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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断亲的年轻人躲去南极

2023-11-23吴向娟

青年文摘 2023年7期
关键词:支教渔船南极

吴向娟

出生于河南许昌一个普通家庭的李开,长期过着被父母严密安排的生活。成长中自我意志的苏醒,让他越发想挣脱被动的人生轨迹。

23 岁这年,李开搭上前往南极捕虾的渔船,成为一名船员,将自己抛向遥远的无人之境,期望通过断亲实现自我价值的确认。然而南极也非桃花源,他最终发现,要解决内心的迷茫和不安,还是需要回到现实生活。

以下是他的自述。

初到南极,眼见的一切令我兴奋。有时是十几米长的鲸鱼浮出水面喷水换气,在远处溅起两米高的水花;有时是成群的企鹅站在冰山上眺望船队……

搭上南极的船,对我来说是一场逃离。毕业后的三年里,我一直没找到想从事的职业,未来的生活一片迷茫。陷在浑浑噩噩的日子里,如同一艘下沉的船只,逃离是一场迫在眉睫的自救。

上船不到十天,我的皮肤开始瘙痒、龟裂,被船上的医生诊断为海水过敏。过敏的人一般不会在船上久留,而我已待了一年。我喜欢南极的偏远和冷清,这儿离我的家乡足够远。

招工的渔船负责在南极海域捕虾,常年往返于南极和舟山之间,出行一趟需要20 个月。应聘需要考取船员证,再交一笔3000 元的中介费。我以高分通过考试,最终获得这份工作。出发前两天,我告诉父母要去南极,月工资1 万多元。父母很满意,觉得我终于找了一份正经差事。

曾经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我和父母一直处于拉锯状态。早在高考结束后,他们就替我规划好未来,但周密的安排成为束缚我的绳索,我越是挣扎越是疲惫。最终因高考不理想,我去读了大专。从那时起,父母对我的前途不再抱有希望。他们咨询了开连锁餐馆的亲戚,认为做厨师是理想务实的选择。17 岁的我只好听从父母的安排,进入厨师学校。

为了不辜负父母的苦心,学厨过程中我丝毫不敢懈怠,学不好还时常偷偷练习。但日子一久,我发现自己并不快乐,抵触的情绪不自觉地流露出来。我计划着如何跟父母开口,从这份厌恶的工作中解脱。

一次寒假,我在父母的要求下准备饭菜,但故意表现得技术生疏。母亲忍不住质问原因,我趁机表达了内心的痛苦。“花了这么多钱,你想不上就不上?”没等说完,母亲就打断我,父亲则在一旁沉默。

我只能回校完成最后一年学习。毕业后,我先后辗转于厦门、兰州和杭州,换过三家餐馆。我讨厌锅里溅出的油、冲起来的烟、高温的空气和狭小的厨房。困在厨房的日子让我感到无望。一年半后,我决定辞职。

2021 年8 月,我无意间刷到一则船员招聘的信息,密密麻麻的行文中,“南极”二字瞬间抓住我的眼球。我决定去南极。

能逃离现实,首先得益于忙碌的工作节奏。在船上,我先被分配到厨房,后来又去冷冻室做搬运,忙碌时也参与绑船、挂包、编缆、捕网等工作。大家累得从不失眠,船翻了也能睡着。

渔船在一定的海域来回作业,我们把渔网撒下去、固定好,几小时后再用机器打捞上来,一次能捞40 吨虾,然后打包、装箱,搬往冷冻室。

渔船实行6 小时工作制,每工作6 小时可以休息6 小时。这是一份体力消耗极大的劳动,半年来,我从170 斤瘦到125 斤。

在南极,我有了与家人切断联系的正当借口——没网。很多次,我站在甲板上,望着南极海域茫茫一片,恍惚觉得天地之间只有自己一人存在,感到心胸开阔,呼吸顺畅,心情也好起来。时间一久,我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一出生就在这艘船上,而陆地上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我厌倦在钢筋水泥的城市与嘈杂的人群中穿梭,按部就班的工作令我兴趣索然,复杂的职场关系对我是一种折磨。在陆地上,我需要费力地扮演一个能被社会接纳的人,这令我感到疲惫至极。为了挣脱内心的枷锁,我不止一次冲破社会规训,放任自己去做一些想做的事情,仿佛这样才能感受到活着的乐趣。

放弃成为一名厨师后,我曾独自前往新疆旅游。我尽可能去体验一些极限项目,滑雪、骑马、射箭、跳伞、徒步。仅一个月,我就花光了一年的积蓄,连买火车票的钱都没剩下。我在当地果园打零工,摘了三个月苹果,一天200 元。

父母在电话里责怪我不务正业,进一步刺激了我脱离正轨的冲动。从新疆回来后,我闲在家里,找不到事做,消沉了两个月后,我告诉自己必须离开。一份去贵州六盘水山区支教的工作打动了我,但不高的报酬依然令父母不满,我没有因此放弃,毅然前去。

而今去南极的工作,因为不错的工资,并未遭到父母的反对。但我在意的并不是这份薪水,而是这遥远的无人之境,能让我暂时摆脱控制。

然而,即使逃到再远的地方,桃花源仿佛也仅存在于想象之中。渔船的辛劳和南极的孤独,时间一长也很难抵御。

渔船顺着太平洋西岸一路向南,抵达南极,单程耗时两个月。前往南极的兴奋很快被生理的不适冲淡。我没料到自己会严重晕船。每逢渔船撞上大浪,我就站不稳,头晕眼花,胃里翻江倒海,几天后体力变得很差。

2022 年10 月末,南极迎来极昼。两个月里,太阳终日挂在头顶,白色的天光像火焰一样燎得人焦躁难安。我们的作息也变得紊乱。

为了遵守南极公约,每年渔船只能在2 至7 月作业,剩下的时光,我们待在船上无事可做。2022 年7 月, 我第一次经历极夜,黑夜长达20 小时,这是渔船最清闲的一段时期,时间变得无比漫长。

我整天躺在宿舍读小说、看电影,直到把船长拷贝的50部电影看完,自己带的小说也翻遍了。我站在甲板上,生怕海里出现庞然大物把自己拽下去,恐惧暗自滋长。

整艘船只有食堂有网络,网速很慢,发消息总是延迟。打电话则需要卫星通话,100 分钟200 元。我不愿和熟悉的亲人、朋友联系,但无法完全做到切断社会联结,于是转而去社交平台上结识陌生人。我每天都在网上更新南极的见闻,异域的风景引来一些网友围观,但交谈仅止于一些新奇的经历,无法深入内心。

一年过去,南极对我已经不再具备最初的吸引力。在日复一日的单调中,我对陆地的向往又回来了。一次,渔船遭遇了一年里最猛烈的风暴。那时,出于强烈的求生欲,我抓紧床边的栏杆,脚底却一直打滑。这种状况持续了一整天。在这种危急时刻我才发现,我还是想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下去。我越来越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自由而轻盈地活着。这趟南极之旅结束后,我知道自己必须下船了。

在我前20 多年的人生中,支教是我怀念的经历。我去支教的學校建在半山腰,只有不到100 个学生。孩子们是住在山上的少数民族,他们很少有机会读课外书。我自费买了30 本课外书,游说家长让孩子们周末来学校阅读。

支教的一年,我体会到被爱、被需要的感觉。孩子们为了答谢我,总是从家里带来好东西,有时是土鸡蛋,有时是扒了毛的公鸡,也有父母外出买来的柚子、哈密瓜。结束支教后,我也总收到孩子们的问候。在地球一端漂泊一年后,我发现自己仍然心系着这个小山村。

渔船工作帮我攒下的存款,够我在陆地生活一两年。我计划回到陆地后,先买一辆摩托车,环中国骑行一圈,见一见在社交平台认识的朋友,最后回山区支教。这一次,我希望自己能更坚定内心的愿望。

(摘自“真实故事计划”微信公众号,本刊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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