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油灯时代的记忆
2023-11-27贾海燕
贾海燕
我出生在河北坝上草原的一个小村庄,这个只有上百户人家的村庄是我童年生活的地方。那时候,因为村里没有通电,孩子们可玩儿的东西很少,但我关于童年的记忆却并不苍白:在秋收时场院的庄稼垛里捉迷藏;到人家地里偷挖了萝卜又扔掉,只为看看萝卜长大了没有;在家门口坐成一圈玩石头子儿游戏;有时一群孩子跟着沿村送信的邮递员的摩托车,好奇地、瞎起劲地追在后面,摩托在土路上飞驰,荡起的尘土和排出的黑烟把后边一个个小小的身影变得模糊起来……
天真淳朴的岁月里,最让我怀念的还是油灯时代里看小人书、二人台和露天电影的时光。
小人书
小人书,是我最早接触文字和明白一些事理的启蒙书,我不记得看过的小人书到底有多少本,只是想起小人书的时候总有一些难忘的记忆浮现在脑海。
我自己买过的小人书只有十多本,大多是和别人借来看的。邻居家的小舅只比我大五岁,我上一年级时,他上五年级。因为他有在城里读书的哥哥,所以他的小人书有好几箱子。这让他成了村里的“书王”。他平时舍不得外借,除非和他互相交换着来看。那时,在乡中学当教师的父亲经常会从班里的学生那里给我借回许多小人书,我读完后,就和小舅去交换着来读,每次交换的时候他都会多换给我一本,也算是让着我这个小辈儿了。第二天各自看完后再交换回来,父亲再把这些小人书还给学生。
有一天晚上,小舅说他按小人书的图画制作了一个“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小电影”,让我和他一起去放映。我去邻居家去一看,原来是他把家里的一片片小玻璃片儿用油灯烟熏黑,用小木棍儿在上面画了一幅又一幅的连环画。他让我用手电筒打光,在手电光下,他一张一张地抽移玻璃片儿,欣喜的是,白白的墙上,突然出现了拿着金箍棒的孙悟空,当看到那白骨精被孙悟空打倒在地的画面,这幕电影也就算“演”完了。后来他还摹着别的小人书的情节在玻璃上画了好多幅画儿,但我觉得最好看的还是那幅“孙悟空三打白骨精”。
二人台
二人台是中国北方(晋、蒙、陕、冀等地)颇具影响力的民间戏曲剧种,也是我们当地的地方戏。"宁舍一顿饭,不舍二人台,"我们当地老百姓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现在想起来,二人台是那个油灯时代最贴近乡亲的、最接地气的艺术。
村里来了二人台剧团,孩子们下午就会早早地吃了饭,等待着戏的开演。等戏开始的时间,一些女孩子就会跑去看演员们化妆,那时演员吃住都是安排在村民家里的。我在一边呆呆地看人家一笔笔在脸上描画,一看就是个把小时,脑子里会想象着他们一会儿在台上会有什么样的表演。后来,戏看得多了,从演员一开始化妆,就知道他要出演的是什么角色。
村里的二人台舞台设在学校操场或者供人们拾掇庄稼的场院里,在表演前打扫干净,就算是一个简易的舞台了,因此,这种表演形式常被人们称作“打土摊摊”。二人台演出时间一般都是在晚上,照明的灯光就是在长长的竹竿上绑着一个棉线团儿,再找个体力强壮的小伙子撑得高高的,跟前放上一个盛柴油的盆子,时不时地沾一沾,用来不断地补充照明燃料。由于人们看戏时不由自主地聚拢,场子会越来越小,那个撑竿子的年轻小伙就会绕着火把“开开场”,这样,场子就又变大了,演员就有足够大的舞台一展风采。
每场表演一开始上演的都是些小曲子和较喜庆的戏,月亮一点点爬高,白天劳作了一天的人们听着听着就开始恹恹欲睡了。这时,那些悲苦的最能打动人心的戏就开始了。唱得最多的就是《小寡妇上坟》《光棍哭妻》《方四姐》和《后继母打孩子》等。这些戏的情节表现的都是爱恨情仇的家庭剧,有那诉不完的悲苦、悔恨与无奈,亲情的温暖……演员动情时泪水涟涟,直唱得台下的人哭得稀里哗啦。记得每次总有一场戏是已经不在人世的母亲因担心孩子受苦而回来看孩子的一幕,那个扮“鬼”的角儿总是反穿着皮袄,突然地从人群里钻出来,孩子们每次都会被吓到魂飞魄散,钻到大人怀里,虽然提前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场戏,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因为大多数人都进入了那情那境,总还觉得是真的。
虽然没有“高大上”的舞台设备,但那一场场的二人台小戏,让我在童年时代就感受到了戏剧和戏曲的魅力,感受到了世上有爱与恨,有悲欢离合,更感受到了二人台唱出来的那种荡气回肠。
露天电影
喜欢电影,尤其会怀念小时候在村里看露天电影的情景。
农闲时,乡里的放映员就挨着村子放电影,一般是一月放一次,一次放映两部,村里不放电影的时候,只要闲下来,人们就会打听哪里有放映的消息,往往成群结队赶赴几公里,甚至十多公里以外的村子去观看。
我记得每当要放电影时,看到天色渐暗,吃饭时就心不在焉了,生怕耽误电影开场。在放映前和卖瓜子的大爷买上两毛钱一茶缸的瓜子,这平常的瓜子在大荧幕下面吃起来味道特别香,可能是心情太好的原因吧。
电影里的一切都是新鲜的,那是完完全全的另一个世界,里面有村里人从未听过和从没见过的:少林寺里的中国功夫,城市里的高楼大厦,高挂枝头熟透了的鲜艳水果,江南的小桥流水人家……这一切都是前所未有的视觉感受。我看过的有《地道战》《英雄儿女》《林海雪原》《车轮滚滚》《少林寺》《白发魔女》等。
在不知不觉中一场电影就结束了,在看第二场的人都是隔天没活儿要做的人。换场时的“中场”,大人们会站起来大声吆喝着,提醒自家的孩子别睡着,或者跺跺脚,这时会有人影或大脑袋映在幕布上,引起人们的哄笑。
对于第二天还要读书的孩子们,按说是要早休息的,可电影是何等的重要,别的管不了那么多。老师怕学生们第二天上课打瞌睡,往往叮嘱第一场结束就回家休息。记得有一次,第二个片子名儿叫《杨三姐告状》,那天好多孩子都看完了才回家。第二天,老师为我们的不听话而生气了,他对我们的惩戒就是:把电影的内容写下来,然后写观后感。这惩戒有点太轻,所以后來我们往往都是坚持着看完第二个片子回家的。从我们村里走出去的学生作文都还不错,也许和当时写了不少观后感有关吧。
因为电影散场的时候天太黑,一路上听狗在狂叫,路又不平,心里往往有点害怕,走路还要急匆匆的,这让小时候的我对黑暗充满了无限的恐怖想象。冬天的日子常会跺着麻木得都快失去知觉的脚,坚持看完第二场,所以我对寒冷的最深切的记忆也是在看露天电影的时候。
一块幕布、一个放映员、一台放映机,自己搬来板凳的人们,几乎构成了露天影院的全部要素。露天电影是村里几代人共有的记忆,也是丰富农村生活的重要娱乐项目,从20世纪五六十年代一直到80年代末渐出历史舞台。
——选自西部散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