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英空间认知差异及其对我国对外政策的影响
2023-11-24贾友东
李 辉,贾友东
(1.淮阴工学院 外国语学院,江苏 淮安 223001;2.江苏海洋大学 应用技术学院,江苏 连云港 222069)
从物理学角度看,空间是物体在三维空间中的位置和相对位置关系。它可被视为一个无限的、无形的容器,所有物体都置于其中。人类的存在和社会活动均离不开空间,它是人类生活和认识世界的基础,也是人类创造的产物和思考的对象。从认知角度看,人类需要通过感测器官获取来自外界的感观信息,经过大脑的处理与分析,把这些信息组合并转化为语言、图形等符号形式,从而进行空间推理、空间表达、空间记忆与认知,形成对于环境的结构化理解。空间认知基于感官和大脑处理信息的能力而形成,把人类与外界接触的直接体验上升为抽象概念。空间关系认知是人类构建抽象经验的基础[1]。根据列斐伏尔的空间理论,空间可分为物理空间(自然空间)、精神空间(心理空间)和社会空间(生活空间),且随着时代的发展,也囊括了虚拟空间和网络空间。地域性与人类发展历程的不同,导致不同语言文化背景下对空间的表述和认知有所差异。探讨时空认知的异同可以帮助人们深刻了解不同民族习惯、文化、思维及其变化[2]。追溯英汉空间认知的哲学根源,有助于人们全面理解不同语言的空间认知表达差异以及中西方外交政策的决策。
1 中西方文化空间认知的哲学根源
1.1 中国空间认知的哲学根源
我国空间认知的哲学根源可以追溯到古代。中国哲学中最具代表性的是道家和儒家思想。道家思想强调自然和宇宙的和谐。《道德经》的论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反映了宇宙作为整体的无限性、不可预测性和不断变化性,没有边界和限制。《管子·宙合》《列子·汤问》都记载着对空间无穷无尽性的认识[3]。对于人类来说,最重要的是保持自身的自然状态,不受外界干扰,以达到内心的平静和自我完善,在整体中寻求和谐与平衡。儒家思想则强调人类是宇宙空间的一部分,应该通过自我修养达到与宇宙的和谐。此外,其他的思想流派如墨家、名家、法家等,也对空间认知有不同的见解和理解。现代汉语中的空间概念通常指物理空间,即由距离、方向、大小、形状等因素构成的三维空间。空间概念应用非常广泛,包括社会空间、文化空间、心理空间等。
1.2 西方空间认知的哲学根源
西方空间认知起源于古希腊哲学时期。在古希腊,空间被认为是宇宙的基础概念之一,也是构成宇宙的基本元素。古希腊哲学家毕达哥拉斯学派认为,宇宙的本质是数字和比例,而空间则是宇宙的本质属性之一。它被描述为一种无始无终、无厚无浅的存在,是一种绝对的、纯粹的空间。在这种空间中,物体可以自由移动、相对运动。随后,亚里士多德提出了一种以几何学为基础的空间理论,他认为空间是由点、线、面等几何元素构成的。这便是亚里士多德和柏拉图的空间三维性和实在性。在西方哲学中,空间概念的发展一直伴随着关于物质世界和人类认知的研究。文艺复兴时期,哲学家和科学家开始强调空间的三维性,并提出了关于空间、时间和质量的基本哲学概念。伴随现代科学的发展,西方哲学对于空间认知的理解也在不断地深化。
中西方古代先贤对空间的认知既有共性也有个性,他们都认为空间具有三维性、无限性、有限性及运动性。对于空间的无限性,他们的认识差异较大。这种认知差异的根源在于中国古代空间观基于朴素的客观主义,而古希腊则基于先验主义[3]。认知不同会导致决策不同。空间认知差异则会导致相关的决策思想差异。
1.3 时间和空间的统一性
时间和空间具有统一性,即人们常说的时间是空间。例如,“今天”“明天”“昨天”等词汇既表示时间概念,也表示空间概念。这种统一性反映了时间和空间的相互作用和影响。时空的统一还体现在语法规则和修辞手法上。人类认识抽象性时间域主要是通过对空间域的认识,全人类的心智中几乎都有“时间是空间”这一概念隐喻,所以语言中用于表示时间的词语大多来自表示空间的词语[4]。
2 国内外空间认知研究回顾
早在20世纪70年代,国外学者就开始从认知角度探讨空间。Talmy探讨了语言如何构建空间,他以焦点和背景的几何关系说明语言如何对空间场景进行图式化,透视空间概念的语言表征,并提出了四种有限的参照框架来映射语言表征空间概念[5]。Evans和Green在此基础上利用图表追加了三种次参照,通过语言编码空间概念[6]。Lee在《认知语言学入门》一书中用三个章节详细论述了空间概念、空间意义的延伸和心理空间[1]。Evans 和 Chilton编写的论文集《语言、认知与空间》,收集了学者们探讨语言和空间关系的研究成果[7]。
中国学者研究空间概念起步较晚,于21世纪初。陶文好从空间认知角度深入剖析over空间概念扩展到隐喻意义的全过程,研究发现多义介词的隐喻扩展均源于它们的基本义[8]。杜秀君从跨文化的角度谈东西方文化中的空间观,以及空间观在交际中的作用和影响[9]。齐振海等则更加注重空间概念的哲学根源,揭示了中西古代空间认知差异[3]。随后通过不同语言使用现象探讨空间认知根源及其相互影响成为学者们研究的热点[10,11]。
最近几年,随着科技的发展,空间认知研究在方法上更加求新。学界逐渐把脑认知、人工智能、语料库等与空间认知相结合,另辟蹊径,探讨空间认知机制及其隐喻等[12-15]。可见空间认知研究已然受到学者们的青睐,但纵观国内,研究成果不多,研究深度不够。
3 英汉语言的空间认知差异
英语和汉语在表达空间方面存在差异。不同的语言体现出不同的空间概念系统,空间认知和空间隐喻也存在异同[11]。 其一,英语中更倾向于使用具体的形容词和介词来表达空间概念。这些形容词和介词也常常与具体的形状、大小、高度等有关。汉语中则更多地使用形容词、副词、介词短语、代词等来表示位置、方向和范围等概念,更加抽象和概括。其二,英语中表达空间的词汇和表达方式更加具体和直接,常常使用具体的词汇和短语表达空间概念。而汉语则更加灵活多变,使用形容词、副词、介词短语等表达空间概念。这些差异反映了不同语言在表达空间概念方面的特点,以及不同文化对于空间认知的差异。在跨文化交流中,需要注意这些差异,以便更好地理解和沟通。
3.1 方位名词“东、南、西、北”表达差异
从形、声、源角度,汉语和英语中的四个方位词的初始义及其隐喻义相似性很强[16,17]。“东、南、西、北”在不同文化的空间认知中为最基本的方位词。方位术语“北、南、东、西”,以地球为中心作为参照系统,通常用于更大环境的布局[18]。这是Levinson提及的绝对参照系统[19]。为了更好地理解东西文化对方位词的认知差异,借助北京语言大学的BCC语料库对汉语方位词“东、南、西、北”进行检索。该语料库包含汉语语料规模约150亿字,涵盖了报刊、文学、微博、科技、综合和古汉语等多领域语料。通过排列组合对“东、南、西、北”四字进行两字词与四字词自由搭配,搜索出符合汉语表达习惯的具有方位意义的合成词共18种 (见表1)。
与汉语对比,采用美国当代英语语料库(COCA)对英语方位词“east/south/west/north”的两字组合进行检索。美国当代英语语料库由10亿词的文本构成,分为口语、小说、流行杂志、报纸以及学术期刊五大类型,按照英语表达习惯共搜索出4种合成词(见表1)。
表1 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认知差异
研究发现,英语方位表达的种类远远低于汉语。根据经验判断,汉语中相对方向的词语组合可以直接使用,而在英语中,却需要借助介词形成完整表达如“from south to north”。追根溯源,中国古代的八个方向源于易经八卦。八卦各个方位对应自然界中的八个方向,如:乾(西北)、坤(西南)、巽(东南)、震(东)、坎(北)、离(南)、艮(东北)、兑(西)。中国文化中存在大量像“四面八方”“八方支援”“八方来客”的成语。实际上,按照方向的偏离程度,组成的词语也有差异,如“东北”与“北东”等,但是“北东”的表达较少。中国传统文化中以东方为尊。《说文解字》中对“东”的解释是:“东,动也,阳气动于时,为春。”因此以东为首组成的词语较多,也更符合汉语表达习惯。“东宫太子”“东道主”“东床”“福如东海”“东家有赏”表达“东”的尊贵和地位。人们习惯说“东南西北”或着“东西南北”,却不说“北南西东”。“东西南北”是“尊卑+尊卑”式,而“东南西北”是“尊尊+卑卑”式[17]。这也说明中国人的螺旋形思维方式使人们习惯于用圆圈的顺时针方向认知空间。在平面方位表达中,古人习惯于“以东为左,以西为右,坐北朝南,上南下北”来认知空间,与现代的“上北下南”形成区别(见图1)。
图1 中国文化八个方向及与八卦的关系
虽然英汉“东、南、西、北”方位词认知体验基本相同,如east来源于Eostra,意为春之女神,与汉字“东”有异曲同工之处[20]。但英语国家的直线型思维方式,导致“东西”“南北”等方位词语组合缺失。四个方向词一起提及,在英语文化中就变成了north/south/east/west,其认知渊源还有待考究。
3.2 语法构建空间关系差异
英汉两种语言,往往需要借助语法构建空间概念,即使用空间介词+方位名。在汉语中,以介词“在”+“方位名词”(以“上、下、前、后、左、右、里、内、外”为主)构成三维空间,比如“在书桌上”“在房间里”“在房间内”“在院儿内”等。而英语中则要依赖更多的介词,如“in,on,in front of,before,behind,under,beneath,above,about,with,at,beside,by,near,across”。在英语中,大量介词被用来表示各种关系,并通过隐喻使介词的意义更加丰富,这源于其民族的空间概念与自身的分离[21]。英语构成方位的介词和汉语所选介词存在很多差异。在翻译的过程中,往往也会出现不对等的情况(见表2)。这也是二语习得者的学习难点。由于汉语中的介词数量少,且大多是由动词演变过来,所以汉语对介词的依赖远不及英语,有时候会使用副词、动词等来表达英语中的介词表达的空间意义[11,22]。
表2 英汉“介词+名词”构建空间关系
4 我国对外政策的空间认知诠释
中国有着悠久的历史传承,时空认知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占有重要地位。中国的外交政策不仅受到传统文化的影响,同时也受到空间认知的影响。例如“天下观”“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人类命运共同体”“一带一路”等都反映了对空间的认知和追求。中国的战略思维很注重空间的考量,例如,国家安全战略强调“前置防御”,即在敌人入侵之前提前做好准备,防止敌人入侵。中国政府强调国家间的平等、互利和尊重领土完整。西方文化中的领地观念也影响着其对外政策的制定,如美国的空间观念,由以往的孤立政策进而转向以扩张、冲突与竞争为主,充当世界警察角色。拜登说“我们落后于中国太远了,我们要和中国竞争”。而习近平总书记明确表示“中国将继续奉行互利共赢的开放战略,将发展机遇同世界各国分享”。
对外政策不仅表现在合作态度上,也体现在舆论空间争夺方面。外媒曾质疑中国正在创造全球新闻媒体的替代选择。华春莹反驳道:“世界上不应该只有CNN、BBC,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多元的,中国14亿人口,当然应该也值得在国际舆论格局中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综上,以人类命运共同体和“一带一路”为切入点,深刻剖析中国对外政策的独特性与科学性,深入理解汉语空间认知下的人类行为和新时代的中国外交政策。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体现了物理空间、社会空间、精神空间(观念空间)有机协同统一,而“一带一路”倡议则是推动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更好地实现[23]。
4.1 人类命运共同体——融和空间
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国共产党的二十大报告中强调,“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世界各国人民前途所在。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只有各国行天下之大道,和睦相处、合作共赢,繁荣才能持久,安全才有保障。”[24]这一全球性的哲学命题涉及到人类的命运、前途和发展方向。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提出,突破了人类之间的心理空间。心理空间是人类的虚拟领土之一,也是国家间必争的“心理制高点”。这是国家战略的需要,能够在国际交往中由被动转为主动,提高国际话语权。王义桅评价道,“命运共同体的思想针对世界多样性,从空间上塑造心理上的地球村,天涯咫尺的责任感、亲密感和使命感。”[25]
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中具有战略性、全局性和现实紧迫性的重大理论命题,是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一全球治理理念,已经得到大多数国际社会的认可。人类是一个共同的生命体,应该尊重彼此的差异性,共同努力和合作。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人们对空间维度忽视的及时回应和空间维度再审视的实际行动,是非正义空间到正义空间的实质性转变,是以肯定性、建设性为主的空间性而非以否定性、批判性为主的时间性[26,27]。这个理念一改传统的思想对抗、控制或改变他者的智力结构,而是思想上互相包容的实实在在的现实必然,化解了各方面的冲突与分歧。基于平等、尊重、伦理和道德的原则,追求共同利益和繁荣发展的目标,推动科技创新、经济发展与文化交流,使每个人都能获得更好的生活和发展机遇。它突破了国家间各种类型的边界,消解区隔,建立空间连接、谋求共赢的空间发展观,通过“空间修复”重塑全新空间[28],开创了“天下大同,荣辱与共”的人类生态新文明和无中心的全球空间。
4.2 “一带一路”——跨越空间
“一带一路”是中国提出的旨在促进亚洲、欧洲和非洲等地区经济发展和贸易合作的倡议。其可追溯到2013 年,当时中国政府提出了“新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 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概念。“一带一路”倡议涉及到不同国家和地区、不同的地理和文化空间背景,是一种跨越空间的发展战略。“一带一路”对于推动中国与沿线国家的合作、促进经济繁荣和社会稳定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在倡议中,空间突破是至关重要的一环,因为它能够加速不同地区之间的交流与合作。首先,随着高速公路、铁路和航空路线的建设和完善,实现了区域内的快速交通。“一带一路”政策帮助实现了互联互通之发展空间、普惠共赢之开放空间、可持续发展之绿色空间、交流互鉴之文明空间[29]。其次,卫星通信、地球观测和全球定位技术的应用为交通、能源、通讯等重要领域的信息管理和数据收集提供了技术支持,跨越了网络空间。空间技术还可以为“一带一路”倡议的实现提供重要支撑,如利用卫星成像技术和数字化技术,对区域内的自然资源、环境、交通等设施进行快速高效的调查和分析。
总之,“一带一路”和人类命运共同体体现了中国对于空间认知的深刻思考,也为中国的国际交往提供了重要的指导思想,有助于加速各国间的合作交流,增强合作的效率和成果,使得包括中国在内的沿线国家共同分享经济和文化上的繁荣,提高世界经济的整体水平。“一带一路”和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习近平同志外交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一具有中国特色的对外政策必将拥有顽强的生命力,引领着中国梦的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