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春秋的施特劳斯

陈景晟

彭春秋喜欢施特劳斯是从一盒磁带开始的。

那时，彭春秋二十多岁，喜欢笑，还没结婚，也没入“阴阳先生”的行当，在煤矿机电队身挎“五块铁”工具上班，很拉风。一次，他在街上闲逛，同学大林正蹲在街头摆摊卖磁带，见到彭春秋，忙与他打招呼。当时流行的歌曲有《心恋》《牧羊曲》《三月里的小雨》，大林让他随便挑一盒磁带回去听。

彭春秋也没客气，踅摸半天，一盒封面印着络腮胡子形象的施特劳斯吸引了他，他拿起来细瞧。

大林说，这盒磁带是高雅音乐，你要是喜欢，拿去听就是了。彭春秋将施特劳斯揣进裤兜。

彭春秋把施特劳斯放入录音机时，先是惊诧，后是欣喜。旋律悦耳，什么圆舞曲、进行曲、波尔卡等，听不太懂，却能让他产生无限联想，他甚至听到森林中的鸟鸣和小溪的淙淙流淌声，像服了一剂迷魂药，从此不能自拔。

在施特劳斯的陪伴下，彭春秋结了婚，有了儿子。后来，煤矿倒闭，他被买断工龄，成了无业游民。

煤矿倒闭，却没影响矿医院的红火。母亲家与矿医院太平间只隔一条街道，母亲会扎些纸人纸马，摆在家门口，由于忌讳讨价还价，因此生意一直很好。彭春秋也跟着母亲做纸活，收入比上班时翻了一番。后来，妻子也加入进来，不知何时彭春秋学会了看风水，拜师成了阴阳先生。

彭春秋依然与施特劳斯如影随形。他开始熟稔约翰·施特劳斯、约瑟夫·施特劳斯、爱德华·施特劳斯。闲时，他会忘我地倾听他们演奏的旋律，有节奏地跟打节拍。因此，他在众多阴阳先生中显得格格不入。后来，随着时日的递进，他又把施特劳斯下载到电脑、汽车、手机和便携式音响里。只要有空，他就会沉浸在施特劳斯的旋律中。

当初牵线让彭春秋与施特劳斯结缘的同学大林，如今的老林，母亲高寿过世，他委托彭春秋当阴阳先生。从穿衣、搭设灵棚、设供、祭拜、送盘缠，到出殡、火化，彭春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稳妥到位。其间，彭春秋还为林母选了一处墓地，脚踏穆棱河水，后倚鸡冠高山，左有小恒山，右有大城山。老林相当满意。

火化后即是安葬。老林交代彭春秋，安葬现场仪式要有阵仗，所有花圈都要摆于墓地，长时间播放哀乐。彭春秋笑笑，拍了拍腆着将军肚的老林。老林不似当年那么瘦高，已经是电脑城的大老板了，亲朋好友和客户车队蜿蜒了一公里，来送老人家最后一程。

老林将骨灰盒放入墓穴，大家密密站定，彭春秋大喊一声，老人家到新家了，让我们肃立，祝她早日步入天堂！默哀三分钟。言罢，手指点向便携式音响的按钮。音响立时传出音乐声，不是哀乐，而是施特劳斯的《拉德茨基进行曲》。彭春秋大惊，连忙摁停止键，越摁越乱，难以终止。老林抢下便携式音响，狠狠向石头上摔去。

自此，彭春秋不再听施特劳斯了，也不做阴阳先生了。

少了施特劳斯的陪伴，彭春秋的头发很快就花白了。有人调侃他说，你现在的模样，倒有点像施特劳斯了。彭春秋大怒，誓要给对方点颜色看看，被旁人急忙拉开了。

再见到彭春秋，是在一个小区的保安室里，彼时外面正下大雨，彭春秋戴着耳机，不知是否沉浸在施特勞斯的旋律里，脸上是难得的惬意笑容。

选自《小小说月刊》

2023年第9期