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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堂关于网暴的班会课

2023-11-22朱雅文

青年文摘(彩版) 2023年1期
关键词:网暴传播者班会课

朱雅文

事件回放

2022年11月初,河南新郑女教师遭遇“网课爆破”后去世的消息,引起了上海金山区世外学校初中部八年级某班班主任杨膳荫的关注。结合此前观察到未成年人在上网过程中出现的一些不文明现象,杨老师决定与她的30名学生,用两堂班会课的时间,围绕未成年人网暴展开讨论。

沉默的大多数

“有谁曾遭遇过网暴?”杨膳荫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晓静第一个举起了手。2022年6月上海疫情好转,她在微博上刷到那些对上海充满恶意的言论,便回复了一句维护自己城市的话,却遭到铺天盖地的网络攻击。“打开微博我人都傻了,十几条回复,什么难听的、骂人的话都说,”她越讲越激动,身体不断往前倾,“最后我把那条回复删掉了。”晓静似乎猜到班主任的追问,直接接上了话茬,“不过我不是特别在意,没造成什么心理阴影,习惯了。”

这并不是晓静第一次遭遇网暴。她回想起六年级第一次被网暴的经历:那时她在微博上发表支持某韩国明星的言论,被评论了不少脏话,最令晓静崩溃的是有名网友竟然侮辱了她的母亲。伤心、震惊……复杂的情绪缠绕在当时年仅12岁的女孩心头,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直接把账号注销了。”

相比之下,郑飞的遭遇更为常见。曾有一名已不在该校就读的学生靖鹏,通过修图软件,将郑飞的照片移花接木到某犯罪嫌疑人的头上,并发在班级群。当时杨膳荫也在群里,这一事件引起了她的警觉。最开始只是有同学恶搞,比如把他的脸贴在一只动作妖娆的猪身上。他不是特别在意,多数时候只是一笑而过。但靖鹏之后并没有收手,“还有一些犯罪和色情的内容,我就忍不了,很生气。”郑飞找靖鹏和那些肆意传播他表情包的人私聊,那些传播者虽然会主动发朋友圈公开道歉,但第二天还是照样转发郑飞的表情包。

“你认为这是一种暴力吗?”面对班主任的再三询问,郑飞右手不断地转着笔,思考了一会儿,“呃……应该是。”

很显然,郑飞并没有意识到这属于网络欺凌。未意识到的一大原因在于,这种移植别人照片、贴表情包的现象在初中生群体中太常见了。

《青少年蓝皮书:中国未成年人互联网运用报告(2021)》显示,2020年年底,中国6岁至18岁未成年网民已达1.8亿,未成年人互联网普及率高达94.9%。高中生群体中,21.5%曾在网络上被辱骂,14.6%收到过暴力图片或视频;初中生群体中,15.7%曾遇到过骗子,21%曾在网络上被辱骂。随着互联网在“Z世代”群体中越发普及,未成年人实施或遭遇网暴的成本正逐渐降低,而风险却持续上升。上升的风险伴随着集体的无意识行为。他们无法判断娱乐和暴力的边界在哪里,也无法判断他人心理承受的边界在何处。杨膳荫想以社会热点事件为由头,激发讨论,引导学生对网暴有正确的认知和边界感。

激烈的讨论

两个开放性问题将这堂班会课推向了高潮:为什么会有网暴的存在?怎么看待网暴行为?一只只手争先恐后地举了起来,他们迫切地想要表达观点。

立琛先说了个现象。英国女王去世时,他在某官方媒体发表的文章底部看到一条评论“慈祥的老人,祝女王一路走好”,却招来网友们攻击其“不爱国”“崇洋媚外”,立琛觉得,这些网友的價值观“有问题”。

雨涵紧接其后,“实施网暴的人就像网络喷子一样,他们可能在现实生活中过得不如意,所以在网络上发泄负面情绪。”

“他们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把个人价值观强加在别人身上,不尊重别人,不会换位思考。”菡芝话音刚落,杨膳荫补充说:“不尊重别人就是……”“不尊重自己的人格。”全班齐声回答。

讨论氛围越发热烈。班长欣怡说:“网络喷子的脑子里形成了一种固有的逻辑形态,如果你越去关注他们,反而会被卷入他们的逻辑旋涡,所以对待这种事情,看过笑过,就当没有发生过。”

“当没有发生过,能行吗?”不少同学脸上露出质疑的神情。强大的心理素质是面对网暴的最优解吗?“就算心理素质再好,遭遇‘网课爆破的老师还是会自我怀疑,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才会让学生做出这种事情,老师要同时承受网暴和教育责任的双重压力。”欣怡的回答得到很多同学的认可。

有人提到网暴的另一种行为模式——以暴制暴。黄倩曾在抖音上刷到有人恶意评论女性的视频,评论区不少网友对此“群起而攻之”。但她认为,以暴制暴并不是理智的回击手段,“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讨论时,郑飞始终保持沉默。课后,他判断制作者和传播者“只是觉得好玩”,“别人看到后觉得搞笑,他们会有一种炫耀的心态”。他认为制作者和传播者其实并不在乎他们用的是谁的照片,在他们的观念里,多数人的快乐比那一个人的自尊来得更重要。他坦言有过压抑、苦闷、难过。当有同学当面讨论他的表情包时,他感到“内心很受伤,甚至想上去给他们两拳”,曾一度不想来学校面对这些看似玩笑的嘲讽,但这些他并没有和父母沟通过。郑飞的好朋友桦宇,也是表情包的传播者之一。他没有意识到这会给郑飞带来伤害,“郑飞每次说不要这样改他的照片了,都是半开玩笑说的,有时还会和我们一起讨论自己的表情包,谁知道他这么在意。”当被问及如果郑飞严肃表达了不满后是否还会再发,桦宇表示,“那必然是不再乱发了,尊重他的想法。”

从认识到改变

改变正在这堂课上悄然发生。被分成6组的30位同学,把头凑在一起议论纷纷,他们正分头制定本班首份网络文明公约。杨膳荫提出的要求是:结合个人上网经历,不写假大空的内容。在投票的过程中,约定内容被逐步细化。

“不得刷屏,大家同意吗?”

“发通知算刷屏吗?”“连续发多少条内容才算刷屏?”“我觉得刷屏可以,但不能恶意刷屏,刷一些无意义的东西……”同学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最终因为无法对“刷屏”做出具体的限定,这项条款暂时被投票“出局”。

条款中的第七条是“不得随意传播侵犯他(她)个人权利的内容”,所指的正是目前盛行的恶搞表情包现象。当杨膳荫解释这条包括“不能随便修改他人照片发到网上”时,台下议论纷纷,“什么照片都不能改吗?岂不是太无趣了?”“可爱类型的可以发,恶劣的就别发了。”“那如何判断可爱和恶劣的标准?”“这也太主观了,很难判断。”

话题一步步被引向杨膳荫的预期。“可爱还是恶劣,应该取决于被修改照片那位同学的心理感受,你们觉得呢?”她引用了《民法典》中对肖像权的解释,“我们归纳一下:凡是可能侵犯他人肖像权、名誉权的图片或文字,都不要在网络上发布。这样可以吗?”30只手纷纷举起,第七条全票通过。

在杨膳荫看来,班会课或许并不能彻底解决问题。不过,开放性讨论只要触发哪怕一点点改变,就有意义。

潘光//摘自2022年11月27日《解放日报》,本刊有删节,与鱼/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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