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的是无处奔波
2023-11-30林特特
林特特
小时候,去姥姥家过年是一件大事。姥姥家在安徽寿县的一个小镇上,汽车只到邻近的“马头集”,剩下的三十里地都要靠步行。我真正有记忆,已上小学四年级了。那年冬天不太冷,路上没有冰。腊月二十九一早,天还没亮,我就被叫起。爸爸妈妈拎着大包小包,甚至带了一辆自行车。我们在路边站着,直至厂里的司机郑刚叔叔开着东风大卡车出现。
天还是黑的,出合肥市区是小蜀山,车灯闪烁。“就送你们到这啦!”至六安汽车站,郑刚叔叔把我们放下。
我想喝车站旁大排档的胡辣汤,被妈妈打了手:“脏!”她打开随身的包,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粢饭。然后就是等,等六安去寿县的车。车很少,也没有固定的点,买了票,一遍遍去窗口问什么时候发车。“快了,快了”,答案千篇一律,什么时候发车呢?却遥遥无期。
午饭还是粢饭,坐在车站候车室红漆斑驳的木椅上,每个人都在做两件事:一边挥手赶苍蝇,一边打发一拨拨的乞丐。下午一点,忽然广播提示去寿县的旅客做准备,呼啦啦,人群扑向车站停车场指定的那辆车,爸爸和司机说了半天,终于,自行车不用绑在车顶,放在我们座位旁的过道上。
我的脚边是“咯咯”叫的母雞,很快排出粪便。可怕的是它还有可能啄我的脚,心惊胆战,又在局促的空间里不停躲闪,我竟吓得没敢睡,而困意在下车后袭来。这时,我才知道自行车的用处。“我带着行李在后面走,你妈骑车带你先行。”爸爸解释。
比小蜀山、母鸡还让人感到恐惧的是我妈的车技。
让他们自信的理由是这三十里地不通车,撞也撞不到哪儿去。但他们忘记了一路上坑坑洼洼坡连坡,有几个坡挨着,谷底如窝,而车马劳顿又起得早,我已困得不行。没多久,爸爸妈妈又会师了。爸爸从后往前走,在路上捡到我。在剧烈的上下坡中,正睡着的我从车上摔下来,跌落某个“谷底”,醒后旁顾左右,大哭;而妈妈骑着骑着觉得身轻如燕,往回一看,魂飞魄散,孩子没了!也大哭着往回找。
有惊无险,但为避免闹剧重演,妈妈推着自行车,我坐在后座,一家三口往姥姥家前进。路口,有人拿着手电筒,是二姨。我们看清彼此后欢呼起来,二姨一把拽过行李,有些嗔怪:“我从下午四点就在这看了!”
小路绕小路,巷子拐巷子,在一扇门前停住,二姨边拍边喊:“合肥的,回来了!”门打开,许多人站起来,都是亲戚,他们说着带侉音的土话,热情地招呼我们,姥姥在中间笑着。
“今年去哪儿过年?”电话中,我明知故问——七月,姥姥去世了,我以为他们再也不会去寿县。“还回你姥姥家。”妈妈的话让我大吃一惊,她解释,姥姥跟二姨一辈子,每年春节大家都回去,多热闹。今年不能老人刚走,就让二姨伤心再加寒心。
“反正方便,开车两小时就到。”这话让我瞬间想起二十五年前她的终极梦想,我提醒她,捎带提起小蜀山、母鸡、摔在谷底的春运往事。
“以前过年真是奔波,现在才知道最可怕的是无处奔波,”妈妈叹口气,又强调一遍,“今年还回寿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