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少聪的诗 [组诗]
2023-12-01方少聪
方少聪
柳田国男的门生
我从艰难的状态中蜕变,屡次想起老师为我们展示一个绳文人①的快乐。
沿着山路消失我脱离了常民世界,在野柿子林,见到山人纵燃无实义
的大火。
起初我难以适应仅用柿叶遮蔽身体,而离开他们的鼓励;
后来当飓风席卷山岭的庇所,他们望着我登上神秘的梯子,捆绑祭品 芋实。
这种生活持续数月,数月,直到某个雷夜老师号召的号角在我心底响起。
注:①绳文人,旧石器时代后,约公元前145世纪到约公元前10世纪绳文时代的文化,大致分布在现在的日本北海道、本州岛、琉球群岛。这个地区居住的印有绳文陶器的新石器时代人称为绳文人。
父亲朗读法伊兹的诗
“正是在你们监视下的囚笼里,而不是在
火红的玫瑰园哪,最清新的时辰开始行进。”①
心碎的父亲藏在树木阴影里双手伸向天空,
还是孩子的我们,纷纷把双手插入他纷乱的胡丛。
时值黄昏油厂传来了噩耗,我们却在幻想
自己的双手沾满花香,再一次插入父亲纷乱的胡丛。
注:①引自法依兹·艾赫迈德·法依兹(Faiz Ahmed Faiz)《面临镣铐和绞架》,邹荻帆译。
挖蒲公英,吃蒲公英
在这个窒息的地方,克拉玛依的前辈带来了维特根斯坦与蒲公英的吃 法,
当读书会随持久的沉默宣告结束,她领我们站起,走向那绿油油的苜 蓿田。
蒲公英散布在好闻的田中,我们分头蹲下,仿佛对待自己的朋友,从 沙土
拔出它白而又长的根,并像掐人中般,将它宽大的叶子掐出苦涩的浓 浆。
回营房的路上,我们怀抱大束的黄花和对美食的期盼,询问使用哪一 种吃法,
她转过头轻声告诉,用水烫一烫,熟了拌料,就是一顿利尿而小苦的 凉拌。
格则勒
我把炽烈的心脏献给红脸膛的塔兰奇女人,
有谁遇见你不愿意踏入遭灾的大门?
你是阿克玉斯坦水渠上最杰出的劳力,
我想成为你手中的锄头,插入你足底的土艮。
你的双眼让漫天飘尘的工事化作鲜花的绿洲,
眉弓射出的爱情,让绿洲的人民感知命运的下沉。
狡黠的元凶啊,满洲通事已成为疯狂的马杰农,
监工的伯克陷入情欲的柴堆中身似火焚。
泥泞的夜莺迎着暴风歌唱她日复一日的劳作,
是否知道我不得不闭紧胸骨之耳,手臂尽是蚀痕。
羞耻席卷我的心地,拔光了我齐腰的须髯,
请你回过头给我最可怖的一眼,使我站稳。
卷帙浩繁的梦中我造访了一千处你的居所,
却不见你的踪影,夜夜面对绝无胜算的庭审。
我难道该放弃信仰,去拥有佛教徒钢铁的心肠?
灾星的光照沐浴我吧,用掉你所有的芒针。
被鞭打得苦不堪言的徭民沿河道喘着气奔跑,
人群把我挤倒,我也将守诺言,保有永恒的忠贞。
红脸膛的塔兰奇女人,请立志守护好你喧响的国土,
哈孜是你的刑徒,你的脚炉,你匍匐的折磨的大臣。
解注瓶里的纸条儿
墓伯,您疲劳的声音像把取火镜,您的不安使我们难堪,
用不着如此看重这件事情的代价,在您的分拨中心
什么也不会缺少,唯有增益,这瘦棱棱的铅人愿意为您服务。
请吩咐铅人承担您家屋的杂务,让它做一支行走的灯烛,
它会在您打盹儿时参与非人的修筑,米粒大的脸是毫不含糊的笑靥,
它会因您外出而偷乐,整夜逡巡于园子,掐破花枝的蚜虫。
它工整地抄写每张借条,工整到能为您抄写一部伪回忆录,
它会捕捉送信的雁鹅,能迈步于原野二十日不感饥饿,
它能充当孟良,举起它看着可笑的拳头,将烈马揍到跪下。
它会把疾病都揽到自己身上,让我们松一口气,让注鬼烦恼,
它会在刚强的咳嗽声中挺直腰杆,用粘杆粘去颤抖的叶子,
它会扶好耧车——要一杯解渴的卤水——在您无涯的庄田蜂般飞驰。
细道
急过鼠曲草之林,溃疡有所好转,步履转健,孰料北风忽降,是夜投
蛇穴以避寒霜。
蛇穴主人道:“吾聞无量寺乡至崇礼乡细民,百不一存?”我心恻然,
不知该如何作答。
伯劳鸟飞来,
我仰辨它们手上,
骨制的团扇。
请蛇穴主人,
听一听空行之声,
至今地拍打。
哲罗鲑
我和我苦命的安答面对着面回忆河流最动荡的那段日子
橡胶筏子上拥坐的像云雀般谈话的人……
咿呀作响的石井滤水车,干渴,干咳的草扎……
棚子被搅乱,白石头军帐受司法喇嘛的棒击而坍塌……
狗鱼,逞能者,它们从我们的身边消失……
落到深水区的炮弹,灌了铜的乱飞的髀石……
我们悲哀的面孔,有人要夺取我们尾鳍的血红……
玻璃瓶和铜瓶,流速,霍乱弧菌失去活性……
护旗小队的呐喊声,坠落的鎏金之花……
他人的孩子如雾一般,都是拿木橛子的弱小男孩儿……
双机进攻队形的倒影,昏黑中踹腿的车长……
古语的责骂,吹灰似的伤害……
那光明只是两个切断绳索的矮子……
缎帽似的焦炭,蛋大的生命,漂浮的奶桶盖……
吃野葱长大的貂鼠猎人和暴戾的渔人……
越七座高冈,断梁疮的马,血槽关卡……
履带碾狐尾藻、苦草,九吨的负荷的风箱……
种子法
我们的卫士把我们的言辞搜集在腰间的布囊,
把我们的言辞混杂在我们被泡坏的种子,
他们在插满了柳条的河岸随意地播撒布囊的杂碎,
我们被泡坏的种子再一次泡到了水中。
还有我们变成了一撮灰的影子和变老的药材,
在他们洁皙的手指变成了捞起的种子和一个烟圈,
我们的灰人走动在河底的水中抠摸着盲字,
我们漆绿色的申请意愿混杂在我们被揉碎的言辞。
哈密瘫王落在白彦虎手上
我凝视着轿窗外的一切,乱兵的队伍和他们带来野火的神医,
他们不掺一根白毛的黑马,还有那如同双伴儿诗般紧邻的少年。
他们头顶是夜鹰样沾满了灰尘的无檐帽,笑声中扑簌着飞起。
我看到母亲在另一架车上牵念我这戴嗉铃的泪人儿,十分不幸,
她的周围是上半身缩入了盆骨,不乏善意的絮语的骑兵。
他们头顶是写满迷惘的叶木特的乌云,是一枚残破硬币两面的闪耀。 我凝视远方灰色的湖水,丰年虾在那里预兆着一个进入休眠的秋季,捕捉它们的农人抬头遥望着我,解仇的快意溢出了内心。
他们头顶是数不清被泡亮的热眼,向我眨出百年的盐卤的图景。
杨道祖充发林石县
白云仿佛俯身告诉我什么,它们清洁的生活,被扯成细条的命运,
晶亮的太虚的掐算表,它們絮絮叨叨的话语令时间也为之停步。
它们给我展示朴素而磨损的汤瓶,不可撼动地拥挤地小净;
领我观看核桃树下的羊圈,嶙峋的绵羊在绿色阴影中如同成事的孩子。
中立的浮土上,它们从不睡眠,始终只保留麻雀般的品行和好奇。
苏不哈南朗,我必须承认这克拉麦提,这等奇妙的百姓,
我多想摆脱面前俩毫不幽默的守兵,起身投入它们平凡迭出的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