅下水,哗啦啦一个黑影往下冲,瞬间就变成了大漠里的一粒沙子,体验了一回从天而降的感觉。
水,玩过了,沙,玩过了,我们前往尔林兔,玩草。虽然云南不是一马平川,但我见过很多高山草甸,奔赴大草原一直是我心中的向往,尔林兔草原也是此次采风之行我才知道的。也许是我们错过了来草原的最佳时节,当我们拽着秋天的尾巴进入草原时,草已经走过花花绿绿的青春年华,有的黄,有的绿,仿佛就像我们这般中老年采风团,草的风骨依然还在。拍照,录视频,各种各样地摆拍,草是最好的陪衬,人人喜欢的画景。这个角度拍拍,那个角度照照,你和我合影,我和你同框,天涯何处无芳草。
玩够了,草原晚餐,东一窝,西一簇烧烤,一炉红通通的炭火,各种各样的肉食,各种各样的调料,我们本是来客,今夜却成了草原的主人。在这样辽阔的草原野炊,人的思绪就容易脱缰,一切重负,一切羁绊很快就随着草原的风飘逸升腾。
似各家各户的炊烟小灶,烧烤的滋滋声,香喷喷的烧烤味。酒喝起来,歌唱起来。来自东西南北的文友,南腔北调,北调南腔,乐此不疲。有人唱《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有人唱《天堂》。我来自云南,赶鸭子上架,就唱家乡的民歌取乐。想不到,在尔林兔草原这个自娱自乐的突然舞台上,民歌也能迷倒一槽人。不过,家乡有传统,唱歌必喝酒,喝酒必唱歌。我一次又一次亮出这张底牌,一首歌一杯酒,谁想听歌谁喝酒,还是有人中招。谁知,天上星星多,老表山歌多,我唱歌来你喝酒,谁也难不倒我。
喝酒助兴,有个女文友以为我的内存已经用完了,问我还能唱多少首?我说,山歌无数,满山满坡,你想听多少首我就唱多少歌。但前提条件是,我唱一首歌,你喝一杯酒。我开出筹码,于是就有人附和,一边鼓掌,一边催促我唱歌。
好吧,会唱歌的来唱歌,不会唱歌你把酒喝。我开始清唱:“要是妹妹来看我,千万不要天上来,飞机上大款多,担心小妹看不上我。”
女文友第一杯酒豪饮而下,问:“那我怎么来看你?”
我接着唱:“要是妹妹来看我,千万不要海上来,轮船上风浪多,担心小妹浪打着。”
鱼儿上钩,第二杯酒在掌声的鼓雷中,女文友不得不喝。
我又继续往下唱:“要是妹妹来看我,千万不要坐火车,火车上色狼多,担心小妹跑不脱。”
在场的人开始凑火:“天上不行,海上不行,地上不行,那到底怎么来?”
胃口吊起来,我补了一句:“还想不想听?”
一呼百应:“想听。”
我又一次亮出筹码:“想听,先喝酒。”
在大家的裹挟下,女文友又喝了第三杯酒。酒紧跟着歌,歌追赶着酒,我继续唱:“要是妹妹来看我,千万不要走路来,山路上麻蛇多,担心小妹被咬着。”
对酒当歌,歌戏酒,酒戏歌,现成的草原天然舞台,与文友PK。我接二连三往下唱,一首歌一杯酒,五六七八九,眼看女文友招架不住了。大家还在反复追问:“到底怎么来?”
我说:“答案密码藏在酒杯里,下次见面再唱吧。”于是,我唱起了“要走的阿老表,要走的阿表妹,走一路来望两眼,哪个舍得你……”
草原的夜色被我们烂漫,想吃就吃,想唱就唱,无拘无束地轻歌曼舞,风柔软,人飘逸。返回红碱淖保护区酒店的车上,我问,今天不是还有“二流兔”草原没有去吗?大家捧腹大笑。原来,哪有“二流兔”草原,是我耳朵近视,把尔林兔草原误听为“二流兔”草原了。
第二天,我乘车前往鄂尔多斯,车窗外尾随我的風景,一直是红碱淖那一池碧水。在我回望的视线里,仍然是王昭君出塞时,遗忘在神木的那块翡翠,熠熠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