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神子》评析
2023-11-27雷克丑
江神子
明·刘基
城头吹角夜沉沉,有栖禽,出疏林。冲落满庭珠露,滴衣襟。身在吴江家在越,南北事,两关心。人生莫遣二毛侵,病相寻,老骎骎。谩好青山、绿水懒登临。千古钟期今已矣,空惨怆、对瑶琴。
洪武六年(1373)七月,胡惟庸、吴云沐等朝臣编造“淡垟王气墓事”构陷词人刘基,切中了明太祖朱元璋心病,但凭借此前词人对朱元璋的虔诚辅佐,以及君臣之间的相互信任关系,并没有治罪于词人,仅仅是夺其俸禄,以警示词人而已。此时此刻,词人感觉到君臣异志已经微显,内心十分恐惧,自知冤屈无处可伸,于是第二年以垂暮之身入朝南京,引咎自责,以谢不治罪的恩典,居南京等待宽恕,不敢返乡回家。本词《江神子》就是在南京等待宽恕期间所创作的词作之一。
上片首句“城头吹角夜沉沉,有栖禽,出疏林”和二句“冲落满庭珠露,滴衣襟”,写词人在庭院里深夜未眠。那是一个寂寞无声的深夜,词人在明初南京的某庭院里,或坐、或缓步于疏林之下,表现得忐忑而忧心忡忡,一直无眠。忽然间,从城头边上传来高亢的报时“吹角”,惊起一群栖息禽鸟,冲出“疏林”,摇落树梢露珠无数,洒满了整个院子,当然也落到了词人的“衣襟”。三句“身在吴江家在越,南北事,两关心。”直抒词人心声。按吴江流域位于苏南地区,又词人入朝待恕的地点是苏南地区的南京城,因此“身在吴江”中的“吴江”一词应理解为明初南京城;另外,词人入朝谢恩前居家于家乡南田,在地理历史上,南田曾经归属于越,故“家在越”里的“越”字应理解为词人家乡南田较为合适,从地理位置来看,南京在南田的北方,它们是南北关系。不眠的深夜,词人被露珠滴落出了思绪,思索因建议建设淡垟巡检司事被诬陷成“淡垟王气墓事”,从原来“清风明月总赢余”的南田菜园生活跌至现在满身诚恐的南京等待宽恕生活,每每“关心”这“南北事”,已是身心俱疲。
下片首句“人生莫遣二毛侵,病相寻,老骎骎。”写词人衰老极速。据《左传·僖公二十二年》:“君子不重傷,不禽二毛。”杜预注:“二毛,头白有二色”来理解,词中“二毛”一词是指头发斑白,说明年事已高。在心身俱疲的摧残下,年事已高的词人身感各种疾病相继侵蚀身体,衰老“骎骎”。二句“谩好青山、绿水懒登临。”写词人因衰老加速,对南京一带的“谩好青山、绿水”提不起兴趣,懒得游历。第三句“千古钟期今已矣,空惨怆、对瑶琴”则是词人感慨君臣异志后的晚景凄楚忧伤。“千古钟期”是指“伯牙为钟子期破琴绝弦”的典故,伯牙,也作伯雅,春秋战国时楚国人,精通琴艺;钟期,即钟子期,春秋时期楚国人,是伯牙的知音。列御寇《列子》记载:“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子期死影户誉,伯牙谓世再无知音,乃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后以“千古钟期”比喻互为知音的人或知音者,词里“千古钟期”是指被构陷前,词人与朱元璋的相互信任和理解。遭构后,词人赴京谢不罪之恩,发现自己曾经辅佐成就帝业的知音——明太祖朱元璋,现在是峻历而冷漠,忽想“伯牙绝弦”事,顿感君臣信任和理解一去不复返,深夜里面对瑶琴,不免产生了莫名的苦涩和凄楚。
回首全词,年老体衰的词人在南京庭院里诚惶诚恐,整夜不眠,身体又每况愈下,思索“千古钟期今已矣”,感慨君臣信任和理解一去不复返,足见雷克丑《刘基<写情集>:从戎后的心旅历程》所言“遭构赴京,多写君臣异志,等待赦免”等语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