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宋井

刘小玲

2023年五一节，我随学生曾宇羲回到她的家乡——广东南澳岛。南澳岛面临南海，沙滩尤美，人说堪比夏威夷，我们说它比夏威夷更美。与其说南澳岛是东方的夏威夷，倒不如说夏威夷是西方的南澳岛。但是，我们不仅是为了踏浪而来，还想去寻找心心念念的“宋井”。

在南澳岛，看过了北回归线下葱郁的青山，看过了烟波浩渺的大洋，看过了如绸缎般轻柔的沙滩，我便想去寻找“宋井”。

宋井似乎是一个传说。相传南宋末年，少帝昺南徙，驻跸南澳，曾在这里开掘井泉三眼，井近海咫尺，沙埋潮淹，井水甘甜不改，后成了南澳的一处胜迹。传说已日渐遥远，二井踪迹难觅，现在留下的这一眼井，被称为“宋井”，是当时的“饮马井”。

与宋朝最后时光有关的历史，似乎属于广东。这是一段疲于奔命的苍茫史，那是一页亡国灭族的伤痛史，也是由文天祥、陆秀夫等一班忠义之臣用满腔热血铸就的浩然正气史。正是这样的时空交杂，才让后人生出诸多思绪。或许众人只记住宋词的绮丽，宋茶的优雅，那曾经是一个繁华竞逐的年代。汝窑的天青色和清明上河图桥上的喧嚣，渲染了一个朝代的蓬勃气象；活字印刷术的诞生与“交子” 的萌芽，似乎预示着华夏的新走向。于是有一种追忆就叫“宋”。

然而，这看似辉煌的“宋史”，末页却是满纸凄惶的“靖康耻”。结束了北宋皇朝，南宋最后的日子都是奔逃，从陆上到海上，元兵的追逼，是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年仅7岁的稚子，被无情地套上一个国家，一个皇朝命运的枷锁。他就这样被人背着，跌跌撞撞地来到了南澳岛。这里海天茫茫，杂树丛生，当然是没有雕栏玉砌，缓歌慢舞了，就连寻找聊以为生的淡水也异常艰难。于是，寻找一口淡水井便成了“军务之急”了。

我是慕“宋井”之名来到南澳岛的。我听着南澳人讲“宋井”的传说，走进了云澳镇澳前村的“宋井风景区”。

根据《南澳县志》记载，南宋景炎元年（1276年）5月，因元兵进逼，礼部侍郎陆秀夫及大将张世杰等护送少帝赵昰和皇弟赵昺退经南澳，驻跸澳前一带，并在这一带挖井汲水，遗留下来御用南宋古井及太子楼遗迹。

我们沿着指引，先是去寻找“太子楼”遗迹。走过一条深秀浓密的小路，我们来到一棵根茎嶙峋的大树前，遥想中的雕梁画栋是没有了，只见树下是乱石横陈，丝毫看不出有能搭建一座楼的痕迹。树前有一块石头，南澳人说那是当年太子的坐骑所化，于是有游人便骑上去，作了“太子策马”的威仪。我看得心酸。无论是少帝昰抑或昺，都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这本应是一个承欢父母膝下，青梅骑竹马的幸福时光，就因了生在帝王家，便要承受这担惊受怕、颠沛流离之苦。站在树下，可以想象那些凄风苦雨之夜，少帝躲在宫女姐姐怀里的那份惶恐。这时屋外还有蛙鸣，那蛙鸣铺天盖地，宛如千军万马在呐喊，小皇帝更是夜不能眠。有传说是第二天醒来，他让人捉了一只蛤蟆，在它的脖子上画了一个圈，后来蛤蟆晚上就不叫了。说来也奇怪，这个地方的蛤蟆脖子真的都有一个白圈，其他地方都没有。这当然是一个民间故事，是根据当地一种蛤蟆特有的外形编的故事，但这个故事是否也寄托了当地民众对这段历史的一种怀念呢？

穿过一段小石路，我们来到了海边，这里礁石峥嵘，海涛漫漫，传说中的宋井就在那乱石丛中。

但這宋井真的不是传说，它是实实在在的存在。它就在距离海滩十余米之处，它的神奇之处就是距离大海这几步之遥，尽管沙埋潮淹，井水却甘甜不改。走近井栏，俯身观看，这井水经历千年竟仍如此清澈。是天可怜见，可怜这奄奄一息的皇朝还是怜惜这天真的幼主，赐下甘泉，让他们苟延残喘？还是大自然本身就是如此造化，让一班忠臣成就一段传奇？站在井沿，我发觉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来。海涛拍岸，如一声声叹息，改朝换代多少无奈，又有多少壮烈？艳阳下，我们这身在和平盛世的一代，每每想起国破家亡的那一刻，又怎能不感时溅泪，恨别惊心呢？

往事越千年，宋井经受风沙湮没，却听说总是在时代有重大变更的时候浮现。2015年，南澳县人民政府将宋井作了修整，让它成为一处让游人凭吊历史的胜迹。今天，我站在井畔远眺，只见海天苍茫，帆鸥点点，那应该就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航线吧？改朝换代，是历史的必然进程，忧伤痛惜总会随风而去，留下的故事却可以让我们在沉重中获得启迪。

归途上看了一则视频，言尽南澳岛的涛白风清，却强调宋井之不必寻觅，这真是浅薄之极。南澳岛之自然之美，是上天的馈赠，宋井的凄怆之美，是历史留给我们的印记。吹过海风，逐过海浪，游人记住的所有美景都会随时光的淘洗瞬息万变，只有历史的遗迹那么坚定地屹立，让我们的情感有所依皈，让我们不负所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